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光者的奥特传说 第356节

“不只是乌鸦人？”相叶悠捏紧筷子，细微的嘎巴声传入耳朵，他连忙松了劲。

佐藤队长瞄了眼:“嗯，你的饭卡数字可以有另外的减少方式，一般是照价赔偿……这是你们扳方向杆的力气？”

“扳方向杆不需要蛮力。”

佐藤队长“啧”了声，又回到话题:“当然不只是乌鸦人，还有其他宇宙人涉及失踪案的目击报告，木珍星人就不说了，他们的足迹从西欧到太平洋，其他未接触过、没有资料的宇宙人初步排查不下三类……具体的信息部有专人整理归纳，过两天就能看到详细报告。”

“你是说……宇宙人在成规模地秘密抓捕地球人？”相叶悠道:“不止一类？”

“可以这么说，真不知道地球人有什么吸引他们的地方，比较好抓？”佐藤队长咂咂嘴:“这汤齁咸，大厨在梦游吗？

”

他抬眼去看相叶悠的，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把汤喝完了，汤碗干干净净。

“你还好吗？”佐藤队长忍不住问。

相叶悠答:“不能浪费粮食。”

“我现在怀疑你的饭卡是大厨给你充的了，”佐藤队长道:“真是完美的桶。”

“注意你的用词。”

“用得再友好你也会跟我抢经费，不如用烂一点的。”

……

如此又过数日，胜利队联合警卫队调查小组走访归来，基本摸清了新开发区周边失踪案分布网络和失踪者案发前的轨迹。

期间没再看到市民口中流传得人心惶惶的怪兽影子，堀井和他的老同学,真田良介又见了次面。

真田良介还是板着阴沉沉的脸，只在堀井谈及往事时笑笑，新城说他那是皮笑肉不笑，堀井唉声叹气，只说要去问问水野博士，有没有帮忙的路子。

真田良介不置可否，他尊敬同样带过他的水野博士，但他不愿因为自己的事去求助其他人——这是认输。

“我不明白你在和谁较劲，和自己？”夜晚的新开发区观测所极为安静，除了海浪的声音，只有蚊虫的嗡鸣。

“保龄球”准时出现，他用小推车拖着一大堆设备和材料哐啷啷走过无人的长廊，路上狭窄阴暗，只在前后出口有漫漫星光。

真田良介没有立即回答“保龄球”的疑问，他专心观察显微镜下的细胞状态——那是他自己的细胞，分别从左臂、右腿，甚至做了皮下穿刺采样，好掌握身体各部分的变化。

“保龄球”的耐心并不好，他来回走动，一会儿搬点玻璃设备出来码好，一会儿看看真田良介的动向，最后实在不知道做什么，就蹲着数自己的衣服排线。

等真田良介心满意足准备休息一小会儿已经是四十分钟后，“保龄球”抱怨:“我最讨厌工作狂，尤其是疯了吧唧的工作狂，一点不爱惜自己，死了也不能睡的我跟你说。”

真田良介知道“保龄球”在膈应他拿自己做实验。他一直很奇怪“保龄球”对自己的定位，一边声称“我已经死翘翘不是人了”，一边又膈应真田良介做人体实验，嘴上嘲讽真田良介的自我认知，但其实他自己才是拎不清的那个。

真田良介不喜欢“保龄球”给他的评价，于是道:“因为你贪生怕死，所以才会到这种地步，基里艾洛德人给了你第二条生命，但你也必须给他们打一辈子工。”

“我贪生怕死，你倒是狠人对自己也能下得去手，”“保龄球”“唰”地站起来，看着像是弹起来:“可你不也在给他们打工，还特别有动力，切片自己老带劲！”

“我有这副头脑，”真田良介倒也不恼，他指指玻璃仓里的荧光“肉块”：“你看到这个培养基里活跃的细胞没？这就是我摆脱他们的底气。”

“得了吧，上了贼船还想下去？”“保龄球”很想抽根烟，但他的多巴胺已经停止分泌了，感受不到任何快乐，死人能动起来已是不易，指望恢复生前非得造物主不可。

“当然能下去，”真田良介说：“我已经找到里利用艾勃隆细胞并且不会引起排异反应的办法，如果拿出去我也许会取代月城博士成为新的研究主导者——但他们现在改研究一块从南极挖的冰芯了。”

