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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晓梦 第130节

  陈斯远面上感念不已,低声道:“赖家树大根深,只怕一时不好动。太太训斥一番也就是了。”

  王夫人顿时心下熨帖,觉着陈斯远果然是个知晓分寸的。

  赖家祖孙三代如今都在府中伺候着,盘根错节,一时间王夫人又哪里敢轻举妄动?她私底下与薛姨妈计较过,对付这等根脚深厚的奴才,只能削其枝叶,再动其主干。

  头一步先拿了各处库房,将财权拢在手中,如此才好一步步夺权。

  因着金钏儿、玉钏儿都是王夫人的陪房丫鬟,王夫人说话便少了顾忌,闻言便低声道:“难为哥儿想的分明。这一回赖家便是赔礼道恼,说来也是委屈了远哥儿。你也知道,如今是老太太做主。不过也不急,待来日总要给远哥儿一个说法。”

  陈斯远笑着应下,心下暗忖,他哪里等得了那般久?这等仇怨,说不得明日就要报了。

  如今自个儿名声在外,又喂饱了那陶监丞,了不起再塞些银钱,寻个由头将那赖尚荣撵出国子监就是。

  此獠还想着肄业后改换门庭?呸,痴人说梦!便是要当官也去寻那捐输一途,想走国子监这条路是没门儿!

  王夫人又想起婚约来,心下巴不得八月里陈斯远便过了秋闱,是以很是叮咛嘱咐了一番,临了又道:“只一个小厮怕是使唤不过来,明儿个我让凤丫头寻个妥帖的,往后就跟在远哥儿左右。这回挑个年长一些的,往后远哥儿只管用心攻读就是了。”

  王夫人一番好意,陈斯远干脆笑纳,拱手道:“多谢太太照拂,那晚辈就愧领了。”

  王夫人笑道:“哥儿瞧着就跟自家晚辈一样,往后啊,可用不着与我这般客套。”

  说话间到了王夫人院儿前,陈斯远毕恭毕敬辞别王夫人,目送其进了门,这儿施施然快步往自家回返。

  一夜无话,待转天清早,外间便有周瑞家的寻来。

  入内笑着屈身一福道:“远哥儿,太太吩咐过了,往后也不用哥儿往前头乘车去,马夫、小厮就在后门处等着,哥儿往后只管从后门出行就是了。”

  荣国府广阔,陈斯远又住在最后头,到前头马厩起码要走一刻。王夫人这般安排,倒是为其节省了不少时间。

  陈斯远赶忙谢过,又给红玉递了个眼神儿,后者送周瑞家的时,便偷偷塞了一枚银稞子。

  周瑞家的虽心下纳罕,不知为何太太这般看重陈斯远,心下却也不敢怠慢了,暗忖往后可不敢开罪了这位远大爷。

  却说陈斯远用过早点,随即便由香菱伺候着穿戴齐整,背了书箱便往后门寻去。

  行不片刻出了后门,果然便有马车等在后门左近。那车夫与小厮庆愈愈发热络,接了书箱,又扶着陈斯远上了马车,这才往国子监而去。

  马车行不多远,陈斯远隐约听得熙攘之声,便挑开窗帘观量,迎面便见一驾马车辘辘而来,转头便进了小花枝巷。

  陈斯远打了个哈欠也不在意,干脆撂下帘栊打起盹来。

  这日早间依旧是自习,摇头晃脑诵读一个时辰,眼看外头日上三竿,陈斯远借着更衣之机溜出率性堂,一径往后头去寻陶监丞。

  半晌兜转回来,临进率性堂前瞥了一眼对面,心下不禁暗忖,往后有那赖尚荣好日子了!

  ……………………………………………………

  这日辰时过半,赖大家的方才处置过庶务,便有周瑞家的寻来。

  那周瑞家的乃是王夫人陪房,赖大家的不敢怠慢,起身笑道:“弟妹怎地来了?”

  周瑞家的笑道:“嫂子快行两步,这会子太太正要见嫂子呢。”

  赖大家的也不曾生疑,只道又有庶务交代下来,紧忙饮了半盏茶便随着周瑞家的往王夫人院儿而去。

  半路正撞见凤姐儿往王夫人院儿来,几人便边走边说话儿。入得内中,凤姐儿扫量一眼便心下纳罕,只见王夫人与邢夫人并坐高堂。

  凤姐儿不敢怠慢,紧忙上前见礼。

  邢夫人扫量一眼便道:“凤丫头可是有事儿?”

