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光者的奥特传说 第383节

横飞出去的丸迫奈扎在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中爬起来，它胸腔中的操控者意志非常坚定，明知这只未完成的机械恐龙的性能不足，却还是指挥着它步步逼近。

那人好像在说话，只可惜谁也听不懂。“宇宙之神”与其他种族对话时，总是宽宏地使用对方的语言，故而塞缪尔也未能窥得娜迦人的语言的全貌。而这附近又没有娜迦人，所以塞缪尔猜测那人说话是给他自己听的，多半是自我鼓励，或者赞颂“为神而死”之类的东西。

“待着别动。”塞缪尔说。

苍介真的不动弹了，乖巧得像长年累月扎根在此的小白杨。

丸迫奈扎一步一个大坑地奔来，它好像忘记了自己脚底下是需要小心对待的浮冰，于是无需塞缪尔额外动作，它自己先一脚踩碎冰面，砸进了海水里。

白花花的水珠打在脚边

时已经结成了冰珠，塞缪尔对待敌人向来不留机会——他如离弦之箭拔地而起，又很快调转方向，拉出一条惊心动魄的弧度，白雾勾勒着他的轨迹，最后笔直扎入水中。

水珠再度纷扬而起的那一刻，半空中的音爆云方才成型。

苍介耳边满是轰隆隆的流水声，仿佛冰面下有辆火车呼啸而过，他想扑到浮冰边缘向下望，想大声喊“揍翻这破机器玩具，队长天下第一”，还想说“队长这恐龙有中子弹，炸了我们就全完啦”！

他的肢体先于脑袋动弹了。

脚下龙蛇起陆，翻卷的浪花将浮冰晃得像飘摇的舟，但这奈何不了如今的苍介，他用尖锐的腿爪牢牢勾住冰面，如愿踏至浮冰边缘。

而等他张开嘴，无数句想说的话酝酿至喉咙，却只剩下最要紧的一句：“小心中子弹！”

塞缪尔听见了，他将丸迫奈扎拖进深海，电流和机油漏得到处都是。里面操纵它的人似乎也很不舒服，他大口喘气，不停呛咳，但还不至于死去，塞缪尔下意识想一剑结果了他，上方传来的呼喊救了他一命。

“中子弹？”塞缪尔收到了讯息，但没有听出声音的主人是谁。

那已经不是藤泽苍介的声音了。就像“巽”早先异化的身体一样，皮肤、肢体、骨骼，乃至于声带也无法幸免——现在的声音低沉涩哑，通俗来说就是“破锣嗓子”，它属于十六号。

苍介自己也愣了愣，水中倒映出模糊的轮廓，它像不知名的爬行动物，像传说中的妖魔，唯独不像人类。

影子很快被更恢弘的滔天巨浪搅碎，塞缪尔卷携剩下半截的丸迫奈扎冲出水面，苍介紧闭着嘴，眼中划过完全张开的翼——它足足有其主人身长的两倍，逆光舒展，庞大的阴影覆压天地。

苍介的眼中倒映着阴影。

塞缪尔显然将他的提醒听进去了，丸迫奈扎的胸腔被斜切了一刀，干脆利落，截面平滑如镜。携有中子弹的部分顺势沉入水底，而银灰色的宇宙人则被带上来，塞缪尔将他重重贯在地上，闷响震如滚雷。

“队长在生气。”苍介想。他当然要生气的，那是中子弹，能炸飞大陆架的东西，比天降小行星还可怕的玩意儿。如果娜迦人真的是“宇宙之神”，那一定是听不进谏言，我行我素的邪神。

银灰色的宇宙人没死，塞缪尔收了力道。他似乎脑子不太好使，双手上下摸索到处摁来摁去，打算重启丸迫奈扎。

但就算只剩下半截身体的机器动起来又有什么用？丸迫奈扎的腿被砸得七零八落，塞缪尔在水下多切了几刀，它的小腿和大腿早已分家，能站起来简直是生物学兼机械动力学上的奇迹。

“娜迦人！”苍介分得清孰轻孰重，他奔到另一侧，与塞缪尔完成合围：“解除中子弹的办法！”

那名宇宙人又折腾一小会儿，终于放弃了。他艰难地爬出来，苍介这才注意到他背后已经让五六根扭曲的钢骨钉穿，如此动作无疑扩大了伤口，宇宙人站起身时，鲜红刺目的血已经汇聚了一小滩，浇在很快结了层霜的机械外壳上。

