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光者的奥特传说 第309节

白发人向路西菲尔再次鞠了一躬：“如您所料，现在正是于‘看似有转机的时候给予迎头痛击’的好时机。”

路西菲尔松开了捏着扶手的左掌，他看上去心情好了些，柔声问道：“那么你觉得是直接关闭他们打开的虫洞为好，还是让克劳斯探明虫洞发生器的部署位置，定点摧毁为好？”

白发人差点将“克劳斯”脱口而出，他陡然间看见对方似笑非笑的眼，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我们需要克劳斯探明位置，虫洞发生器也许不止一处，”他小心翼翼道：“然后关闭……不，转移虫洞的真实定位，将M91的现成通道链接过来！”

“你终于肯动动脑子，”路西菲尔说：“别忘了，你们已经没有‘红之玉’，飞船丢一艘少一艘，能借外力为什么不用？”

如果木下景还清醒着，他大概会毫不顾忌地点破他冠冕堂皇的答案，直言：“我看你是为了扩大餐桌，指使‘未来人’和地球人打不够，还想让宇宙怪兽也掺和进来。”

但指挥船内各色人等自然不知晓这些，他们只觉得路西菲尔说得极有道理。他们现在是没有后勤保障的孤军，条件有了变化，作战思路当

然也不能硬搬从前的习惯，于是个个点头不止。

高山我梦听不懂他们的对话，但他能偷眼看清屏幕。

回传的画面有两个角度，其一是从太空往下拍摄的，大片云层遮掩了部分，只能看见偶然露出来的天线状设施；其二便是在那设施附近，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一溜小跑地经过，有的还与拍摄者打招呼。

他听见那些人口中的称呼是——

“麦柯菲议长。”

丹尼尔·麦柯菲。

炼金之星的创始人之一，一直以来在各类怪兽事件中支持着高山我梦，并且在之前的地底贯通弹事件中投下了关键的“反对”票。

高山我梦的大脑短暂地空白了一瞬，他看向藤宫博也，对方也隔着捕获机器的透明舱壁与他对视，两人都在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名为震惊的情绪。

……

“克劳斯，克劳斯·埃克卡特？”

虫洞发生器部署现场，看似表现如常的丹尼尔其实正被困在陌生又熟悉的天地中。

在他此刻的视野里，虫洞发生器高耸入云，正在昏暗的云底下散发着金属冷光，它们是地球人反击的“手臂”，通过它和虫洞跳跃导弹，可以解决陆基武器无法摸到敌人，而敌人凭借等离子炮能跨越四万公里打到地面的困境。

没错，炼金之星最终为处理达摩克里斯和等离子炮提出了两个并行方案，分为主动出击和事中防御。

前者指的就是在“未来人”排开的舰队附近开个口子，来个突然袭击；后者指的是转移蓄力完成后的炮击。二者都要调用虫洞发生器，故而丹尼尔在工作部署完毕后动身来了距离艾利尔基地最近的一处。

它的位置可以说就在艾利尔基地脚下，在太平洋深处的一座海岛，艾利尔基地正朝它上空附近移动，好依仗它打开的虫洞转移掉可能朝基地来的致命攻击。

所有人都抱着“打个漂亮的反击”的心情，期待着虫洞发生器建功立业，可就在虫洞打开，即将填入导弹的时候，丹尼尔眼前的景象突然产生了变化——忙碌的人群被定格了，连同被风吹起的残叶，都停滞在了被凝固的时间点。

唯一在动弹的只有自己，以及面前自虚空中浮现的人影，另一个自己？

丹尼尔悚然而惊。

紧接着，对方的脸产生了变化，尽管那张脸的主人失踪多年，可丹尼尔立即认了出来：“克劳斯·埃克卡特！你回来了？……不，你是谁？！”

“我是克劳斯啊，”那张脸的主人说：“这么久了你还能认出我，我很高兴。”

丹尼尔到底是炼金之星的议长，他的思绪转得极快，确认对方身份后立即反应过来：“你参与了克利西斯的研究……”

克劳斯点点头，坦然道：“没错，电路是我做的，顺便修改一下结果也不是什么麻烦事。”

“为什么？我们聚集在一起，成立炼金之星，难道不是为了避免‘破灭’的语预言吗？”

克劳斯忽然笑起来，他转过身去，双臂张开，时间停滞的幻境中一切都被静止，他身着黑色大衣的影子被投射在虫洞发生器的金属外壳上，拉扯出一道狰狞的兽影。

“人类的生命过于短暂，而我有幸遇到了‘永恒’，”克劳斯仰望天空，高声赞颂：“我们称其为‘破灭’，但那只是未窥全貌，出于恐惧而冠以的恶名——你不觉得我们的进化过于缓慢，且过于勉强吗？”