  凤姐儿就道:“是为园中花草树木采买之事,此前都是芸哥儿打理,如今芸哥儿不在,一时间竟没了人督办。”

  王夫人道:“这些暂且不急,左右琏儿也闲着,不妨让他兼了差事。”

  凤姐儿应下,暗忖来日转包出去,说不得还能得一份孝敬。

  邢夫人吩咐凤姐儿落座,凤姐儿扫量一眼,见二人神色不善,心下不禁惴惴。

  便在此时,王夫人瞥了赖大家的一眼,说道:“赖大媳妇,你家荣哥儿近来可好?”

  赖大家的忙回道:“回太太,劳太太挂念,我那儿子一切都好,如今就在国子监就读。婆婆先前还说了,亏了主子们恩典,来日他从国子监肄业,说不得还要求了主子恩典,也寻个微末小吏的差事呢。”

  邢夫人阴阳怪气道:“这却不用了吧?我听闻你家那哥儿极有能为,前头当面不识无辜阻拦也就罢了,转头儿又要砸了银钱逼我那外甥丢脸?啧啧,这般能为咱们可招惹不起,哪里还敢提什么恩典。”

  “啊?”赖大家的瞬间变脸,讪讪道:“这,大太太,这内中怕是有什么误会吧?”

  王夫人叹息一声,语重心长道:“你也是家中老人了,素来守规矩,可你那儿子是不是太过骄纵了?远哥儿人品才干都是上乘,莫说是大老爷、大太太,便是我心下也极为得意。也不求着你们如何敬重,总不能处处为难吧?”

  赖大家的一听这话,顿时心凉了半截。他那儿子自小锦衣玉食、娇生惯养起来的,脾气素来乖张,说不得便与那位远大爷起了龃龉。因是赶忙作揖告罪道:“唷,太太这话我可担不得。我那孩儿许是并不识得远大爷,这才生出了误会来,他……他绝不会生出害人之心啊。”

  邢夫人冷笑道:“这般说来,莫非是我那外甥倒打一耙了?不若我这就打发琏儿往国子监走一趟,问问那陶监丞真相到底为何?”

  “这——”赖大家的情急之下,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我绝没此意,远大爷既这般说了,想来都是我家那孽障的错儿。求两位太太宽宥,奴才这就去教训了那孽障,回头儿让那孽障给远大爷磕头道恼。”

  邢夫人冷哼一声,瞥着赖大家的道:“这就罢了,老太太素来心软,你回头儿搬了赖嬷嬷出来求肯,只怕天大的事儿也会消弭了。我只求往后井水不犯河水,别去搅扰我那外甥读书就成。”

  王夫人又来打太平拳,道:“这事儿是非对错摆在那儿,便是赖嬷嬷来了远哥儿也有道理。你那儿子无事生非也就罢了,过后恼羞成怒之下竟使阴招要坏人前程,这天下间哪儿有这般道理?”

  赖大家的心里发苦,这会子磕头不迭,只是一个劲儿的求肯。心下暗忖,宝贝儿子这下算是踢在铁板上了。那位远大爷如今才名远扬,说不得便是文曲星下凡,来日可是要东华门外唱名的。

  有这般才名,大太太宝贝着不说,连太太也有回护之意。便是闹到老太太跟前,只怕也落不得好儿。

  凤姐儿端坐下首,看着那赖大家的捣头如蒜,心下虽愈发纳罕两房为何合在一处,却也生出几分快意来。

  往日里见了赖大,凤姐儿总要称呼一嘴‘赖总管’,便是见了赖大家的也要口称一声‘嫂子’。如今眼瞅着赖大家的一身体面被打落,好似个小丫头一般磕头连连,凤姐儿自是快意不已。

  转念一想,凤姐儿悚然而惊。狐疑着瞥了邢夫人与王夫人一眼,暗忖莫非这二人私下勾兑过了?先是贾芸不知所踪,如今又拿了把柄朝赖大家的开刀……这是要掘老太太根基啊。

  凤姐儿顿时心思杂乱起来。她此时担着管家之名,自然是听老太太吩咐行事。她心下想的分明,先听老太太吩咐,待老太太过世之后,王夫人也上了年岁,贾琏担着袭爵人名头,来日这荣国府还不是要落在她手中?

  可此时情形又是不同,若名义上的婆婆与姑母合起伙来与老太太斗,那谁胜谁负还真不好说。

  一面儿有孝道、亲戚情分压制,一面儿是老太太许下的前景,凤姐儿又该何去何从?

  眼看差不多了,王夫人便道:“罢了,只此一回、下不为例,我不拘你如何能为,总要给远哥儿道个恼。”

  赖大家的不迭应下。

  王夫人这才吩咐道:“去将赖大家的扶起来吧。”

  金钏儿、玉钏儿上前搀扶起赖大家的,赖大家的又是一番表忠心,这才灰头土脸退下。

  人一走,邢夫人便翻着白眼道:“便宜了这老奴才!”

