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晓梦 第123节
王夫人笑着颔首,待仔细观量,却见薛姨妈眼角细纹好似都褪了些。心下不由得纳罕,什么水粉有这等效用?女子爱美不分年纪,因是王夫人便追问连连,薛姨妈被逼无奈,只道来日定让薛蟠采买一盒来孝敬给王夫人。
这日过得晌午,陈斯远还在书房中温书,外间又有人叫门,来的却是邢夫人。
陈斯远将邢夫人一行迎入内中,待众人落座上了茶水,邢夫人便蹙眉道:“哥儿今儿个不去晚宴?”
陈斯远道:“早就定下了,要往灯会走一遭。”顿了顿,又补充道:“此番是为扬名。”
邢夫人这才释然,因着王善保家的那老货非要跟来,邢夫人便只叮咛了一番,又说了些寻常嘱咐的话儿,这才怅然离去。
申时过半,陈斯远穿戴齐整,辞别了红玉、香菱,径直往前头马厩而去。此时天色将暮,府中的一百零八盏散灯纷纷点亮,照得四下繁星点点,穿梭其间好似行走在星河之内。
到得前头马厩,却见那东跨院的门子余四早已等候多时,正坐在车辕上胡乱甩着鞭子。
瞧见陈斯远,余四紧忙下来作揖。
陈斯远笑问:“今儿个怎么换成了你?”
那余四道:“大爷不知,今儿个府中忙乱,又有车夫染风寒告假在家,因是小的干脆自告奋勇来替远大爷赶车。”
陈斯远心下透亮,情知余四这厮是贪图赏钱。当下也懒得计较,径直丢过去一枚银稞子,吩咐道:“好生伺候着,往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余四探手接过,入手便觉是一枚一两的银稞子,顿时大喜过望,作揖连连道:“远大爷放心,就算小的掉沟里也不敢拖累了远大爷!”
陈斯远上得马车,余四上得车辕,鞭子挥动,马车自角门出来,绕着荣国府兜转半圈儿进了小花枝巷,须臾停在那三合院门前。
不待余四角门,院门开了一角,内中人瞥见挑开车帘观量的陈斯远,顿时展颜一笑。随即迈步子内中出来,遥遥拱手道:“劳陈兄来接,弟实在感激不尽。”
尤三姐又换了一身书生装,手中还拿了一柄折扇,偏生一张俏脸儿艳若桃花,怎么也遮掩不住。陈斯远笑道:“三郎快上车,去得迟了只怕就进不去了。”
尤三姐答应一声,余四闷声自后头取了脚凳,尤三姐踩凳进了车厢里,瞥见陈斯远,顿时一双眸子水润起来。
她正要说些旁的,便被陈斯远一把扯进怀里。
陈斯远低声道:“妹妹等急了吧?”
尤三姐仰着小脸儿只顾着笑,闻言先是摇摇头,随即又点点头。娇嗔道:“我都想好了,你若不来,我干脆自个儿去了就是。说不得还能在灯火上兜搭个嫽俏小娘子呢。”
见其眼波流转间满是戏谑,陈斯远认真思量道:“说不得三郎还真能兜搭了……不想你竟喜欢那等虚凰假凤之事。”
尤三姐儿顿时恼了,啐道:“呸,我才没呢!”也不知想起了什么,尤三姐忽而面色古怪道:“倒不如我兜搭了小娘子来送与远哥哥可好?”
陈斯远顿时大笑不止。尤三姐便是这般,性子泼辣,胆子大,有时什么话儿都敢说出口……啧,说不得还能做得出来。亏得她一颗心都挂在自个儿身上,不然这样的女子他可不敢招惹。
二人好似小两口一般,挤在一处说着贴心话儿,你撞我一下,我碰你一下,时而便亲昵一番。
眼看转过皇城,二人拾掇了衣裳,这才挑了帘栊观量。但见外间游人如织,不少姑娘家都挑了灯笼,成群结队往灯市口汇聚而去。
皇城四下都挑了大红灯笼,长安街往西挤满了各式轿子、马车,甚至还有骆驼!