“保龄球”哼哼道:“你把材料全带走了，比别人多了不知道多少研究时间，好意思说。”

“研究需要水磨功夫，但更需要天才的灵光一现，勤能补拙在这片领域并不适用，勤奋可以让研究员成为优秀的导师、教授，但只有天才的灵光能让他们青史留名。”

真田良介谈及这方面的事情便像在唱咏叹调，“保龄球”早已厌烦多时:“好好好，你是天才，第一名，第一名不还是在给基里艾洛德人打工。”

“我说了，我能摆脱他们！”

“保龄球”敷衍地笑:“好哦，那我能躺金丝楠木棺材还是灌水泥沉海，全都靠你啦，要脑子没有，要钱还是可以有的。”

第七十二章 若要人不知（4K）

真田良介身上的变故，堀井等人并未察觉。

只从极少的接触看，真田良介表现得像个受了刺激不甘接受现实的“前”天才，对他偶尔冒出来的偏激词句就只当是在抱怨。

很快，他们的注意力被关于宇宙人的调查吸引，真田良介和“保龄球”也松了口气，总算回到了之前规律又清净的日子。

正在仔细研究失踪案报告的相叶悠也被一则变故转移了关注点，也不算是“变故”，他早有预料。

“你用老办法处理宇宙人，审讯完直接送生命科学研究中心，会被监察室抓到也是正常的。”相叶悠对佐藤队长道。

不，现在已经是佐藤室长。因违反《条例》处理俘虏不当，被免去队长职务降为地面警卫队下属审讯室室长，同样被撸了

一串的还有生命科学研究中心的人——当然研究员受到的影响相对小些，行政职务代替不了他们的脑子。

佐藤室长蹲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把自己关在铁门和水泥墙里，对着铁架子床叹气：“是我一时没转过弯，木珍星人那样的罪犯，如果刨去宇宙人的身份，应该要进行公审的……”

佐藤在当日做出的决定其实不难理解，因为早年TPC就是这么干的。UFO不理会地球人就是最好的态度，多数情况下要么突然抓人要么展开攻击，最惨的就是TPC成立之前的亚洲空军基地事件，最惊险的就是早年间泽井总监差点被宇宙人带走。

要不是当时还在运输队的大古反应快，现在的总监已经换人了，而这也是相叶悠下定决心从月球卡罗基地回来，专职盯着TPC里的重要成员的原因之一，主力研究员在他这也挂上了号，防止被别有用心的宇宙人下手。

这些“不愉快”的与地外生命交流的经历构筑了大部分人对待宇宙人的基础态度，佐藤榨完危险宇宙人的情报反手直送生命科学研究中心其实也在情理之中。

所以当日见面时相叶悠听了他的处置感觉要惹麻烦，但没有立即说明——讲了这事，按佐藤性子大可能直接去坦白从宽了，不讲这事，也许监察室的脑子也没转过来没发现不对劲，但显然……那群抠《条例》当职业的家伙非常敏锐。

相叶悠听闻佐藤把自己关在审讯室不出来的消息，立即来找他，吵架也认了，总比一直闷着好，但现在看，他心情不像外界传言的那么怨气冲天。

相叶悠稍稍放心：“队长的职务还空着，由副队长暂代主持工作，我想他们在等你戴罪立功。”

“这点事我懂，”佐藤斜他一眼，又盯着铁架子床，准确的说是后面的水泥墙叹气：“我就是那只杀鸡儆猴的鸡，我现在烦的是调查失踪案被剥了权限，干什么都要从副队长那转个弯。”

“我那副队长你接触过，不惹事但也不灵活，我还是队长可以让他指哪打哪，现在我成了他手下的兵，总不好继续指手画脚……就只能委婉提醒，又怕哪里不对踩了监察室的雷。”佐藤思来想去，最简单的还是把自己关审讯室，装一副怨气冲天的模样，没事说两句案件调查方向给副队长，由不得他不重视。

