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光者的奥特传说 第302节

十七年前，她作为“尖兵”被派遣至这个宇宙，忠实地履行着自己的使命，观测环境状态，寻找需要特殊保护的关键地点，例如人类构筑在地下的地球生物基因库。

以记者身份几经辗转拿到进入格陵兰冰库的许可时，她身临狭长的走廊，两侧摆满塞了标签的或方或圆的盒子，从地板直接摞到天花板，管理员借助长梯上下。

“这一个仓库就有三万四千一百二十三件标本，”挂着工作证的大胡子自豪地对她说：“来自各个国家的‘支持’，曾有成员国取回过一部分种子用来维持濒危物种，我们的工作就是最后一道保险。”

“这里有‘地球时代’的关键样本，”她事后在笔记本中认真地写：“如果要重建‘未来’，这些基地一定要妥善保存下来。”

可帕斯基库的袭击让他们多年的工作付之一炬。

“炎山”会不会降临？她想，这样的疑问显而易见，既然是“清洗”，怎么会忘记环境改造机器呢？以天界净化空气，深绿编织森林，炎山带来漫灌沙漠的淡水，将整颗星球平推成最“肥沃”的仓库，然后以方便人类的思路重构循环生态，如此才是最彻底的殖民。

“尖兵”不会阻止这样的计划，可小野寺瞳会。

她只要想想“这是不是乌拉诺斯大人希望看到的”，就能很快找到答案。

“那不是真正的未来。”小野寺瞳眼中只剩下雨水冲刷的路面，青色与红色的火光时不时为晦暗的积水染上色彩，巨人和怪兽在空中驰骋，与之相对的，极为渺小的人，蹬着自行车像条落水狗。

“你们后悔过不是吗？在乌拉诺斯大人拒绝回应的时候，为什么事到如今……又要毁掉另一个地球的‘乌拉诺斯’？”

落水狗驱动双腿狠命踩下蹬板，雨水沿着结成细绺的刘海成串滑落：“我们曾经在‘地球时代’击退过很多次侵略，为什么现在却成了侵略者？”

她思绪乱飞，一会儿是乌拉诺斯的传说，一会儿又回到了老师慢慢讲述“地球时代”的课堂。

相叶悠说去“打探情报”就一直没回来，如今杳无音信；壬龙去联络地底怪兽，现在大概忙得不可开交；高山我梦坠海生死不知……在秘密基地的庭院里聚首的人转眼四散分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度聚首，或者说，多日前的那场分别就已经是永诀？一念及此，她又忍不住想哭了。

“别想这些、别想这些，我还有事要做。”她低头看静静躺在前框的发信器，通讯部件已经被毁了，但数据还在里面，就像每架飞机里的黑盒子。

那名隐藏的人物利用她的发信器联络了“未来人”，“未来人”要传达指令也一定会通过它，更不用说里面最早就储存的一干计划资料，“尖兵”需要借助它查阅关于环境改造机器的信息。

她远远地望见了吉奥基地入口处错落排开，如临大敌的地面部队。

防空火炮都瞄准了怪兽肆虐的空域，虽然在“未来人”的科技面前显得火力太次，可在小野寺瞳的身板对比下，又像铜墙铁壁了。

“铜墙铁壁”边站着操作班，他们发现了骑着自行车，不知道是不是脑子出问题，竟不懂拐弯，直往他们面前撞的少女。

少女扯着嗓门大喊，难以想象看上去娇小，被雨淋了发顶紧贴头皮，更显缩水的家伙有真么大的嗓门，像林黛玉倒拔垂杨柳：

“我是‘逃犯’、‘未来人’、在你们基地里待过又失踪的——我就在这！我来自首！自·首！！！Lizard！快来把我和这块铁盒子带走！！！”

……

东京湾。

同样有人在阴云

和暴雨之中穿行。

藤宫博也，他在看见商场的街边大屏幕上看到盖亚坠海的转播，身体第一次比大脑先动弹，指挥着他不再与零星的魔虫纠缠，一门心思往海边跑。

皮托比他还慌，在口袋里隔着衣料抱住他的腹部，几乎稳不住伪装成“莉莉”的外形：“救他救他救他……阿古茹！快去找盖亚！”

