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晓梦 第12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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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元楼下。
陈斯远莫名其妙地看向面前拦着的几人,当中一人面色阴沉,扮相倒是出挑,却不知哪儿来的一肚子火气,这会子发泄在了自个儿身上。
他却不知,当面之人乃是赖大之子——赖尚荣。他自负在京师尚有几分才名,今日听闻闲趣书寓包下了庆元楼,被狐朋狗友一撺掇,干脆过来人前显圣。
那一阙点绛唇乃是搜肠刮肚之作,足足憋了其半月之久。本道定会入得众女先生之眼,谁知投进去好似泥牛入海,半点声息也无。
先前的自信满满逐渐成了忐忑难安,如今干脆成了恼羞成怒!
恰此时陈斯远拖着尤三姐而来,无意中推搡了其一把,正运气的赖尚荣顿时就恼了!
赖大自是交代过要交好陈斯远,奈何陈斯远脸上又不曾刻名字,赖尚荣哪里知道当面之人便是陈斯远?
又见其牵了个兔儿爷,赖尚荣身边几个狐朋狗友,气势上自是更足。
陈斯远瞧了其一眼,纳罕道:“规矩?我要赴会,仁兄让路,还要讲什么规矩?”
有人嗤笑道:“看来真是个棒槌啊,仁兄不知想凳楼须得作了好诗词来?”
“正是,且以上元为题,不拘格律。”
陈斯远笑道:“几位怕是没听清楚,我说的是赴会。”
赖尚荣扫量一眼,道:“赴会?那可有请柬?”
当日随口一提,哪里来的请柬?
陈斯远便摇了摇头。那赖尚荣自以为得计,笑道:“那仁兄还是莫要往里闯了,内中多是贵人,若是冲撞了反倒不美。”
右手紧了紧,陈斯远回头观量,便见尤三姐怒目而视,只怕不拦着便要喷那人一脸血。
陈斯远笑了笑,冲着其摇摇头。心下暗忖,若只是自个儿,干脆来个一走了之。这京师又不止一家书寓,闲趣书寓不过名头最大而已。要传扬名声,寻哪家不是一个样儿?
可此时带了尤三姐,这般扭头就走只怕不美。当下便道:“也罢,既如此,我作一阙就是了。”
又有好事者嗤笑道:“又来个自讨没趣的。”
赖尚荣身边之人也附和道:“连赖公子都不曾登楼,也不知这人哪儿来的底气。”
“正是,怕是唯有文盖三江王仲方才能登此楼了。”
陈斯远也不废话,见赖尚荣让开身形,到得楼前桌案上,提笔落墨,须臾便写了一阙词来。略略吹干墨迹,与那侍女道:“劳烦姑娘送上去。”
侍女自是识货的,顿时客气一福,道:“劳公子稍待,还请公子在堂中吃茶等候。”
陈斯远点头应下,扯了尤三姐便进了一楼大堂,便在门口处的桌案闲坐,又转头瞥了一眼赖尚荣,此举自是让那赖尚荣气恼不已。
却说那侍女捧了纸张快步登楼,眨眼到得三层,瞥见女先生雯卉,紧忙上去耳语几句。那雯卉听得神采连连,紧忙接了纸张低头观量。看罢只觉意犹未尽,转身便笑道:“陈先生写了一阙孤雁儿来!”
三楼顿时为之一静,雯卉便笑吟吟道:“如此,便由我来诵与诸位。”顿了顿,略略低沉的嗓音诵读起来:“
百枝火树千金屧,宝马香尘不绝。飞琼结伴试灯来,忍把檀郎轻别。一回佯怒,一回微笑,小婢扶行怯。
石桥路滑缃钓蹑,向阿母低低说。妲娥此夜悔还无?怕入广寒宫阙。不如归去,难畴畴昔,总是团圆月。”
一阙孤雁儿落下,顿时惹得堂中纷纷叫好。
那王仲方更是笑道:“不错不错,虽比不得前宋名篇,可也是难得佳作。诶呀,我愈发好奇这位陈朋友,还是赶紧请上来吧。”
一旁的伶韵默默念诵,心下稍霁,只觉听了一夜的陈词滥调,可算听到一篇佳作了。
首座的燕平王也道:“不错,请上来吧。别看陈斯远素日里谦和,实则是个狗脾气,惹急了真会翻脸。”
雯卉屈身一福,与众人道:“诸位稍待,小女子这就去请了陈先生来。”
江月与锦云不由得暗恼,余下几位女先生也颇为意动。奈何雯卉近水楼台,倒是被其抢了先。
当下雯卉返身下得楼来,在楼梯上便瞥见陈斯远正与尤三姐低声说着什么。她先瞥了一眼陈斯远,只觉此人果然仪表堂堂,暗忖只怕唯有这等人物才写得出‘人生若只是初见’吧?