每一名娜迦人都很执著，这名宇宙人表现得与外界对娜迦人的印象分毫不差。他发觉无法战胜塞缪尔，便将矛头指向同为敌对方的苍介。

并且一言不发。

或者说他其实是想说话的，不过张嘴时只喷出点儿血块和内脏碎屑。

“浪费时间！”鬼知道中子弹什么时候炸，苍介才没有心思观摩敌人如何苟延残喘，何况这是活该千刀万剐的娜迦人！

而塞缪尔也明白他的想法，在苍介扑向敌人的同时，塞缪尔回身钻入水底，将中子弹捞进怀里——固定好的一刹那，他立即解除了美塔领域，并全力施展速度，开赴外太空。

风啸由近及远，鸣镝一样倏忽而逝。属于夏季的烈阳回归了，冰面被茵茵绿草与落叶代替，腐殖质与泥土的气味钻进鼻腔，苍介还闻到了从宇宙人身上飘来的血腥味。

“娜迦人，回答我！你们抓走的人都藏在哪？！”对方的心脏在他的利爪下跳动，他能轻易听见银灰色的，仿佛毫无感情的皮膜下的血液奔流。

这就是宇宙人，苍介心想，他们也有体温，有心跳，有炽热的血，也会迎来死亡。

那么他们会害怕吗？

苍介挪动扣在对方心脏处的手，向上移至头颅处。死亡不可怕，可怕的是亲眼看见死神的镰刀割向自己的过程，苍介想让他看清楚这只因他们的药剂而变成凶器的爪子，如何切碎他们自己的头颅。

他抵住了对方的头盔，轻轻叩击在目镜部位，那里只有个红色的长方形透镜，里面能看见外面，而外面看不清里面。

“你肯交代的话我可以饶你一命，”喉结上下滚动，十六号低声道：“否则我先挖掉你的左眼。”

第一百二十三章 鸿沟

因

中途塞缪尔开启美塔领域，将怪兽装入，导致其他人失去目标的缘故，胜利队抵达目标地域后降落飞机，各自散开搜索。

不多时，他们越过被风吹得低伏的树冠，远远望见塞缪尔携着半截机械恐龙拔地而起，他们理所当然地向事发地集中——令所有人猛地加快脚步的，是丽娜的喊声。

“什么人！”丽娜手举海帕枪，枪口极不稳定地随着她的胳膊颤抖。这已经是强行冷静后的结果，若是在受训之前，她可能会条件反射尖叫出声。

她的枪口指着名黑袍人。

黑袍人将脑袋缓缓转过来，兜帽阴影下的脸看不清晰，只能瞧见他被厚重甲壳覆盖的下巴。

“你……是哪里的宇宙人？！”丽娜刚问出口，听得对面一声冷笑。

黑袍人直起身，两米多高的躯体和正在滴血的爪子赋予了他相当的压迫感——那血是别人的，来自他脚边正在抽搐的银灰色的人。

应该也是宇宙人，遮住半边脸的头盔被挖开了，眼睛的部位有个血洞，鲜红的液体泉水一样趵出来。那名宇宙人的胸腔剧烈起伏，喉咙里发出风箱似的嘶声。

“有事吗？胜利队？”黑袍人的语气很不耐烦：“不要在别人审讯的时候干扰，否则可拿不到重要情报。”

十六号不愿意和胜利队来一场TPC同事之间的“认亲”，他只觉得对方精神且帅气的制服愈发刺眼——尤其在自己只能缩于阴影中的当下。

要是让队长知道，他们念叨着不成器但一直没放弃的死菜鸟变成了怪物，该有多伤心啊？他一定会去找TPC最好的研究员，想方设法地试图帮助他恢复原状。

他知道队长一定会倾尽全力，可TPC有这样的技术吗？而且……队长再怎么爱护他们，又哪里能左右研究员的想法？

想到这，十六号的心情越来越差，而讨厌的胜利队还在喋喋不休。

“审讯？”丽娜将视线转向银灰色的宇宙人，又很快不忍地挪回来，将黑袍人牢牢锁定：“《条例》禁止私刑，我们要将他带走，审讯有专门的人去做。”

说话间，丽娜背后的林子里传出嘈杂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大古率先扒开丛生的枝叶钻了出来。他见得两人对峙的场面，也一手扶海帕枪，上前两步，隐隐将丽娜挡在身后。

“啊，你们都来了，”黑袍人喑哑地笑：“等我问完他不行吗？难道你们不想知道，被娜迦人抓走的TPC成员都去了哪里？”

可他的话非但没有引起合作的意向，反而让胜利队队员愈发警惕。一名“宇宙人”怎么会关心被抓走的地球人？何况他的手段……

银灰色的宇宙人大约是不行了，他的呼吸越来越微弱。十六号愈发暴躁，任谁审讯的时候遇到个硬茬子都不会高兴的，更不用说中途还被人打断，让五支黑洞洞的枪口指着。

宗方上前想要交涉，黑袍人忽然举起滴血的爪，新城立即扣动了扳机，粲然的光线在黑袍人身上迸出朵火花。

但黑袍人纹丝不动，他躬下身，爪子去势不减——剜走了脚边的宇宙人的另一只眼睛。丽娜感觉浑身鸡皮疙瘩都炸了起来，每根汗毛都在喊着警报。

“说……被你们抓走的人在哪里？还是说你是个哑巴？！”黑袍人旁若无人地咆哮：“既然这样，下一个就是你的舌头！”

