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光者的奥特传说 第434节

虽然知道依赖他人不是好事，但在把自己的胃吐出来前，新城特别期待能再次见到巨人——飞燕一号的地勤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可巨人没有出现。

在中控台报废前，新城能看到奥古玛的信号离自己忽远忽近——飞燕一号每来个急转弯便远一些，很快又被拉近，新城不得不反复做出让地勤心肌梗塞的机动动作，机体衔接处的钢板嘎吱作响。

一开始他还能“嗯”几声答复疾风和野瑞，后来干脆不吭声了，执行机动和躲避动作足够占据他全部的大脑。

也许过了很久，耳机里的声音吱吱哇哇地，像夏天孜孜不倦的蝉。

等新城回过神，野瑞已经听起来快哭了：“喂、喂，新城你怎么了？”

“早饭吐出来了，”感谢飞燕一号是双人驾驶！新城已经不记得自己上一顿是早饭还是晚饭，胃酸涌上来又被咽回去：“我们没有失联，你怎么像马上要参加葬礼。”

但你的生命体征在下降。野瑞不敢说出来，只回答他：“还要四十秒。”

才过去两分钟不到吗？新城有些恍惚，不过从精神高度集中的状态里脱离，总算能听见更多的声音了——大古不知道在嘀咕什么。

没人告诉他们四十秒之后怎么办。

就算总部基地使用麦格斯炮干碎了机械文明的兵工厂，等他们腾出手来支援胜利队还要几个四十秒？

对了，在更远的地方，宇宙深空里还有娜迦人的飞船静静悬着。像冰冷的神审判众生。

“他们在评估地球人的表现，能解决机械文明封锁的生命，才有资格飞向宇宙，”索鲁卡告诉大古：“不过塞缪尔和我说‘尊重你自己的想法’，我和他的观点一致。”

“评估是什么？封锁又是什么？”大古问：“一个文明走出去的资格是谁定的？”

“有‘威胁’的文明都会被监督，监督者是奥古玛，是娜迦人，是很多宇宙人，能打破机械文明残留的锁链，说明这个文明拥有不得不让其他宇宙人正视起来的力量，简而言之，只有‘足够让宇宙人感到真正的威胁’的时候，你们才会被尊重，宇宙是一个更大的‘地球’。”索鲁卡叙道。

“地球有TPC。”大古说。

地球和平联合组织。即使影响力不足以延伸到世界的每个角落，但在每个国

度都能看到组织成员的身影。

和平从来不只是和怪兽、宇宙人作战。

在胜利队乘风翱翔的时候，也有很多人奔走在以往无人问津的地方，带去教育、医疗、食物，现代文明的影子第一次真正投射到那里。

索鲁卡知道大古在说什么：“地球有TPC，宇宙有M78星云——在另一个宇宙，那里有光之国。”

“光之国？”

“有空让塞缪尔引路。”

索鲁卡只听塞缪尔提起过那个地方，他并不知道怎样跨越宇宙，只猜那一定很麻烦。三千万年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提起这个宇宙的M78星云时，塞缪尔会遗憾地说“陨石和空洞，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相比去光之国，索鲁卡更希望回猎户座。M78星云在此时的地球上看依然熠熠生辉，可等到最后的光离开地球，它将从望远镜里消失，称为塞缪尔口中的废墟和空洞。

