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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晓梦 第122节

  薛姨妈听得心花怒放,笑道:“蟠儿那孩子就是实心眼,你待他如何,他定会加倍奉还。”

  陈斯远笑着颔首,话锋一转,说道:“不过依晚辈看来,只怕文龙兄不善经营啊。”顿了顿,又道:“这各处掌柜都是老于世故,惯会欺上瞒下,文龙兄瞧着极易轻信于人,若只是守家待业也就罢了,若放任其经营产业,只怕就——”

  薛姨妈方才在前头就饮了一些,也不知怎地,这会子饮了两杯便觉有些酒意上脸儿,听得陈斯远此言发自肺腑,便蹙眉叹息道:“我又何尝不知?奈何大房只他一根独苗,宝钗来日总要嫁人,也不能叫我一直打理营生吧?为今之计,只有多加锤炼,这看得学得多了,好歹也有些进益。”

  陈斯远颔首道:“姨太太说的在理,可晚辈就怕如此啊。”

  “啊?远哥儿怎么说?”

  陈斯远道:“姨太太可知为何京师勋贵子弟,宁可放任其飞鹰走马,也极少栽培其为官营商?”

  “这却不知了。”

  “盖因这些勋贵子弟自觉出身高贵,从来都是眼高于顶。在家中自有四下奉承,待离了家,这外头人心诡诈,说不得就会因此吃了大亏啊。”

  薛姨妈面上怔住,心下忽而便想起了先前被骗了七千两银子那一回。虽不愿相信,心下却也信了几分。

  此时就听陈斯远又道:“是以当家之人早有见解,给其银钱养在身旁,任其做纨绔形状,也免得其在外头招惹了灾祸。如此待下一代子弟成长起来,再择其出挑者培养。

  姨太太,此举才是长久之道啊。”

  这一说却触动了薛姨妈的心事。转过年来,薛蟠眼看离弱冠也不远了,按说也该寻妥当人家议亲了。奈何因着金陵一案,薛蟠生生成了活死人,一时间又哪里好寻人家议亲?

  薛姨妈面上愁苦,叹息道:“哥儿说的在理,只是我家中为难之处,哥儿怕是不知。”

  也不知怎地,此时陈斯远感觉酒意上头,待看向薛姨妈,恍惚间便觉其愈发明艳动人。他按捺了心思,与薛姨妈分说道:“自古姻缘,从来都是低娶高嫁。姨太太也不必纠结门第,总要寻一位贤淑女子与文龙兄婚配了。尤其相辅,文龙兄也不知行差踏错。过二年得了嫡子,姨太太悉心教导,再过十几年说不得也能为官作宰。如此一来,薛家岂非改换了门庭?”

  薛姨妈此时颔首连连,道:“哥儿说的也是。”

  待看向陈斯远,视线顿时略略模糊,忽而便觉得面前之人愈发可亲。恍惚间,骤然想起少女时于莫愁湖畔与那俊朗书生匆促一瞥。便是那一瞥,令当时的薛姨妈心下怦然不已。

  待再仔细回想,却无论如何也记不起那书生的模样,如今思来,那书生就换成了陈斯远的模样。

  薛姨妈不禁心下一跳,暗忖自个儿这是怎地了?

  恍然间,薛姨妈赶忙抄起酒壶遮掩道:“难得远哥儿这一番肺腑之言,来,我再敬远哥儿一杯。”

  说话间起身为其斟酒,陈斯远赶忙捧杯来迎,仓促间一个往东一个往西,酒壶与酒杯竟错将开来,酒水撒在桌案上不说,薛姨妈一双丰润手儿竟也与陈斯远的大手略略碰了下。

  薛姨妈顿时心下剧跳,陈斯远心下愈发异样,忽而警醒起来——坏了!只怕柳燕儿往酒水里下了佐料!

  他尚且能保持清明,薛姨妈却已然痴痴看将过来。

  恰在此时,外间有丫鬟道:“太太,姑娘回来了。”

  此言一出,薛姨妈顿时警醒,不自在赔笑道:“瞧我,定是饮多了酒,这会子竟撒了一桌子。哥儿衣裳可湿了?”

  陈斯远拱手道:“既如此,那晚辈先行告退,待来日咱们再聚。”

  “也好也好。”

  说话间宝钗披了雪白斗篷入得内中,见陈斯远正与母亲道别,便上前屈身一福:“远大哥。”

  “薛妹妹。”

  只瞧了一眼宝钗,陈斯远便险些按捺不住意动,不顾失态道:“人有三急,我这就不久留了。姨太太、薛妹妹,我先走一步,二位留步。”

  “我……”薛姨妈本要亲自去送,话到嘴边这才转而道:“……宝钗,代我送一送远哥儿。”

  宝钗应下,待转过身形,却见陈斯远大步流星已然出了正房。宝钗心下纳罕,暗忖莫非吃坏了肚子不成?当下追出去,才到庭院中便见陈斯远已然出了梨香院。

  宝姐姐顿时哭笑不得,心说这位到底吃了什么?莫非真个儿坏了肚子不成?

