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光者的奥特传说 第272节

年轻的声音，起初仿佛沉没于幽深的海里，忽而升高，冲出海面，因水体隔绝而扭曲的声音回归了应有的活力。

相叶悠醒了。

他仍坐在廊下，廊柱硌人且冷，他挪开身体，感觉贴着柱子的脑袋一侧仿佛被碾平了小块。他伸手想揉被自己压疼的地方，暖风送来花瓣，吹落膝前。

“锵——”

五指合拢，传来利器碰撞的清鸣。

呼喊着“大妖怪”的少女走近了，他转过视线看她——任何人听见随

脚步踏起拍子的铃铛声，都会被吸引注意。

她身后还跟着个块头很高的人，彩纸、结绳、供果，香油、蜡烛……一干杂七杂八的物事妥当装箱，正挂在那高大的男人身上。

他躬下身，将那堆箱子一一放下，即使他看上去已经轻拿轻放，地上激起的薄尘和他松手时的叹息，都说明那些东西显然不轻。

“对不起啦，大妖怪，”少女的眼中流露出歉意：“你不能继续晒太阳了，得麻烦你找地方躲一躲，有两家人结姻，希望得到神明和先祖祝福，等会儿还有几个人会到，先来布置前殿，我和大个子走快些赶前了一步来报信，让他们看到你的话……”

“你不用解释这么多，”相叶悠听见自己说，但传出喉咙的只有高高低低的吼声：“能让我留在这就很好。”

少女和她口中的“大个子”自然是听不懂妖怪的吼声的。

妖怪收敛着爪子，从廊上下来时小心着不踩出可怖的脚印，尾巴也被他抱着，规规矩矩盘在身侧。

他舒展长尾和从未见他动用过的膜翼时，应该威风凛凛，可他现在努力约束着自己，试图掩藏起一切尖锐的东西，模样看上去很滑稽。

他站起来时身量比“大个子”还高，盘踞在一团时像个被钢铁的鳞甲包裹的小山，小山转动身体，看到廊柱上被自己倚靠时压出的印子：木质的柱面上多了排鱼鳞似的弯月纹路。

少女循着他的视线也瞧见了，忙道：“没关系，这个没人会注意的！”

妖怪又吼了声，似乎在回应她的话。

相叶悠看见自己将脚步放得更轻了些，并尽量绕过铺设完好的木板，走过前殿，钻进偏僻的柴房里。看上去整齐的木柴被人为垒砌了个四四方方的隔间，刚好够他钻进去，冷风被墙体与木柴隔绝，鼻尖萦绕着松油的香气，像阳光的味道。

他安然蜷起自己，下巴搁在爪背上，居民们不知道，自己信赖的守护者的代言人，藏匿着一只来路不明的“大妖怪”。

柴房看上去府库充盈，但其实被搬空了一大半，那是专门为“大妖怪”做的安全屋。

少女和“大个子”只道这只妖怪性情温和，有和人沟通的意思，现在已经能听懂语速放慢些，用词尽量简单的对话。

可“大妖怪”心里想着，能近一些、再近一些就好，离人烟越近，他就越像个人。

起初因为语言不通，他闹了不少误会，后来遇到来“降妖”的少女和“大个子”，他总算找到了能沟通的对象。

柴房里昏暗狭窄，但比潜伏哨舒适轻松，如果确信周围没人，他可以偷偷钻出去些，通过唯一的窗户看见外面。

那里星汉灿烂，但和他知道的星空有些不同，像……经过位移，每颗星星的位置都似是而非。

“大妖怪”想：“我还以为醒来时会是地狱，这是哪里？”

相叶悠想：“多少年了，为什么又梦见这个时候的事情？”

远处传来简单的乐声，相较于层次丰富、乐器众多的现代音乐，他们演奏出来的东西简陋得像木头棚子遇到了精装完毕的海景房。

又过了一阵，也许是很久，相叶悠听见几声鸟鸣时，柴房的门扉被轻轻叩响。

“大妖怪你还醒着吗？”少女探头朝里张望，丝毫不介意满地经年的木屑和灰。

晨曦的微光从敞开的门外照进来，细尘在薄薄的光里飞舞，“大妖怪”挪了挪身体，鳞片开合，金铁交鸣。

“大个子”直接越过少女，将门彻底打开，大声道：“还醒着那就出来吧，他们走了，我们顺着后门走，这个点进山，可以看日出。”

“我看过很多遍日出，而且我想睡觉，醒着是因为音乐难听还吵。”大妖怪说。

异化的声带只能发出滚雷似的吼，少女不明所以，她开心道：“你答应了？”

“我没答应。”

“大个子”已经走进来，拍拍他低着的鼻尖，黑色的眼珠子映入金色的眼珠子，他像山石一样坦诚宽厚，说出来的话让人不想拒绝：“那是只有亲眼见到，才能被它打动的风景，再过些天就是雨季，看完这次日出，你得好久才能再瞧见太阳了，你那么喜欢晒太阳。”

“雨季而已，不看又不会怎样。”

“走啦……”少女也钻进来，狭窄的空间显得极为拥挤，她抱起“大妖怪”的尾巴尖儿，因为力气不够，她只拖着拽了拽：“下雨天窝着会长蘑菇，长蘑菇的妖怪我可没见过，你要让我开开眼嘛？”

“现在还没下雨。”“大妖怪”喉咙里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好！答应得很爽快！”“大个子”高兴地改拍为抱，因为“大妖怪”盘着自己的缘故，他只需伸出胳膊就能夹住对方的脖子。