索鲁卡领着塞缪尔从星见村走到露露耶，也希望能领着他从地球到猎户座。

不过现在愿望单要加一条了：迪迦的这位人间体很棒，他的队友也不错……总是和迪迦住一起也不是个事，迪迦本人的意志已经走了不会嫌弃地方太挤，但索鲁卡心里虚得慌。

新城并不知道索鲁卡在盘算些什么，事实上他甚至没发现大古一只手已经离开操纵杆。

新城的耳边只有野瑞亲切的倒计时，归零的那一刻，他下意识向下望去。

漆黑的宇宙背景里悬着一颗蓝星。

海洋占据了绝大部分视野。

一条线，突然将视野一分为二。

那是怎样一条璀璨锋利的线！

它自远东而发，如同利剑劈开巨浪，又像太阳提前升起。

是的，太阳。

在它指向的末端，升起了一颗太阳。

反物质湮灭的光辉，在地球上绽放。

它的缔造者无数次在研究会上拍桌子，但它到底还是盛开了。

恐怖的热量蒸发以万吨为计的海水，滚滚白雾卷入高空，又被光华刺破，像用刀刺穿鹅绒。冲击波尾随而至，将白雾击散，新城短暂地看到了一只“碗”。

星球级别的“碗”，让他联想到木星的大红斑。

这只碗很快消失了，冲击波推向远处，回过神的海水狠狠地把自己合拢，于是“太阳”的中心又升起一座水山。

水山很快也被蒸发殆尽，无家可归的水汽在海平面上游荡，巨量的水汽被迅速堆砌，“碗”所在的地方很快竖起只“烟囱”，它穿过对流层的云顶，直到深入平流层才停下增长的脚步。狂风、暴雨和蒸腾的热气在“烟囱”上下狂躁地循环着，不断发出雷鸣的轰响。

新城目瞪口呆。

整个远东基地、那条线所经过的地方都被笼罩在迅速形成的云层里，“烟囱”成了山峰，水汽编织的“陆地”向四面八方推进。

西北太平洋正在形成一片高温和水汽的“大陆”，每分每秒都在增长！

它侵蚀着真正的陆地，炙热的海啸像从地狱中升起。

奥古玛的身体发出滚雷般的爆鸣，似乎在为巢穴的毁灭而哀叹。

如果新城能挪开视线，他一定能看见自己刚才念叨的迪迦出现了，巨人正骑在奥古玛的脑袋上，手里攥着红色的光球往它后脑里塞。

奥古玛狂乱的反击殃及了飞燕一号，战机打着圈扑向海面，迪迦抓住了它，寻了块礁石放下，新城在天旋地转间再次把胃酸吐了出来。

远东基地无法超脱世外——麦格斯炮让海床化为岩浆，海水与极端高温引发的连锁反应令海床又遭遇一场延绵不绝的小型地震。基地被警报笼罩，海底的高压驱使着海水从任何一处缝隙里挤进来。

好消息是水下建筑里的人都早早转移或者登上了亚特迪斯号，近岸地区部署了驱散工作，伤亡可以压缩在较小的范围，与此同时，盘踞在大洋深处的机械文明信号消失了，也许是被遮蔽了信号，也许是完完全全地人间蒸发。

坏消息是高温与浓雾还将持续一段时间，而它足够让部分娇贵的传感器和电子设备失灵，总部基地必须尽快启用备份，让核心机构异地衔接运转。

而更坏的消息是：

如果有人不幸被落在外面，那么他们定然离死不远。

没人能抵抗足以融化钢铁的高温，能抵抗它的应该被称为“非人”。

恰好，在总部基地与陆地衔接的海底通道内停留的，在生理层面上都并非人类。

“父亲，十三号向您报告，”和帕拉蒂娅长得极像的女子说道：“十二号的意志确认被帕拉蒂娅的记忆替代了，TPC远东总部基地海底第三通道被毁，我现在难以行动。”

“难以行动？八号呢？”

“通道里灌满了高温海水，身体机能受损，很快我将不能答复您，记忆已上传中控，您可以查看记录，”

十三号解释说：“八号在水下，失去信号联络。”

十三号平静地对答。她正躺在海滩边，白雾笼罩了全部的视野，海水一下一下拍打她的脸颊，留下通红的印记——严重烫伤的痕迹，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皮肤发出的警报，蛋白质在高温下变质、凝固，心脏正变得衰弱。

最后一点时间应该抓紧汇报任务，十三号望着白茫茫的世界，说：“父亲，十二号不是帕拉蒂娅，她想和其他的‘我们’一样下葬。”

