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光者的奥特传说 第263节

地球的话絮絮叨叨，像极了家长安排参加学校春游的孩子：“宇宙多危险啊，有怪兽，有坏心思的外星人，他们要是忘记回家，你得帮我提醒！”

“对了……”地球的声音忽然顿了顿：“你怎么也说‘他们’，有人类的孩子与你并肩作战过，你从来爱说‘我们’。”

乌拉诺斯低头，他用乳白色的眼睛扫过荒山枯海，越过皲裂的大地，直到远处的“黑海”——土壤焦黑板结的一大片区域，正态复苏失败了，过高的放射性杀死了几十名热血满腔的年轻人，那里从此成为生命禁区，后来被称为“陆地黑海”。

乌拉诺斯试图救过他们，光之巨人喜欢充满活力和朝气，又热爱做下崇高事业的年轻人。

可他能操控每一缕风的流向，填入光辉的力量为年轻人吊着口气，却无法阻止从细胞层面上的崩毁。

年轻人们身上出现了放射病的症状，代谢最快的皮肤组织最先坏死，他们美好的皮肉剥离，用流着脓血和组织液的喉咙说：“谢谢。”

化身为人类形态，与他们以朋友相处得乌拉诺斯知道，他们还有半句关于“解脱”的话没有说。

当然、当然，这不过是文明发展时必然遭遇的阵痛。乌拉诺斯看过人间体们学习的书本，一些关于人类社会的思考，人间体们偶尔也会与他交流。

乌拉诺斯不是高高在上的神明，用自己那一套逻辑随意评判其他生命的对错。

因为并非神明，所以他会悲伤。

人间体们老去，白发苍苍之年和他感叹平生时，他心里除了淡淡的怅惘，更多的是对曾经的伙伴的祝福。等人间体真的“老去”

，乌拉诺斯会趁追悼结束，悄悄在墓前送上一捧花。

来自他常驻的山上，随处可见的野花。

人间体们往往在那里与他第一次相会。

可即便那时，乌拉诺斯仍心怀希望，他相信在自己的守护下，一代代人类终将踏入梦想已久的星河，走向光辉灿烂之海。

如今他成功了，最后的人类迁徙完毕，从这里，直到世界的极处，曾经主宰这颗星球的物种彻底消失。

乌拉诺斯怅然四顾。

地球说：“没关系啊，孩子们很好，我就很高兴。”

祂说完这句话，包容一切的天空，终于无法包裹住自己心中沉积已久的泥沙。

它们簌簌而落，像白雪掩埋干枯的血。

被地球人奉为守护神的巨人没有跟随他们一起前往宇宙，他仍坐在老地方，山崖上已经没有了野花。

地球偶尔能和他说话，随着时间的推移，对话的频率越来越少。

也偶尔会有地球人回来，乌拉诺斯忘记了经过多少年，总之回来的人个个顶着好奇的眼睛，将“回家”视为“旅行”。

后来有人说，“我们惹了麻烦”，“宇宙人来找茬了，为什么乌拉诺斯大人没有出现”？

为什么没有出现？

青色的巨人在荒山枯坐，清朗的光辉没入浑浊的沙尘。

……

【书上说，我们的地球很美，但我觉得，我觉得……您在的话，那里会更美。】

小野寺瞳轻声说：“假的啦，教科书没告诉我们，地球早就完蛋了，比资源最差劲的星球还不如，我们到处结仇，总觉得自己不会输，但乌拉诺斯大人不愿理我们了，这些信，还有书……”

“都不过是忏悔者欺骗自己的安慰剂而已。”

第一百零八章 值得珍惜之物

“那不是安慰剂。”木下景说。

小野寺瞳转头看他，对方大概也真诚地看着自己，他的脸被黑色的塑料袋挡住了，只能透过眼部开口的缝，能知道他面对的方向。

那对细长的缝隙正朝着她，接着他又说：“我们到电梯井了，但电梯肯定是没有的，有也里面塞了炸弹或者一屋子肌肉猛汉准备敲爆我的头。”