“你知道，进化其实不是什么‘最优解’，而是淘汰过后只要能使用便好的‘最低解’，我们身上有太多缺陷，无用的退化器官、繁殖期后走向衰弱的肉体，这些桎梏着我们，即使是炼金之星的天才，也必须花费十年二十年，学习前人的理论，更不用说普通人。”

克劳斯放下手，他的声音低沉，落入丹尼尔耳中带着深重的忧虑：“我们的学科越来越精细化，即使是你，也无法涉足我研究的领域，同样，我也无法接手藤宫研究的其他项目……所以我产生了疑问，当我们在某个领域深挖到一定的极限，普通人从基础教育后深造至精力脑力衰弱的年岁，也无法继承前人学识的时候，是否意味着我们将不可避免地走向真正意义上的‘破灭’？”

“它名为‘停滞’，永远地停滞，裹足不前，”克劳斯说：“那是可预见的，无望的未来。”

丹尼尔愕然，当克劳斯说“永恒”的时候，他以为对方是个产生了永生想法的疯子，哪知他竟说出这番话。

克劳斯的忧虑不无道理，丹尼尔想说些关于寿命突破的人体生物学研究，或者关于记忆储存的设想，但克劳斯没等他解释，继续高声道：

“所以，我们需要一种新的生命形式！我将自己投入关于它的实验，我成功了！丹尼尔，你应该也加入进来，包括炼金之星的天才们，我们活得越久，越能做出卓绝的贡献！”

克

劳斯向他伸出手，他的眼中跳跃着热情的火，丹尼尔曾在他开发光量子电脑克利西斯时见到过，那时的他浑身充满了干劲，希冀将所有困难敲得粉碎，认真工作的研究员像被天使的翅膀拂过脸颊的信徒，绒羽编织着神光，各种新奇的想法在他脑海中碰撞，迸发出绝佳的灵感。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丹尼尔能听见自己的颌骨张开时，筋膜和骨头摩擦的声音：“‘未来人’的舰队已经摆好阵势，地底怪兽正在为保护这颗星球而战，我们马上就要部署好关键的武器，克劳斯，人类正在面临灭亡的危机，你现在在做什么？”

“我在提供一条更光明的路，”克劳斯说：“新的生命形式，名为‘毕佐姆’，我主赋予了我吸收负面能量而壮大自己的能力，也就是说，它是可以进化的，不再依赖随机的生命演化，而是交由自己做主。”

“毕佐姆？”丹尼尔发现了他投射在金属外壳上的倒影。

它裹着白色的骨质外壳，与黑色的皮肤间隔交错，当中一条金色发光的晶状物，找不着眼睛鼻子，除了类人的四肢，哪里还有人类的影子？

“你是指变成怪兽吗？！”

“是新的生命形式，怪兽只是个笼统的称呼，”克劳斯答：“我没想到你会拘泥于外形，你看我现在的模样，即使变成毕佐姆，也是可以模拟人类外壳的，如果怀念自己的长相，当然也可以保持它。”

丹尼尔这回确信他是真的疯了：“你说让人类全都变成怪兽……这就是解决危机的办法？”

“不好吗？我们将拥有极长的寿命，以及作为人类难以企及的个体战斗力，就像真正的怪兽那样，你担忧的‘未来人’舰队，根本不是什么问题，另外……所谓的‘未来人’，那艘指挥舰上几乎都是毕佐姆。”

克劳斯道出让丹尼尔几乎心脏停跳的话：“我与他们达成了协议，我提供一定的协助，代价是他们不得对新生的毕佐姆出手，我争取来了机会，你可以勇敢些。”

丹尼尔没有答话。

克劳斯跨前一步，两人不过一臂的距离，他们能在对方的眼中看见自己的倒影。

克劳斯直直盯着他：“我们现在赢不了他们，但可以成为毕佐姆后积蓄力量，再卷土重来……毕佐姆以吞噬负面能量强化自己，他们不过是群腐朽的老东西，没有我们的天才头脑，我主不会干涉我们的行动，他更青睐有能力的人。”

丹尼尔定定看着对方坦然的神态，忽而道：“你疯了。”

但克劳斯没有生气，他摆出了曾为同事的情谊与宽容：“没关系，不到最后便难以做出决定，人类的通病，我能理解。”

“那么请继续坚持吧，我主的大门一直为你们敞开。”