“哦。”父亲答。

克隆人当然会有各自的心思，只不过碍于“父亲”的教导和权威，他们总在快死的时候才将真话说出来。

“目标和你们都在通道里？”父亲问。

“在，”十三号闭了闭眼：“八号也在。”

八号便是一直跟在十三号身边的孩子，超古代文明毁灭后，现代文明慢慢发芽的漫长岁月中，被观测到的能使用巨人力量的个体——阿姆伊的克隆体。

他们原本打算在巨人石像“复活”前培育出属于自己的巨人，或者利用好已经探明位置的石像残骸，试试鸠占鹊巢……不过在异生兽培育计划显然更为成功的现下，阿姆伊与帕拉蒂娅等人间体的克隆体便只剩下了作为消耗品的功用。

是的，珍贵的超古代基因富集样本的克隆体被用作消耗品，甚至不必“物尽其用”作为实验巨人与异生兽关联的用途。

因为远超预期的作品已经诞生了。

“你的任务基本完成了，十三号，”父亲温柔道：“你还能努力站起来对吗？”

十三号说的是“难以行动”，她们用词向来被要求精准，所以她尚未完全失去行动力。

“是。”十三号应声，用暴露出骨骼的肘部慢慢撑起身体，竟在滚烫沸腾的海水中坐了起来，并试图移动泡在底下的双腿。

“好吧，站不来也没有关系，你要再坚持一会儿，直到见到我们的十六号，”父亲说：“他是个好孩子，看着自己从人类变成异生兽一定很痛苦，但他并没有抱怨自己的好队长没有保护好他们，或者迁怒于TPC，他知道最该下地狱的是我们，他——同情着作为克隆体的十二号。”

十三号默不作声。

海潮一波波汹涌而至，蒸汽与滚水梳洗她的脸颊与身躯，逐渐将她的皮肤与衣服黏连成片。

她想告诉父亲，她也同情着十二号。不是因为她们是克隆体，而是因为十二号的意志被帕拉蒂娅的记忆冲刷得丢盔弃甲。

克隆体单薄的经历，怎么能与三千万年前，伴随着索鲁卡等人迁徙到露露耶，又参与过无数次防卫作战的本体相比呢？

不必父亲要求，十三号也会继续坚持的。她静静半坐在沸腾的海水中，在白浪水沫的包围下，等待一个愤怒的影子——藤泽苍介，被父亲编制为十六号。

他十九岁入选TPC航空队，先后三次试图加入胜利队都铩羽而归。一次是被判定心理因素不过关，两次是因为超古代基因浓度不够支撑飞燕系列战斗机对驾驶员的需求。只是他自己不知道，总认为是理论科目没过关或者体测表现不够好。

优秀的战斗机飞行员一般能承受9个G的过载，承受12个G的情况下2秒内会陷入昏迷。持续的高过载机动会让血液流向脑部，再如何锻炼身体也无法锻炼到脑部血管。

而飞燕一号在大气层内速度为5.5马赫，宇宙空间中能加速至49马赫。

49倍音速的情况下拉个大回环是什么感受？

TPC的技术总师们都是拉出去跺一脚，业内抖三抖的泰斗。但泰斗也无法让一天24小时变成72小时。

目前的反重力组件竭尽全力可以做到辅助飞燕一号驾驶员拉完大回环身体不会散作满天星，加上压力服缓解黑视问题。但进一步完全解决飞行员的身体负担就强人所难了。

所以飞燕一号和二号的驾驶员被要求超出常人的身体素质，也许他们自己没有感受到，但超古代基因，来自上一代文明的人间体的传承给予了他们适应宇宙生活的基石。

“我不指望一号了，可以前干文职的都能上飞燕二号，为什么我不能？”苍介一直以来的疑惑其实在体检报告中被隐藏的项目里就有答案。

超古代基因与生俱来，这种天注定的东西他无法改变，但异生兽因子浓度如今在他体内高得爆表。不知道是人成了异生兽，还是异生兽上缚了个人。

伴随着滚烫的浪花，愤怒的影子在浓雾中显现。

他离得很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