小野寺瞳点了点头：“就是说，我们没路了？”

“怎么会，带着姑娘逃亡的时候，一定不能说‘这是条绝路’啊。”木下景开始懊恼自己怎么就搞了身垃圾袋当伪装，显得自己极不专业，哪怕套个外卖盒子假装游戏人生压根不在乎伪装的大佬，也许效果都比现在好些。

他对着边上的“空气”道：“皮托，帮我瞅瞅上边没被他们堵了吧？”

小野寺瞳眼睁睁看他和虚空对话：“好，那我们就走这！”

“不舒服？你可别吓我，别是外面出了什么大问题，甚至能影响到你！”

吉奥基地的选址在东京湾海底，在陆地上的出口动辄近千米深，当年建设基地的时候，不少工人以为自己是在什么探矿公司里干活。

那时处于保密期间的G.U.A.R.D不得不让下属公司注册一份采矿资格证，总算让怀疑公司资质的人闭嘴，工程才算继续进行，就这还有不少人应聘时说：“我不干下井挖煤的活儿！”

现在，木下景和小野寺瞳身处的电梯井虽然不是什么真正的矿井，但深度其实也差不太远。

“这就是‘生路’了，”木下景和空气说完话，他蹲下身，挪到小野寺瞳身前，示意她上来：“走，我们爬上去。”

“爬上去？！”小野寺瞳抬头，隔着偶尔露出点儿空间的风暴，看到外面黑洞洞的井口。

这里是人造的深渊，他们正在这深渊底部。

咖啡馆老板的孙子对自己的熟客说：“别愣着，快上来。”

言语间像大街上遇到走得快累死的客人，出于交情捎了她一程小电驴，客人心底感激，并决定多去光顾咖啡馆生意。

木下景确实骑着小电驴载过她，在乌拉诺斯的纪念日，小野寺瞳遮遮掩掩地说些不能透露，但一个人孤独得久了，便总想找个口子稍微宣泄一些的话。

她嘴里说那是“朋友的生日”，可其实她只在书上、纪录影像上见过乌拉诺斯，别说是“朋友”，对方兴许压根不知道有她这么个人，就突出个一厢情愿。

可当时她没想太多，只觉得十几年来的纪念日总算不那么简陋，她终于把花灯分享给了别人。

“你、你累了就歇歇？”小野寺瞳见这电梯井一眼望不到头，她心底忐忑，觉得带上自己能把队友给拖死。

“要不你把我留在这吧？”她抱着自己的机器道：“信我也讲完了，‘深绿’我被剥夺了权限帮不了你，你如果要上去……当然是一个人爬上去最轻松。”

木下景晃晃自己的胳膊，示意她赶紧着别犹豫：“你留下来等着被带走关到地下多少层？还是去生物研究部门天天被

抽血当小白鼠？安心啦，你好歹是我木下咖啡馆的客人，我就当……扛着客人去下午茶？”