……

克劳斯不见了，丹尼尔眼中的世界又恢复了原状。

停滞的工作人员继续走动，他们将刚吐出半个字的话继续说下去，仿佛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虫洞发生器撕开了道漆黑的漩涡，按照预计，对面应该是月球附近的位置，短途的虫洞开设起来并不困难，它的落点将精确地开设在“未来人”舰队的背后，虫洞跳跃导弹将把那密拉缇指挥的前沿部队炸成一团宇宙垃圾。

即使他们有粒子防御屏障也无法瞬间启动，就算启动成功，导弹的强度也最起码能撕碎防御最弱的巡弋级舰船。

丹尼尔想到克劳斯说的“提供一定的协助”，他立即大喊：“快停止！不要维持它！”

工作人员愕然看他难得的失态，他状若疯癫地跑到设备下，边一路高吼：“停下，都停下！蒸发程序在哪？结束启动作业，把这虫洞蒸发掉！！！”

但已经晚了。

虫洞的另一端被人为篡改，开设地点介入敌人曾在M91开设过的通道残余。

那里有戈布和巴茨斯，曾经为地球带来灾难的怪兽。

安放着许愿球的盒子静静躺在G.U.A.R.D最核心的办公室里，同时，自认为“先驱者”的克劳斯打开了成为毕佐姆的大门。

地底怪兽接连钻出地表，有的开赴三台改造机器肆虐的位置，有的驻守在栖息地附近，仰头等待“未来人”舰队的降临。

虫洞悬于六千米的高空，发生器中断了能量供给，却无法令其立马关闭，两对狰狞的腿爪已经从里面探出来。

它们覆盖着厚重的鳞片，丹尼尔的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他后悔自己拍板同意了以虫洞跳跃导弹反击的提议，现在已经能听见怪兽的吼声了，它们滚滚如雷。

一只怪兽通体漆黑，身上绞缠明灭的紫电，一只怪兽有着深棕的皮肤，像坚实的皮革，只在手臂内侧能看见点儿白色的表面。

它们降临之时，雨水煮沸了海水。

怪兽低下头颅，金黄与赤红的眼珠自黑日般的虫洞下探出，灼灼燃烧着，仿佛神话

中恶鬼的仆从，它们注定要带来死亡。

高山我梦看见指挥舱里的人都在笑，路西菲尔一扫方才的阴霾，他又恢复了自如的神态。

屏幕上，戈布与巴茨斯俯瞰人类，它们炙热的吐息蒸发雨滴，汇为雪白的匹练。

它们昂首怒啸，悠远的长吟向四方横扫，穿过海浪，扩入云间。

艾利尔基地警报响彻。

两只怪兽摆动着利爪与长尾，风啸伴身，如离弦之箭朝这座空中堡垒扑来！

第一百八十八章 与我并肩

戈布与巴茨斯说是“飞来”，不如说是被无形的力量“抛来”。

它们以虫洞为高点坠出条长长的弧线，落点直指艾利尔基地的平台。

在这云底如墨，暴雨倾盆，不知白天黑夜的境况下，两只怪兽的出现像块重石狠狠砸在每个人心底。

“还能调用多少发射单元？”石室章雄问道，艾利尔基地在之前的袭击中遭遇的损伤并不乐观，即使没有直面攻击，出于防御魔虫而过高频率使用的发射单元也亟待休整。

“当前还能调用的近防炮有十一门，远程单元过热，十分钟后可以再启两门，弹药储备能支持四个基数，”佐佐木敦子答：“在请求吉奥基地调拨了。”

“要趁着敌人尚未发动总攻的时候尽量多储备些，这个窗口期很短。”

也许戈布和巴茨斯是展开总攻的序幕吧？他心想，敌人的目的很简单，大概就是令虫洞跳跃导弹反击计划破产的同时，摧毁艾利尔基地，如此给人类带来的打击定然是致命的——无论是从反抗的力量上，还是从迎敌的信念上。

“指挥！它们的姿态有些奇怪！”乔姬高声道，她边盯着能量反应强度，边微微伸长脖子，好像这样便能将屏幕看得更清楚。

巴茨斯的能力他们曾经领教过，所有人都对它驾驭雷电的技能记忆犹新，在这样一个暴风骤雨的天气，对它而言实在是如鱼得水。

按理说，它随时可以引动落雷作为开路，骤然飙升的电荷也许能让尚存的基地炮塔提早报废。

可它没有这般做，它左右转动脑袋，赤红的圆眼扫来扫去，像在找寻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