因着今儿只是陈斯远与尤三姐两个,二人眼见前方拥堵,干脆吩咐了余四在巷子里等候,下得车来牵了手儿便往灯市口而去。
今儿个上元,比正月十三那日还要热闹几分。两侧挤满了商棚、地摊,半空中时不时有花炮炸开,四下里锣鼓笙笛齐奏,悬挂的花灯、彩灯,路人提着的灯笼,汇聚成数里长的星河,比天上的星汉还要璀璨几分。
前行不远,便见有用秫秸搭起的大棚,周悬杂灯,占地两亩,内中九曲回肠,若不得其法只怕一时半刻也转不出。此灯有个名头,叫‘黄河九曲灯’。
再往前行,又有用蛋壳搭建的彩灯。数百蛋壳垒砌起来,每个蛋壳都镂有四个门,每门都有檐拱窗棂,金碧辉煌,可谓巧绝!
每隔一段路旁便有商灯,也就是灯谜。缴纳二十铜钱便能猜上一回,猜中了便有店家送的彩灯。
尤三姐瞧中一盏金鱼灯,雀跃着连猜了十来回,还是陈斯远提示了一嘴,这才将那灯谜猜中了。
二人提了金鱼灯复又前行,再往前愈发热闹起来,有表演杂技的,钻桶、蹬坛子、蹬梯子的,有演奏《撼东山》《海青》《十番》的,还有一群少年擂太平鼓的。
二人缓缓游逛,不觉便到了庆元楼下。遥遥便见楼下挤挤擦擦满是书生,楼上门窗敞开,内中丝竹悠扬、倩影游荡。
尤三姐观量一眼便道:“是庆元楼,远哥哥可要登楼?那我在外头等着好了。”
陈斯远笑道:“哪儿有撇下你的道理?走吧,我带你一道儿去瞧瞧热闹。”
尤三姐顿时雀跃道:“好啊,我还不曾瞧过书寓女先生是什么情形呢。听说个个儿国色天香,又精通琴棋书画,也不知是真是假。”
陈斯远扯了尤三姐上前,口中连道‘劳驾’,眼看到得楼前,忽而有几名书生拦下:“且慢,这位朋友挤什么?懂不懂规矩?”
第133章 元夜踏灯(下)
庆元楼上,一刻之前。
彩灯高挑,台上轻歌曼舞,琵琶作响,一身身毒装束的江月身子滴溜溜转得飞快,每一次转动,身上挂着的连串铃铛都会发出清脆声响。
琵琶戛然而止,江月身子停下,双手合十朝着台下微微躬身。此举自是惹得台下众人叫好不迭!
燕平王端坐正位,只偶尔扫量一眼,余下光景多是惫懒着与伶韵说着话儿。
堂中两侧摆了桌案,两两凑在一处,或是达官显贵,或是一方才子。那陪坐的除去女先生,大多都是书寓的婢女。
虽只是婢女,众人却不敢小觑了。今日或许只是婢女,焉知来日不会成了那比肩锦云、江月的女先生?
忽而有丫鬟捧了纸张而来,与众人道:“楼下汇集了中秋诗词十三首,还请诸位品评。”
燕平王眼见丫鬟直奔自个儿而来,当即摆摆手:“我不喜这个,拿给县主瞧就是了。”
丫鬟笑着应下,便先行给了伶韵,又各处散发起来。
少一时,有二等男蒋子宁惊疑一声,道:“这一阙点绛唇倒是不错。”
身旁的女先生梦梵观量一眼,干脆接过来诵读道:“卷帷空叹,翘首望断烟水寒。抚琴弄弦,余音绕缠绵。灯火璀璨,九州唱团圆。浮云散,元宵不言,明月照人还。”
空灵之声落下,自是惹得堂内叫好不迭。伶韵下首端坐一二十许书生,听罢不过略略蹙眉。
伶韵扫量其一眼,道:“这等充数之作,仲方也听得进耳?”
王仲方苦笑道:“我既写不出来,自然也不好随意品评。”
伶韵道:“也是古怪,旁人都写得,偏你为何写不得?不怕空负了塞北第一才子、文盖三江之名?”