“但一直这样外界对你的误解很大。”相叶悠也不希望因为这些事耽误地面警卫队的效率，他们的副队长确实合格，可也只是合格，面对宇宙人引发的案件需要更大的魄力。

佐藤“哐”地坐回椅子上，铁质的细腿磨得地板滋滋响，他哼道：“误解？没误解，我当然有怨气！谁好好的被撸了职务没怨气？我不出去只是不想听他们在我耳朵边叽歪！”

两人沉默一会儿，佐藤拿起自己写写画画涂得乱七八糟的纸，忽然道：“胜利队应该给了你消息吧？”

相叶悠刚想说话，被佐藤抬手制止：“行了，我是什么人，审讯室室长，你当时和我说什么‘得到消息’，我就猜到除了胜利队谁给你这种消息？航空队有线人？是不是那个最近和你走得近的胜利队队员？”

“放心，我瞒着呢，这点小事报监察室就太没道理，反正归根到底情报也要传给你，机要只是走个过场，”佐藤说：“讲正事——关于抓捕地球人的宇宙人，我们整理出了更确切的目标。”

他将涂得左一块又一块的几张草稿纸递给相叶悠，几个关键的名词被他画了大大的圈标记出来，分别是：乌鸦人、木珍星人、疑似基里艾洛德人（情报契合，暂不确定），以及只写了特征，显然在资料之外的“蓝色背翼宇宙人”，以及“蜥蜴爪子宇宙人”。

相叶悠在第一张的右上角找到了两个数字：39、107。

“39，木珍星的疯女人‘猎杀’的地球人数字，其中有3名是一家三口，当时在郊外踏青，她让那一家三口从青珙山逃到五公里之外的圆宕山，我们在青珙山找到了人类断指，圆宕山找到了尸体，深山老林，呼救也没人应，发现时都高度腐烂。”

“小孩在一块石头底下压扁，用铲子收集的肉和骨头，女性尸体被发现在崖下，也许是自杀，也许是‘被自杀’，至于男性尸体，喷溅血迹落在三米外，法医结论是生前被肢解……这还只是查出来的。”

佐藤说：“107，各支部上报的案件其实是349例，排查后能初步确定涉及宇宙人的是107例，这个数字往后只会多不会少。”

“但是也有例外，”佐藤想了想，又抽出另三张纸：“这是帮助过目击者的疑似宇宙人案例，数字是124。”

相叶悠接过第二叠草稿，这回字迹工整得多了，关键字清晰可辨，是佐藤提醒书记员记录时的风格。只是事项相比前面的命案，看上去要“小”很多，甚至有“弹跳力异

常高的人帮助抓气球”这种事情。

“宇宙人分布在世界各地，除了木珍星人那样疯狂的猎杀者，谁知道还有多少宇宙人在我们没有发现的角落里干这种活？”佐藤又数了几个名词：“贝宁、塞内加尔、莫桑比克、基里巴斯、利比里亚。”

相叶悠知道他随口数的这几个都是TPC的力量几乎难以触及的地方——因为过于贫困和以往的战乱，TPC的外派驻员在那基本只是个“观察哨”的作用，既不能指望发展什么组织网络，更不要对当地的支持抱有期待，他们恢复民生都来不及，哪有钱协助TPC搞什么关于宇宙人这种“看星星”的工作。

而TPC的预算又不是天上掉下来，也不可能长年累月把资金往近乎“荒土”的地方烧。

“所以我审查出木珍星人犯下的案子，就直接送她去了生命科学研究中心，我承认我带着情绪。”佐藤呼出口浊气，又看眼被相叶悠捏在手中的第二叠草稿。

相叶悠把誊写工整的纸张递回去：“你现在想通了。”

“当然，当然！《条例》下来的时候我就想得很清楚，只是事到临头被情绪冲了脑子，我接触过的恶性案件不少，但凶手都是地球人，他们有约束，知道躲藏，不躲藏会被抓……宇宙人不一样，我们早年因为‘和平协议’甚至连武装都卸除了一部分只保留自卫手段，那些本就不惧怕枪弹的宇宙人更加肆无忌惮。”