  王夫人笑着劝说道:“嫂子消消气,免得伤了身子。咱们又能怎么样呢?不过出口教训一通罢了。”

  凤姐儿心下暗忖,哪里是教训那么简单?赖嬷嬷一家子在贾家极有体面,此番邢夫人与王夫人全然没给赖大家的留体面,阴阳怪气揶揄了一通,逼得赖大家的磕头认错,此事传扬出去让旁的下人如何作想?

  家中的肥差就那么几个,不知多少人巴不得赖家倒霉,也好趁机踩着赖家上位呢。不用琢磨也能猜到,只怕此事过后,来日必有那起子小人踏破王夫人的门槛来表忠心。

  凤姐儿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一环套一环,瞧着怎么也不像是自个儿姑母能使出来的手段,莫非这背后是薛家在使力?

  再看邢夫人与王夫人,这会子竟其乐融融说起育儿经来。嫂子、弟妹叫个不停,那热络劲儿好似亲姊妹一般。凤姐儿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思量好半晌也不曾寻思出破局之法。

  心下不由得暗忖,此事须得旁敲侧击与老太太提提,看看老太太是什么念头。

  却说赖大家的灰头土脸自王夫人院儿出来,心下将宝贝儿子骂了个狗血临头,紧忙往前头去寻赖大。

  夫妇二人寻了个偏厅说话,赖大家的便苦着脸道:“当家的,祸事了!荣哥儿开罪了远大爷,方才大太太、太太一道儿将我数落了个没脸见人!”

  赖大大吃一惊,忙道:“你且细细说来。”

  赖大家的便将缘由一股脑的说将出来。

  赖大听罢顿时顿足道:“这个孽障,平素千叮咛、万嘱咐,告诫过他多少回要谨慎?真以为脱了奴籍自个儿就是人上人了?咱们家奴了几辈子才养出了一个有功名的,此番要是坏了名声,只怕便是老太太也再不会顾念旧情啊。”

  赖大家的愁闷道:“我也是这般想的,因是方才好一番磕头赔罪。太太到底松了口,让咱们领着荣哥儿赶紧去寻远大爷道恼……哎,不过是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谁想大太太护着也就罢了,太太竟也护着!”

  赖大一瞪眼,低声叱道:“你知道什么?”

  那王夫人回护陈斯远是假,拿赖家开刀才是真。这些时日他愈发心下不妥帖,总觉得有要紧事要发生,为此他寻了单大良好一番盘账,就怕被主子们寻了错漏。

  谁知千算万算,这事儿竟应在了赖尚荣身上!

  赖大早就嘱咐过,那陈斯远不日便要去国子监就读,嘱咐了赖尚荣恭谨应对着,不可落人口舌。谁知那败家儿子当面应承了,转头儿竟还妄想着坏了人家前程!

  易地而处,若有旁人要断了赖尚荣功名,赖大非得抄刀子跟人拼命不可!由此可见那陈斯远定是气坏了,连带着大太太一准儿恨上了赖家。

  赖大家的眼见其眉头紧皱,顿时没了主意,只道:“当家的快拿个主意吧。”

  “我能有什么主意?”

  赖大家的就道:“要不然,咱们备一份厚礼?”

  赖大嗤笑一声,乜斜一眼道:“多厚?那位远大爷如今可是攀上了燕平王,送少了瞧不上眼,送多了……你猜过后大太太会不会打咱们家主意?”

  “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赖大蹙眉捻须思量,半晌才悠悠道:“这礼自然要送,可送什么却要有讲究了。”顿了顿,低头与赖大家的道:“远大爷私底下没少往房里收拢好颜色的,香菱、红玉还有那柳五儿……是了,我听门子说,此人还跟尤氏姊妹不清不楚的。”

  赖大家的顿时会意,低声说道:“家中还有个好颜色的,本是给荣哥儿预备着的,不若夜里将人送去?”

  赖大摇头道:“不可,先探探口风,咱们先拿了身契过去再说。”

  夫妇二人计较过了,赖大与四下管事儿交代一声,急忙回返家中去寻赖嬷嬷。这府中就没有不透风的墙,说不得下晌此事就要传到老太太耳中,为今之计只有先请了赖嬷嬷请罪,方才能将此事大事化小。

  ……………………………………………………

  却说这日申时,陈斯远与一众同学辞别,乘坐了马车往宁荣后街而去。临近小花枝巷,陈斯远放心不下尤三姐,便打发了车夫与小厮先行回返,自个儿溜达着去寻尤三姐。

  到得三合院门前,陈斯远上前打门,过得须臾大门开了一角,露头的却是个依稀有些面熟的丫鬟。

  陈斯远辨认半晌,方才认出这丫鬟乃是尤家的小丫鬟夏竹。

  “夏竹?”

  “呀,是远大爷。”夏竹紧忙屈身一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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