“听起来像强买强卖。”小野寺瞳忍不住笑。

“吉奥基地管理森严，外卖找不到客人，我就只能带着客人去找外卖咯。”木下景在找理由上是一把好手，和他编造请假条一样轻松丝滑。

小野寺瞳终于放下包袱，她仰头看遥不见顶的电梯井，像小时候第一次坐上穿梭机，趴在玻璃窗前看太空。

小时候她觉得太空是叫人恐惧的，又最最辽远广阔，长大了才知道，真正叫人恐惧，又辽远广阔的，是人的心灵。

可惜辽远广阔的太少，叫人恐惧的太多。

“你知道为什么我让你念那封信么？”木下景“锵”地把自己的指头塞进钢质墙壁里，风暴再度判定是墙先动的手，切割钢材像勺子搅和豆腐脑。

小野寺瞳摇摇头，她不知道木下景如何知晓的那封信，她认为那封信件应该在学校的仓库里掉灰，和无数废纸一起被销毁了，除了她自己，没人记得里面的东西。

“你们有个好老师。”木下景开始一点点往上爬。

即使带着个人，木下景也没有感觉到累——他觉得自己身轻如燕，背后的小野寺瞳也不是喝加了一堆糖的咖啡把自己喝得体重超标的大野寺瞳。

“老师？！”小野寺瞳凑上前，几乎粘到垃圾袋边，她死死盯着塑料袋，好像里面刻着朵花。

“对啊，那应该是你们老师吧？他从飞船上下来，穿着太空服，拿了一堆小孩子写的信，在乌拉诺斯的山上快把自己的嗓子念劈了，他最后向乌拉诺斯鞠了个躬……你不是说信是老师让你们写的？那是不是个男老师，年纪挺大，我看到他眼袋很重，眉毛边上有颗痣。”

小野寺瞳愈发激动：“你是说——！”

“对啊，那封信传达到了乌拉诺斯的耳朵里，”木下景舔舔在风暴和硝烟里待久了，已经有些干的嘴唇，闷声发力继续往上挪：“你的老师没让你们交形象工程，他真的会去做信使，别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乌拉诺斯很高兴。”

“小野寺，”木下景半是惋惜，半是感慨：“你说的‘骗人的教科书’，地球成了那样确实很叫人难过，但是……也许他们编撰那样的书只是想给孩子们保留一个不那么残忍的梦。”

“虽然是梦，虽然确实是在骗你，但你的老师没有骗你。”

小野寺瞳含糊应了声，不说话了。

“那个，等出去了，你想去哪里？如果东京还有地方没去看，我可以做向导，”木下景察觉到身后的人心情低落：“那个我们去秋叶原？有很多绝赞的漫画尤其是里……啊不是，我们可以去歌舞伎町……不是，可以去、去……”

“目黑川，”小野寺瞳低声说：“我做过功课，到春季的时候，目黑川两侧的樱花会同时绽放，说‘像云霞一样没有尽头’，等时节对了，如果我还在……”

“说啥呢，这么大个人还能丢了不成。”木下景道。

小野寺瞳点点头，又不接话。

两人沉默一阵，唯独剩下风刃在墙体里穿行，木下景吭哧吭哧手脚并用的声音。

等木下景能看到悬在井里的电梯，思考用脑袋撞还是徒手挖穿的时候，他听见水滴落在塑料袋上的“啪嗒”声。

微凉的触感隔着垃圾袋从脖子到后背。

“这玩意儿也太薄了套三层都透水，我怕不是已经被监控看光身份了吧？”木下景暗自嘀咕。

“我就当你是马上要逃出去了激动的。”木下景说不来温情的、能把哭着的姑娘瞬间安抚好的话，他也猜不到小野寺瞳为什么哭。

“是，是激动的。”小野寺瞳非常配合，可木下景又过意不去了，他叹口气，道：“怎么啦？”

“老师太严，我们小时候没少搞他恶作剧；乌拉诺斯原来知道了那封信，我没有白写那么多字；你提到他，你是这里的人对不对？那是不是说……”浓重的鼻音使得她的话难以辨认，她哽咽道：“是不是说乌拉诺斯大人还在？他就在这里？他没有放弃我们！”

木下景腾出只手，用力把她往自己背上送了送：“别光顾着擦鼻涕，诶，鼻涕别蹭我身上，那什么……”

“乌拉诺斯还在，我说啦，你们的信对他至关重要，他听你们老师念完信，就站起来，像每名暂时失去追求，又再次点燃理想的刀客那样——”

“他找到了值得珍惜之物。”

第一百零九章 暗流汹涌之时

“乌拉诺斯，你还是要走？”

“是，他们将视线放在了‘过去’，如果真的成功了，地球人彻底消失，我不知道是不是有宇宙人掺和，”青色的巨人握紧拳头：“至少孩子们是无辜的，还有那名老师……”

乌拉诺斯说：“我犯了一个错误，也许是离开人间体太

久，我对人类以偏概全，怎么能用渣滓代替所有呢，年轻的英雄死去，又会有新的英雄成长。”

“人类是复杂的生物。”地球的声音比早先的鼎盛时期虚弱得多，乌拉诺斯既想听祂多说话，又不希望祂耗费力量和自己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