待再一瞥尤三姐,雯卉顿时脚步一顿。但见那‘小郎君’眉目如画,比个女儿家还要俊俏几分。雯卉只扫量一眼,顿时心下怦然乱跳。心下更是暗忖,不想天下间竟有这般俊俏的小郎君?也不知是哪一家的!
待那二人看将过来,雯卉强压住心思,下得楼来笑着屈身一福,道:“雯卉见过陈先生,先生那一阙孤雁儿惹得满堂喝彩,妾身便来请先生入席。”
话音落下,楼外一片哗然。窃窃私语之中,震惊者有之,艳羡者有之。那赖尚荣更是面色如土,好似吃了苍蝇一般恶心。
本道随意寻个穷措大撒气,谁想一脚踢在了铁板上!这人也不知作了什么词,竟真个儿入了女先生们的青眼!
陈斯远与尤三姐起身还礼,笑道:“既如此,那咱们这就走吧。”
雯卉颔首,又看向尤三姐,笑道:“不知这位公子是——”
陈斯远道:“这是在下友人,尤三郎。”
雯卉笑着又是一福,待瞧清楚尤三姐情形,顿时察觉其是个西贝货。心下顿时哭笑不得,还道真个儿有比女子俊俏的小郎君呢,原来却是个雌的。
当下雯卉便要引路,便在此时,外间忽而叫嚷道:“不对!书寓的规矩,一诗、一词,可让一人登楼。这位仁兄作得佳作,入得诸位女先生青眼,想要登楼自是别无二话。可其身边儿这位何德何能啊?”
赖尚荣此言一出,顿时惹得周遭附和、起哄声不断。
雯卉略略讶然,辩解道:“陈先生本就是书寓贵客,他要带什么人,书寓并无异议。”
“不公!”
“就是,除非再做一首!”
尤三姐这会子哪里还忍得了?扭身盯着赖尚荣道:“你自个儿没本事登楼,便见不得旁人登楼?呵,我若是你,有起哄那闲工夫,莫不如好生多读读书。你自个儿这辈子是草包也就罢了,总要好生教导了孩儿,免得下一辈也是草包!”
赖尚荣顿时变色,道:“你骂谁?”
“骂谁谁知道!清水下杂面,你吃我看见!你存的什么心思,姑……本公子门儿清!瞧你打扮是个书生,只怕那秀才是捐的吧?陈兄才情卓著,来日定会东华门外唱名。你这等没出身的也敢质疑?想瞎了你的心!”
尤三姐素来嘴不饶人,一番话喷得赖尚荣顿时气血上涌。
旁的也就罢了,他那秀才的确是捐的。有道是‘假话不伤人、真话才戳心’,赖尚荣顿时脸面臊红!
他素来以读书人自居,最恨人家提及他是捐的秀才。此时被个女子当面揭露,哪里还忍得了?
当下梗着脖子冷笑道:“原来是个雌的……我懒得与你计较。雯卉先生,在下只问一句,这书寓的规矩可是不要了?若先生说自此以后没了规矩,那就当在下多嘴了!”
雯卉略略蹙眉,观量着此人道:“敢问这位公子高姓大名?”
赖尚荣顿时一噎,当即便生出退意,本待遮掩过去,谁知一旁狐朋狗友道:“好叫雯卉先生知道,此乃赖尚荣赖公子,于京师广有才名。”
陈斯远认真观量了此人两眼,暗忖这厮便是赖尚荣?瞧着倒真个儿像是世家公子哥儿,谁能想到此人乃是老家奴之子?