藤宫博也没再反驳他又把自己称呼为阿古茹的话，他奔至海边，暴风雨下的海湾一片苍茫，波涛如怒。

盖亚在艾利尔基地作战，艾利尔基地在赤道上空，藤宫博也即使现在登上飞机，也要四个小时才能抵达位于北纬15°的马尼拉，更不用说去往赤道位置。

怎么救他？甚至说得难听些，怎么去找到高山我梦？哪怕是他的尸体？

现在去找艘远洋船，用枪或者炸弹逼着他们冒雨出海，再在几个月后抵达目标海域，来一番大海捞针？

藤宫博也竟恍然间低头看自己口袋里的仓鼠。

祂是自己身边最接近“精怪”的东西，地球意识，祂在哭。

“哭有什么用！”他不知道是在对皮托生气，还是气自己无法立即去往海里找到高山我梦：“你不是地球意识吗？知道他在哪吗？”

“在海底，”没人欣赏仓鼠哭泣的奇景，皮托用他湿透的衣服蹭鼻涕，好让发音清楚些：“那个，艾利尔基地下面的海底。”

第一百七十八章 引狂澜

海底。

海洋中大部分生物都集中在浅海的温暖地带，大洋中间其实比沙漠还要荒凉。尤其在尼莫点，又称为海洋难抵极的地方，最近的陆地距离它2688千米，那里是真正意义上的汪洋。

而盖亚正身处4000米深的海底。

藤宫博也又开始往海里走了，如果吉井玲子等人恰好开车经过，八成得当成他在二度自杀，好在魔虫肆虐、风雨大作，街上比冬日大雪的深夜还冷清，没人能发现并阻止他。

海水拍打脚踝，泥沙渗进鞋子里，冰冷黏腻的感觉并不叫人舒服。很快，泛着白沫的浪花拂过他的腿弯。皮托伸着半只脑袋缩在他的口袋里，偶尔吸吸鼻子，但不吱声。

“你好，我叫高山我梦，你是研发出Crisis的……”

“它可以沟通人类和怪兽不是吗？藤宫，我相信你开发它的初衷绝不是为了指挥怪兽毁灭城市。”

那道天真又理想化，却倔强得八匹马拉不回的声音回荡在耳边。他直白地道出Crisis预言的错误，又在Persel改换开发思路后，帮助他和稻森博士赶工，并且主动承揽了XIG列装测试的联系工作。

藤宫博也还在思想斗争的时候，他直接一口一句“我相信你”，藤宫博也自己都不知道会不会又陷入“灭绝人类”的误区，高山我梦倒先替他下了定论。

于是他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已经习惯于在盖亚与怪兽作战的时候，做点儿疏散人群，帮忙分析弱点的工作。

不甘心吗？

多多少少还是有的，即使藤宫博也说出“我不能变成阿古茹了”这句话时平静又坦然。

高山我梦比他小上几岁，获得巨人的力量也比他晚，戈布第一次出现的那一战，藤宫博也观察了很久，下了个“新手”的结论，不好好锻炼大概能活生生让怪兽揍到毫无还手之力。

可后来他成长到出现时所有人便觉得安心的地步，藤宫博也呢？失去了变成巨人的力量，投入到Persel的研发中，也不知道是出于愧疚，还是只想找回曾经的生活节奏。

他希望高山我梦能更强大些，盖亚能击败所有来犯之敌，这样他心里的负罪感能轻一点。

“该我了。”他想。

没有时间去找下一个能“遇见”阿古茹的人了。

他继续往前走，风雨飘摇的东京湾，一道人影远望如黑点，他迎着风浪，缓缓向海中移动。

东京湾是处极好的取景地，尤以夕阳美景最值得称赞，红鳞波光满，海水被照得熏熏然，等太阳再暗些，灯光点亮，彩虹大桥横跨两岸，天空树披上绚丽的彩衣，摩天轮缓缓旋转，脚步慢得和恋人之间压马路时一样，恨不得每一刻都被延长十倍、百倍，到腻味得相看两厌为止。