佐藤越说越激动，他在审讯室想了两天，一会儿是第一叠草稿上死得不明不白的人，一会儿是第二叠草稿上小得鸡毛蒜皮的“逸闻”。他觉得自己快精神分裂，思路又像是捕捉到信号的蛇，蜿蜒着钻出林子，轨迹越来越清晰。

“最后我想到了《条例》的意图。”佐藤看向《条例》的发起人，虽然制订的绝大部分工作是参谋部、信息部等一干人员数年的心血，可知晓内情的人都记得，《条例》的最早提出者竟然是个和行政口八竿子打不着的执行部门的人。

他对相叶悠道：“你们把宇宙人看作……看作敞开国门后接纳的外国人，所以要登记、管理、制订一系列规程，我想到这一点后意识到我的工作，你说宇宙人犯下什么样的案子可以批捕？闹了多大的事可以交给生命科学研究中心的人对付？实验的底线在哪？他们是‘另一个物种’，比较聪明的‘动物’？还是‘外国人’？”

“木珍星人是危险的群体，宇宙里还有很多心怀恶意的族群，”相叶悠说了句不相干的话：“你觉得有没有……胆小，怕死，连颗植物死了都要伤心半天的宇宙人 ？”

佐藤顿了顿，慢慢答道：“有啊，就算我们没发现，但一定是有的，除非他们是所有个体都能完全统一思想的奇特物种，否则谁也不能否定他们个体之间的差异性，宇宙人只是个泛称，他们可以来自银河系，也可以来自百万光年之外的地方。”

“《条例》运行到现在，没有任何一个宇宙人主动来登记，”相叶悠的平铺直叙，语气听起来理所应当：“他们在观望，甚至在怕……怕我们会不会找着一个就抓进实验室。”

佐藤把自己瘫在椅子上，面对警卫队队员他很少摆出这种懈怠的模样，可面对这位“总和自己抢经费的王八蛋”，他只想再懈怠一些。

他觉得有些饿了，这两天闷在屋里废寝忘食，他有点想出去走走，于是拍桌子道：“相叶！带了吃的没？你来看我两手空空？”

“我来之前问食堂要了外送，叮嘱少放盐。”

“但我现在只想吃垃圾食品，高热高盐高糖高脂肪，”佐藤继续拍桌：“我盯着，你给我当面订！不准混芥末！”

相叶悠咳了声：“那个是……意外。”

“拉倒吧，别人看不出来，我堂堂审讯室室长看不出来？你这家伙一肚子坏水！参谋部都说是因为你没拿到双份工资故意坑他们！”

“不是，只是浪费粮食……”

“干得好！”佐藤哈哈大笑，这是他被撸了职务后第一次笑出来：“下次坑一坑监察室的，我可以在会上少和你争一次经费。”

“经费不行。”相叶悠在关键问题上向来寸步不让，这和交情无关。佐藤早就习惯他作风，也就随口一说，指望趁着对方不注意骗个承诺，可相叶悠犯糊涂的时候不多，佐藤至今没找到空子。

于是他换了个说辞，所谓需要打开一扇窗就提议掀了整个屋顶，佐藤退了一步，道出自己的真实目的：“那你在会上帮衬着点我那副队长，别让开船的家伙趁虚而入，他们巴望着海洋调查队的海豚号扩大列装，冷不丁就要提几句。”

“TPC大部分资金在新能源开发中心、宇宙开发中心和生命科学研究中心上，警务局的预算不多，不会轻易开设新项目。”相叶悠说。

“所以怕他们吃我们的份啊！”佐藤拉起

了同盟：“另外就是宇宙人调查，审讯室不方便出去执行任务，我很难去一线了……你消息灵通，要是胜利队有什么动向，尤其是危险宇宙人，请务必提醒我的副队长。”

这话极为诚恳，甚至姿态有些低了：“那家伙是个憨货，就知道‘指哪打哪’，搞不好一头钻进宇宙人的套子，胜利队当然是第一个面临危险的，可警卫队查到涉及宇宙人的案子……我怕他们遭遇不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