  略略等了须臾,宝钗这才回返内中,抬眼便见薛姨妈靠坐软塌上怔怔出神。

  宝钗凑过去道:“妈妈,远大哥走了。”

  “哦……嗯。”薛姨妈这会子药力上身,只觉身上滚烫,眼前时不时便浮现陈斯远的身形。她虽明知不妥,偏这会子止不住去想。

  女儿当面,薛姨妈慌乱道:“我的儿,我这会子有些上头,实在困乏得紧,这就要安歇了。”

  宝钗见薛姨妈面色红润,也不疑有他,只当方才与陈斯远多饮了几杯。闻言便道:“那我叫同喜来伺候妈妈洗漱。”

  薛姨妈起身摆手道:“不成了,左右不差这一日,我这就睡了。”

  宝钗心下纳罕,只得扶了薛姨妈往西梢间卧房而去。也不等同喜、同贵来伺候,薛姨妈宽衣解带,须臾便上了床榻而非暖阁,咬着下唇道:“我一喝酒便容易打鼾,今儿个咱们还是分开睡吧。”

  不待宝钗说话,又催促宝钗道:“你去瞧瞧你哥哥如何了。哦,夜里留了温茶就好,就不用留人了。”

  宝钗心下愈发古怪,当面应下,眼见薛姨妈卷了被子躺下,这才挪步出了梢间。

  她先行往厢房瞧了一遭,见薛蟠早已睡下,这才回了正房。在西梢间外观量一眼,这才寻了臻儿过问。

  臻儿老老实实回话,宝钗思量半晌也不曾察觉异常,便只当是自个儿多心了。

  少一时,莺儿过来伺候着宝钗洗漱。因生怕搅扰了母亲,宝钗便只在堂中洗漱。又因薛姨妈占了床榻,宝钗便吩咐几个丫鬟道:“夜里留一个就是了,就在堂中软塌上歇息。”

  同贵应下,宝钗这才蹑足回返西梢间里。内中烛火早已熄灭,唯余下熏笼内的炭火照亮。宝钗一身中衣摸索着进来,隐约好似听得窸窸窣窣响动,待仔细听闻又没了动静,便只当方才是薛姨妈翻身。

  她轻手轻脚进了暖隔里,不一刻便卷了被子合眼躺下。因方才在前头没少花心思与宝玉说话儿,宝钗这会子困意袭来,迷蒙间下一刻便要睡去。

  忽而那若有若无的窸窸窣窣声响传入宝钗耳中,宝姐姐便倏然惊醒过来。侧耳倾听了半晌,宝姐姐脸上一红,顿时不知如何是好。

  她再过一年便要及笄,哪里还不知人事儿?这三、四年时而便听得薛姨妈如此,起先她还只道是母亲病了,后来才逐渐反应过来。

  宝姐姐顿时不知如何是好,便悄然蒙了被子,偏生这会子愈发睡不着。心下禁不住胡乱思忖,想着莫非是今儿个饮多了酒,妈妈方才如此?

  转而又禁不住想起陈斯远来。宝姐姐瘪了嘴,暗忖着这回那人倒是不曾气自个儿,反倒撩拨得妈妈犯了心思,真真儿是让人生厌!

  宝姐姐愈发心烦气躁,只得默念起了经文。如此也不知过了多久,方才迷迷糊糊睡下。

  另一边的隔壁,陈斯远中衣敞开,浑身都是汗珠。香菱一身小衣,寻了帕子为其擦拭。

  红玉披了中衣蹑足回返,蹙眉道:“人家哥儿喝多了不过撒撒酒疯,偏大爷你喝多了非要寻咱们两个撒疯!”

  说话间又端了茶盏来,仔细喂陈斯远饮了一盏。

  香菱也蹙眉道:“就是,大爷身子骨还没长成了,怎地不知爱惜?”

  方才好一番折腾,香菱这会子还身上酸软呢。

  那药力这会子业已褪去,陈斯远也懒得解释,心下却暗暗记了柳燕儿一笔,只待来日如数奉还。这事儿不好与她们两个说,陈斯远便道:“你们不知,那五万两银子眼看凑齐了,刨去府中各处,这外头的银钱过过手,半年后我便能得一成之利,可算是有些进账了。”

  红玉将信将疑,香菱心思单纯,却是信了真,闻言蹙眉道:“银钱再好又哪里比得过身子骨?大爷却是缺钱花用,我哪儿还有一千五百两呢。”

  此言一出,红玉顿时侧目不已!好家伙,香菱平素瞧着不显山不漏水的,怎地存了这般多银钱?再想想自个儿,先前在宝二爷外房也就罢了,根本就没存下银钱,平日还要爹妈接济。倒是来了远大爷处,这才存了几十两银子。

  陈斯远打了个哈哈道:“胡说,大丈夫顶天立地,怎能用姑娘家的银钱?”