但这幅景象枯萎了。

自从“破灭招来体”正式展开行动，东京总是多灾多难，高山我梦说“怪兽也许是冲着巨人来的”，因为巨人第一次出现是在东京。

多地震的地方人们自然会想着搬家，更不用说动不动钻出只怪兽的城市——东京已经比从前冷清了许多。

藤宫博也从前大概会将它归为“人类咎由自取”，现在他趟入齐腰深的海湾，再向前些、再向前些，亿万雨滴倾落，煮沸一片苍茫。

他想那名跑新闻不要命的女记者，想日复一日守在普隆诺·卡拉莫斯的稻森博士，想躺在深洋下的后辈

……他们做错了什么吗？如果真的是“咎由自取”，又与他们有什么干系？

如果剧变之下一定要有所牺牲，无论如何也不该是他们！

“阿古茹，我不想找答案了，”他在心中默念：“我只想把我梦带回来，只想这座城还在。”

“在这之后，是去是留都无所谓，只是现在……回应我，回应我！”他再次举起黯淡多日的蓝宝镯。

天穹低垂，阴云滚滚如山峦倒扣，单薄的人影沐浴风浪，涉水而行。

幽蓝的光荧荧若点星，似有万千萤火虫，于风雨萧瑟处而来，在他高举的手中汇聚。

……

XIG监测到了来自东京湾的高浓度能量反应。

它来得极快、目标明确，远远超过分工明确袭击各处基地的帕斯基库。

魔虫的队伍被他抛至身后，黑云与如墨的海之间划过一道幽蓝的流星，细白的水线绵延万里，行径之处，隐隐能听见高亢的歌吟。

海洋，它在呼唤巨人的回归。

蓝色的巨人，他消失多日，以至于很多人不再指望他会出现在地球。

人们道他和盖亚多有冲突，也许被打跑了、吵架走了，总之他没有理由在人类遭难的时候和盖亚一样当盾牌。只有些看不明白状况的人将巨人都一股脑划进统一阵营，都在打怪兽嘛，有点摩擦多大事儿，他们指望着巨人携手拯救世界。

现在阿古茹来了，在盖亚消失之后。

艾利尔基地的自动防御火炮已经不堪重负，最前端的两门甚至因为过热炸膛，后勤用忙碌的抢修工作麻木自己，他们在发现阿古茹出现时，心里重新燃起希望。

“他在做什么？”佐佐木敦子看到巨人停驻在海面。

他并掌如刀，幽蓝的光辉凝聚，在下一秒立即斩落，像要切开什么。

可那里没有魔虫啊？

更狂猛的浪涛出现了，可无异于崩山倒海的画面却寂静无声，浪涛顺从地推向两侧，分开的瞬间，海水没有再填补进去，数亿吨的流体悖逆常识地自行分离，留下一道越来越宽的断崖。

《出埃及记》曾有摩西分海的传说，以色列人自埃及的兰塞城前往迦南，他们往芦苇海方向走，耶和华体恤他们，白天化做“云柱”，夜晚化作“火柱”以为指引。

阿蒙霍特普二世不愿放走大量人口，率军追击，找到队伍时，他们已经抵达芦苇海。摩西安抚以色列人，以手杖指向海水，芦苇海被分开，“摩西向海伸杖，耶和华便用大东风，使海水一夜退去，水便分开，海就成了干地”，云柱将以色列人和埃及的追兵分割，“一边黑暗，一边发光，终夜两下不得相近”。

艾利尔基地上的人凡知晓这则传说的，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它，阿古茹浑身淌着似水流光，他自一记挥斩后再无动作，只悬在渐渐向下切入，不断延伸的水墙深渊之上，看上去倒真的像护佑人们的“神使”。

但他不需要“云柱”或者“火柱”故弄玄虚，海洋是他最亲密的战友，“分海”也无需耶和华的东风。

数亿吨海水在他的意志下退居两侧，像忠实守候的士兵，他们揭开帐幕，昂首肃立，将掌中的刀枪交错架作门楹，绝无丝毫逾矩，士兵们披挂整齐，甲片映日，粼粼为光。

列队的尽头，是他要找的人。

高山我梦迷迷糊糊睁开眼，幽蓝的光从天而降。

光芒柔和，照亮海底常年不见天日的泥沙。

“再晚就要被淹死了。”那声音半是无奈半是庆幸。

高山我梦呛出点儿水，向光辉的来源艰难伸手，笑容还是天真未脱，透着点儿傻气：

“我知道你会来。”

第一百七十九章 日月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