少女和“大个子”一个人拽尾巴一个人勾脑袋，“大妖怪”不情不愿地挪出来。

他小心翼翼

地从容易被挤坏的门里出去时，几只雀鸟飞下来，落在他骨角狰狞的头顶和背后上蹦跶。

“笃笃笃”，雀鸟对脚下凉滑的触感有些好奇，连啄几下，似乎想和掏树窝一样从里面掏点儿种子或者虫子。

“大妖怪”回过头，用金灿灿的眸子瞪它们。

“啾？”眸子转过来，雀鸟顺着同样的方向歪过脑袋，风将它的绒羽吹开，是个看起来胖但其实是蓬松的健康麻雀。

“……”“大妖怪”失去了把它们凶跑的兴致。

“笃笃、笃笃笃……”看上去随手能刨死一窝的麻雀在他身上滚，短腿开疆，鸟喙探路。

少女伸手想去摸，麻雀察觉到人来，倏忽间集体扑棱棱飞走，正所谓来去突然，深谙“灵活”的精髓。

只留下几根羽毛，落在漆黑的鳞片上，绒羽轻柔，鳞甲坚利。

当日，少女、“大个子”和“大妖怪”的诡异组合确实看到了一场完美的日出。

“大个子”会编花环，少女顶着它说自己是花仙子。给“大妖怪”的小了些，便斜斜挂在一侧的骨角上。少女在黎明的光辉中认真地进行了“仪式”，册封他为花仙子的契约兽。

“大个子”说：“他也顶着花环，和你是同等的。”

少女想了想：“花仙兽？”

“……”“大妖怪”打了个激灵。

相叶悠这次真的醒了，细密的、肌体割裂的感觉潮水般包裹了他。

他听见“怨恨”哈哈大笑：“巨人？人类？妖怪？”

“喂，他们都死了对不对？”祂说：“你不恨‘他’吗？在这里陪什么小孩子过家家，我们明明可以是同一战线……”

“你欲除之后快的那个人，正好也是我的目标，之一。”

第一百二十五章 藤宫博也和鬼影

“我跟你说，”被说成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木下景拽过小野寺瞳，到离老乡稍微远些的地方悄声道：“深度睡眠的人如果被吓醒，是有概率被吓得血压飙升，重则脑溢血猝死的……”

“当然，他不会脑溢血，但我觉得他一拳下来我能脑溢血。”

小野寺瞳对人体医学不太懂，只道：“但我看着他挺好说话的，这药我闻着都难受，熬出来太浓，但壬龙大人死活要两碗水熬成半碗，弄得糊糊的，他没说什么就灌下去了，所以应该不会……给你一拳。”

“不不不，我觉得还是要慢慢来，悄悄地进村，打枪的不要。”

木下景深吸一口气，踮着脚走到老乡身边，如果条件允许，他有点想摸出把三角铁，那玩意儿声音轻柔叮叮当当的，当然也可以大力猛敲，直入灵魂。

但现在他有个更容易的办法——光。

太阳光能唤醒人类的生物钟，乌拉诺斯的光……反正亮度够了问题不大，老乡醒得不那么突然，自己挨起床气的概率越低，虽然他不确定老乡有没有起床气这东西。

青色的光辉从弱渐强，越来越亮，木下景抱着光球感觉自己像抱着颗漏电的大灯泡。

“多加点旋转岂不是螺旋丸复刻？风遁·螺旋手里剑什么的，简直是天助啊！”木下景觉得这种命名比之前不知道哪的中二人间体搞的“天息、天怖”前缀舒服多了，哪怕超轮舞吼三式都比它坦率。

如果说后者像个跳起来喊“看我厉害不”的小学生，那么前者就像个冷着脸的装逼犯，还是后者相对可爱点，前者总让人想拿拳头和他的脸亲密接触一番。

这样想着，他手里捧着的光球不受控制地增温，不断突破新高度，直到庭院另一头的两人往这边瞧，直到相叶悠被活生生照醒。

……

相叶悠怀疑自己瞎了。

否则为什么到处白茫茫一片。

而那团黑漆漆史莱姆还在阴恻恻地嘀咕“合作”，相叶悠没有理会祂的想法，他赶紧揉了揉眼睛，耳边传来一声振聋发聩的：

“老乡啊！起床喝药！”

相叶悠面色不改，心里一抖。

壬龙不知道从哪抄的方子，效果是不错，他第二天就能出来坐着，但味道实在不敢恭维，还黏喉咙，回味无穷的苦味儿时不时洗礼一番鼻腔，他感觉自己的咳嗽有一大半是被那碗药的味儿给冲的。

但对方毕竟一番好意，他压制住疯狂拒绝的味蕾，把碗接过来，凑到面前。

“你们改良了？”闻到的苦味儿淡了些。

小野寺瞳不好意思道：“可能……之前第一次熬手法不熟练，第二次就好很多了。”

相叶悠喝下去就知道还是那个味儿，虽然也不那么冲了，但效果依然惊人。

木下景抱着漏电的大灯泡在一旁直乐呵。

他都看清楚了，隔壁的高山我梦还卡在第一步，壬龙喝着小酒让他继续探寻所谓“地脉的声音”这种听起来玄之又玄的东西。

高山我梦皱着眉，答道：“地下河有两个主脉八个支脉，

地壳稳定，暂时没有地震预兆。”

壬龙差点把酒呛出来：“不是让你真的‘听’！是让你去……”

高山我梦疑惑：“不是……倾听声音？”

壬龙用扇柄直敲自己的脑门：“啊，是倾听声音没错，但不是这种表层的东西，用心，心的声音，你明白吗？”

量子物理学的博士可以接受“幽灵”这种设定，但所谓的“聆听地脉的心声”这种事情还是超出了他现在能掌握的范畴。他觉得自己也许需要回去城南大学一趟，再用当初和盖亚碰面的设备，试试能不能和地脉交流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