  香菱就道:“我人都是大爷的了,何必分那么清楚?”

  陈斯远当下搂了香菱过来亲昵一番,两女生怕他又起了心思,再不说旁的,连番催促之下,三人这才同床共枕安睡了。

  ……………………………………………………

  转天便是上元佳节,陈斯远赖床许久,辰时左近方才爬起来。原道一准儿腰酸腿疼,谁知却全然无事。陈斯远便暗喜,想来是身子骨渐成之故?

  正百无聊赖用着早饭,小丫鬟芸香便颠颠儿钻进正房里,喜滋滋道:“大爷,府中放了一百零八盏灯呢,只等着申末就点了。还有还有,仪门外头还垒了盒子灯,瞧着足足三丈高,听说能燃放半个时辰呢。”

  那一百零八盏灯倒是寻常,江南各地风俗大同小异,富庶之家也要点上一百零八盏,摆放在井台、灶台、门户、砧石等处,名曰“散灯”。

  那盒子灯说是灯,莫不如说是烟火架子,其上分层垒放烟花,入夜时依次点燃,上百种烟花次第燃放,自是美轮美奂。

  红玉从西梢间出来,略略蹙眉道:“一早儿进来就知嚼舌,你若得空去央了粗使婆子将水缸打满。”

  她也折腾了半宿,不曾睡好。

  小丫鬟芸香闷声而去。陈斯远恹恹道:“今日没旁的事儿,你们下晌也多睡一会子。”

  红玉应下,转而外间便有人来叩门。红玉去迎了,旋即引了平儿入内。

  陈斯远不敢怠慢,紧忙起身见礼。那平儿屈身一福笑道:“今儿个家中在荣禧堂摆了席面儿,二奶奶吩咐我来请远大爷,远大爷酉时便来吧。”

  陈斯远拱手笑道:“劳烦平儿姑娘告知,不过我今日怕是去不成了。先前与人约好了元夕踏月,却是不好爽约。”

  平儿笑道:“既然远大爷自有安排,那我这就与奶奶回话儿去。”

  陈斯远笑着颔首,又将平儿送出房,这才回身匆匆将早饭用过了。待红玉、香菱拾掇食盒,陈斯远便进得书房里,打发了柳五儿研墨,思量着写下了两阙词来。

  待墨迹吹干,陈斯远探手将红玉招来,吩咐道:“这词得空给雪雁送去,莫让旁人瞧见了。”

  红玉笑着应下,香菱便笑道:“我看红玉也该改个名儿了……不若就改做红娘。”

  陈斯远道:“你也别笑,如今暂且不方便,往后这差事说不得便落在你身上呢。”

  “我?”香菱纳罕不已。

  陈斯远道:“林妹妹如今还在荣庆堂,来日总要搬出来……香菱不想学作诗了?”

  香菱顿时眼睛晶晶亮,笑道:“原来大爷是要我拜师林姑娘,那自是极好。早听闻林姑娘极有才情呢!”

  陈斯远笑着暗忖,元春省亲怕是要来年了,那黛玉搬去潇湘馆只怕也要等到来年了。

  与此同时,隔壁的梨香院里,薛姨妈这会子方才倏然转醒。

  昨夜旖梦连连,薛姨妈好似老房子着火,哪里还按捺得主?

  待这会子醒来,薛姨妈自是慌乱不已。她昨夜恣意时少了些顾忌,只怕一准儿被宝钗听了去。当下母女二人再见,宝钗虽面色如常,可薛姨妈做贼心虚,总觉得自家女儿目光古怪。

  她本就不是个脸皮厚的,刻下哪里还敢多待?便推说:“今儿个上元,我去寻你姨妈帮衬帮衬,我的儿若是无事,不若多去寻兄弟姊妹耍顽。”

  丢下一句话,匆匆洗漱了便往王夫人院儿而去。她领了同喜、同贵,往前头行去时心下杂乱不已。那旖梦里全然都是陈斯远的模样,薛姨妈回想起来自是暗自啐了自个儿不知多少遍,偏那销骨噬魂之感难以忘怀,薛姨妈着了魔也似禁不住去想。

  她暗自叹息一声,蹙眉思忖起来,想来都是多饮了几杯之故,往后可不敢再多饮了。

  一径进得王夫人院儿,姊妹二人甫一相见,那王夫人便纳罕道:“妹妹瞧着容光满面,好似一下子年轻了几岁也似。”

  薛姨妈眨眨眼,讪笑道:“蟠儿昨儿个孝敬了一盒水粉,今早试着擦了些,果然瞧着年轻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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