他先前四下下蛆,促成了贾赦派人往辽东查田庄之事。若此事成了,往后自是要一步步朝着老家奴下手,早早晚晚,赖家会成为目标。
因是陈斯远玩味一笑,暗忖‘莫看此人跳的欢、来日必定拉清单’。
赖尚荣这会子心下骂娘,恨不得将那友人暴打一通。奈何情势在此,若此时后退,只怕来日定会成了那茶余饭后谈资中的小人。
雯卉能为书寓女先生,自是会看人下菜碟的。思量一番,只觉此人家世寻常,便蹙眉道:“闲趣书寓规矩如何,莫非还要与你交代?”转头与陈斯远笑道:“陈先生先请。”
陈斯远此番本就为着人前显圣而来,略略思量,摇头道:“他既不服,那我便再写一阙就是了。”
雯卉顿时喜道:“先生竟又有所得?”
陈斯远笑道:“不敢无备而来啊。”
雯卉道:“既如此,我来为先生研墨。”
不待其动作,尤三姐却抢先一步,往砚台里倒了清水,又将一方徽墨仔细研磨。
须臾,陈斯远蘸了墨汁,提笔又是一蹴而就。
他书写时,雯卉便在一旁观量,其面上越开越欣喜。待书就,雯卉看向陈斯远的目光已然满是倾慕。
这回她抢先捧了字迹,小心吹干了,又笑盈盈与外间道:“陈先生高作,须得广而告之才对。小女子不才,自请诵读此一篇齐天乐。”
顿了顿,又用那低沉的嗓音诵道:“
阑珊火树鱼龙舞,望中宝钗楼远。鞣鞠余红,琉璃剩碧,待属花归缓缓。寒轻漏浅。正乍敛烟霏,陨星如箭。旧事惊心,一双莲影藕丝断。
莫恨流年似水,恨消残蝶粉,韶光忒浅。细语吹香,暗尘笼撰,都逐晓风零乱。阑干敲遍。问帘底纤纤,甚时重见?不解相思,月华今夜满。”
诵罢,雯卉只觉唇齿留香。本道前一篇已是难得,谁知这一阙齐天乐竟比方才那一阙孤雁儿更胜几分!
楼外围拢众人,看热闹的居多,一众书生虽做不得佳作,可鉴赏能力还是有的。又自负乃是读书人,待听雯卉诵罢,顿时面上古怪起来。
违心说不好?那就成了下作小人,来日等着别人嗤笑吧;诚心赞叹?方才起哄半晌,那不是等于自个儿打自个儿脸?
有那聪明的,悄然退后几步,与赖尚荣拉开距离。左右方才只点破了此人身份,就算成了笑话也是这姓赖的,又与自己何干?
陈斯远此时负手而立,笑眯眯看向赖尚荣。再看那赖尚荣,面上好似开了染坊,红的、白的、青的、绿的来回变换。当下再没脸面在此停留,略略拱手扭身就走。
几个狐朋狗友也再没了方才的喧嚣,灰溜溜跟在其后也走了。
雯卉返身又是一福:“先生高才,还请登楼。”
陈斯远是谁?上辈子干营销的,最善造势。这连作名篇登了庆元楼,自是一番佳话,可哪儿比得上作下名篇洒然而去更引人瞩目?
当下一把扯住尤三姐,与雯卉笑道:“实不相瞒,原本家中有酒宴,我想着当日应承了锦云、江月两位女先生,倒是不好爽约,这才抽身而来。准备了两阙拙作献丑,此时既已经送上,那我就不多留了。
所谓兴至而来、兴尽而归,咱们后会有期。”
当下略略朝着雯卉颔首,扯了尤三姐便往外行去。雯卉讶然不已,赶忙来送,待到了门口,瞧着那二人嬉笑着汇入人潮,雯卉赞叹道:“真是……真名士自风流啊!”
赞叹罢了,雯卉捧了那齐天乐雀跃着拾阶而上。到得三楼,眼见众人纷纷看过来,雯卉就笑道:“陈先生推说家中还有酒宴,又留下一篇佳作,这才与友人离去。”
“又有新作?”江月再也按捺不住,上前一把夺了过来,笑道:“妹妹读了一阙,如今也该我来诵读了。”
当下瞥了几眼,越看眉眼越欣喜,随即诵读起来。那高座上燕平王略略纳罕,待听罢了齐天乐,当即笑骂道:“这厮真会算计啊!”
一旁的伶韵不解,蹙眉道:“王兄多心了吧?这等才情,只怕大顺开国以来罕见。我看这位陈先生生性洒然……”
不待其说完,燕平王就道:“县主想多了,那厮就是想扬名立万!”顿了顿,燕平王面上古怪起来,审视了伶韵一眼,道:“那姓郑的也就罢了,这姓陈的你可千万别招惹。这厮打蛇随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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