那王仲方浑不在意道:“诗词本就是有感而发,宋人已将上元词写尽,我便是绞尽脑汁也不过是贻笑大方,莫不如藏拙。”
此人名王仲方,辽东秀才,因擅写长诗而名动天下。今上观其‘排律五十韵’称赞其文盖三江。
三江者,浙江、江苏、江西,代指江南。江南素为才俊荟聚之地,得今上如此评价,可见此人才情绝非等闲。
燕平王此时笑道:“县主莫为难仲方了,听闻圣人有意选其为词臣,仲方上次秋闱都不曾下场,可见其心智之坚。”
伶韵点点头,也不为难王仲方,待那一阙点绛唇传到其手边,扫量一眼所作之人,伶韵顿时蹙起眉头来。
当下冷笑一声,道:“这等拙劣之作也值当夸赞?既如此,我看咱们往后也别办什么诗会了,吃吃酒、听听曲,乐呵乐呵也就够了。”
锦云便在王仲方身旁,闻言就道:“县主就算不说,我也要驳斥几句的。此一阙太过矫情,比照姊妹们素日里的游戏之作也多有不如。”
燕平王闻言哈哈一笑,一言而决道:“那就算了,咱们继续吃酒。便让那位才子继续跟楼下艳羡吧。”
余者纷纷叫好不迭,戚建辉起身邀饮,众人齐饮了一杯。
此时江月换过了衣裳,笑吟吟自后头转过来,往内中观量一眼,便失望道:“陈先生还没来?”
王仲方顿时精神一振,道:“是了,怎地还不见那位陈朋友?”
眼见燕平王等不解,伶韵便低声道:“数日前有书生造访书寓,写了两阙词,尤其是那木兰花,格外精彩!”
蒋子宁笑道:“可惜不曾亲见,江月先生定记得那一阙木兰花,不若此时吟诵一回,也让大家开开眼?”
江月大大方方应下,清了清嗓子,便吟诵道:“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音色婉转,倒将闺中女子的仇怨表述得淋漓尽致。待一阙木兰花诵罢,堂中果然鸦雀无声。
有人便道:“这位陈朋友果然才情不凡。哈,我还道仲方今日为何来凑热闹,敢情也是存了见一见那陈朋友的心思?”
王仲方笑着颔首道:“只凭这一阙木兰花,这位陈朋友才情便远胜于我。”
众人附和了一番,燕平王便道:“那人姓陈?可有名字?”
“陈斯远。”伶韵随口回道。
“陈斯远?”燕平王眨了眨眼,心下分外古怪。他自是将陈斯远那贼厮查了个底儿掉,那所作的歪诗自然也有所听闻。于燕平王看来,姓陈的才情不见得有多少,这狂傲却远胜古人,这等不知天高地厚,也不知打哪儿来的底气。
此时甫一听闻那木兰花乃是陈斯远所作,燕平王自是心下古怪不已。暗忖,那小贼还能写出这等词呢?
观量到其面上神情,伶韵便道:“王兄认识此人?”
燕平王玩味道:“若无意外,本王倒是真个儿认识……啧,早说是此人啊,我打发人传句话,这会子早来了。”
伶韵心下纳罕,却不好问出口。江月便少了顾忌,凑过来笑道:“王爷也识得陈先生?”
燕平王道:“去年就认识了……刚开始帮了本王一个小忙,年前又得了其一桩好营生。”
蒋子宁与戚建辉对视一眼,后者便道:“原来王爷那营生竟是出自此人之口?说不得来日须得结交一番,有此等点石为金之能,来日略略出个主意,我也就不用发愁府中开销啦。”
蒋子宁也道:“正是正是,过会子定要好生结交一番。”
燕平王闻言笑骂道:“你们二人还哭穷?哪个在辽东少于万亩良田了?”
戚建辉哭穷道:“那管什么用?关外苦寒之地,每亩地能得银四钱就烧高香。加上渔猎,算算才四、五千银子。王爷也知我家中人口众多,单指望田产只怕早就过不下去了。”
蒋子宁附和道:“戚兄所言甚是啊。”
燕平王笑而不语。他此番自是存心拉拢此二人,却没有初次相见便舍了肉骨头的,总要熬一熬才好给好处。
正待此时,又有丫鬟入内,与锦云禀报道:“先生,那位陈先生被拦在了楼下,几个士子说陈先生须得作了诗词,得了先生赞赏才可登楼。”
“啊?”锦云哭笑不得,起身道:“那我去迎一迎吧。”
“诶?”燕平王摆摆手,戏谑道:“左右都要作诗词,且看他能不能做得好的来。若那木兰花只是昙花一现,那今儿个干脆就给他吃个闭门羹。”
伶韵张口语言,又生生忍住,只希冀看向楼梯口。
当下众人也顾不得宴饮,只窃窃私语,等着陈斯远新词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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