银灰色的宇宙人依然没说话，他张开嘴，露出空空如也的口腔——除了牙齿，里面空无一物，原本该是舌头的位置板结成一块，被某种金属壳面覆盖。

十六号这才意识到，之前他以为的“宇宙人在说听不懂的话”，其实是真的谁也不可能听懂，那不过是含混的咕噜，用喉咙发出来的。

这名宇宙人的脑袋转了个方向，两只血洞“望”着胜利队的声音传来的位置，这令本就极为警惕的队员们更加不安。

“我不知道你和他有什么仇，但你最好放开他，”新城搭在扳机上的指尖微微压下，随时可以击发：“我们自己会追查失踪人员的位置，不劳你费心！”

“哈哈哈哈……”十六号蓦然大笑，他没有理会胜利队，只掐着那名宇宙人的脖子：“你在求救？宇宙人，你在向地球人、向TPC的胜利队求救？原来你们会恐惧、会怕死……”

“喂！再次警告，把他放开！”

“我真的很高兴，你们追杀地球人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自己也会有这一天？”十六号无视指着自己的枪口，一只手死死锁着银灰色宇宙人的动作，一只手扣在对方的头盔上，慢慢收紧，金属和骨骼扭曲的声音令他愈发畅快。

“三、二……”

“数个屁！”新城打断了丽娜的警告，这时候不开火等着黑袍家伙在自己面前残杀另一名宇宙人？

随着第一声枪响，其他人各自开火，面对一名愤怒的敌人最简单的解决方式是先下手为强。骤

然迸发的光线和火花掩盖了黑袍人的身躯，胜利队听见了对方暴怒的咆哮。

“胜利队！我烦你们很久了！宇宙人杀人的时候怎么没见着你们？！”十六号穿过火力封锁，昭示着死亡的利爪刮起尖锐的风啸：“想维护他？好啊！把我干掉就可以带走他了，来啊？！”

嘶哑的声线在怒火之下变得极为刺耳，大古等人没有时间思考一名“宇宙人”为何会说出“宇宙人杀人的时候怎么没见着你们”这种话，黑袍人来得极快，卓越的爆发力使他几乎一瞬间便出现在他们身侧，沾着血的爪子扣住了新城的海帕枪。

有种冲动驱使着十六号刨开所有他看不顺眼的人的脑袋，但他到底克制住了，指向脑袋的爪提前压下，取代其遭殃的成了海帕枪。

海帕枪在掌中拧成废铁的那一刻，十六号忽而感到一阵恍惚——他不是为了暗中帮助TPC，才来搅乱娜迦人的布置吗？

为什么会和胜利队冲突？

发现队友遭遇危险，其他人都向十六号扑了上来。他们好像忘记了身体上的差距，抱手的抱手、勒脖子的勒脖子，七手八脚地卯足力气，试图将他从新城身前拖离。

“你们……”十六号有些木楞的眼珠动了动，转向近在咫尺的大古。

第一百二十四章 勘破真实之眼

通常地球人所述的中子弹，又名“强辐射武器”，是一种以高能中子辐射为主要杀伤力的低当量小型氢弹。对建筑和设施的破坏相对较小，不会有长时间的放射性污染，只针对人员作有效杀伤。

娜迦人也是如此交代由他们改造而来的“恐龙人”的。

恐龙人伊舞和阿达姆相信中子弹会为他们清扫危害地球的人类，帮助恐龙人夺回家园。

可娜迦人自诩为“宇宙之神”，制造它的目标又是对抗黑暗支配者，开发出来的又怎么会是如此简单的东西？

正如基里艾洛德人的情报所述，装载在丸迫奈扎胸腔里的，是货真价实的“中子弹”——或者说一颗小型的中子星。

中子星作为密度仅次于黑洞的星体，每立方厘米的质量为8千万至20亿吨。以最低的8千万吨为例，它是1984年全球全年渔获总和、是2017年中国全年甲醇产能。

1961年，某国试验的6千万吨级核弹“大伊万”引爆时远在芬兰的居民都能感受到震动，爆炸产生的蕈状云的高度相当于八座珠穆朗玛峰——更不用说娜迦人制造的真正意义上的中子弹。

“为了制造它，我们在距离这里1700万光年的，你们称之为‘黑眼星系’的中心黑洞附近专门构筑了制造厂，只有星系合并、中心黑洞扰动时才有足够优渥的条件支持我们的工作……”

塞缪尔卷携着如此费尽心血制造的武器飞向宇宙，它的制造者当然不会善罢甘休。三角洲宇宙站和月球卡罗基地观测到他的同时，娜迦人的飞船也终于自常年的隐形状态下展露出冰山一角。

娜迦人一如既往地使用着交涉对方的语言：“从设计构架到完成实验，每一项工作都承载着我们与同样以维护宇宙秩序为己任的种族的夙愿，即使是装载它的丸迫奈扎都无法以价格衡量……”

“守陵人，我认为我们应该互相尊重，”真空无声，可娜迦人的声音竟直接从脑海中响起：“尊重向来是多方面的，你在销毁我们的‘中子弹’时应该先征询其主人的意见。”

“那么你们在安装中子弹时征询了地球人的意见吗？”塞缪尔问，如今他已不会望见娜迦人堪称恢弘的飞船愣神了，而娜迦人对他也颇为忌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