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光者的奥特传说 第251节

赖沼会同属下前往小野寺瞳关押的地点确认她的情况。

“能审讯么？”赖沼的步伐很快，他的下属几乎是小跑着跟上。

“不能，她的精神状态评估很差，”下属答:“症状和出现‘梦游’病症的市民一样，说胡话，拿梦境当现实。”

“她自己反到得了‘梦游’症？”

“是，您看到就明白了。”

观察室空间狭窄，唯独一张可以休息的软榻，摆放物品的案几，为防止里面的人出现过激行为，桌角等尖锐的地方全都磨圆，并裹了软壳。

赖沼来时，她就坐在软榻上，见玻璃隔墙外面有人，招手道:“你们是来接我的么？老议长身体怎么样？我们赢了么？”

一连串问题问得所有人满头雾水。下属小声道：“看吧，就是这样，谁来都以为是接她，回答是就又‘是’一连串问题，回答‘不是’她就开始重复‘怎么可能不是，我任务完成了啊’这样的话。”

赖沼到底是浸淫情报工作多年的人物，他沉吟片刻，选择顺着小野寺瞳的话往下说:“是，我们来接你，老议长身体还可以，我们没输也没赢。”

里面的人陡然精神起来，她下了软榻，噔噔噔跑到玻璃隔墙前:“没输也没赢？好啊，我们总算撑

下来了！你们怎么做到的？联合了谁的力量么？我们的前线可还好？”

“对方很强啊，真是不容易。”赖沼绕开了她的疑问，只感慨过程艰难。

小野寺瞳两只手都扒在了玻璃上，就差把脸也怼到面前来：“那当然了，你应该知道，那么多宇宙人对我们虎视眈眈，激进派的家伙获得的支持总会比我们高。”

赖沼给属下使个眼色，后者连忙掏出录音笔记下这次对话，同时怕电子产品出什么问题，又拿了纸笔手录。

“宇宙人来地球总不怀好意，”赖沼说，一双眼睛自始至终盯着观察室里这位可疑人物的反应:“你说他们图什么呢？”

小野寺瞳没有顺着他的话头说，按常理推断，她该同仇敌忾，怒骂宇宙人不干好事，顺便话里话外被他们捕捉到点儿信息，可她反倒露出了悲伤的神色:“本就没什么图的，为了复仇罢了。”

“也有好的宇宙人的，”小野寺瞳的声音放轻了些，灯光照得细尘无序地飞舞：“我们四面树敌，都说乌拉诺斯大人背叛了我们，其实是我们背叛了乌拉诺斯大人才对。”

第八十六章 怨恨的理由

太阳系，奥尔特云。

这是个距离太阳约一光年左右的区域，引力变得及其微弱，但太阳确实牵引着它们，在银河系的悬臂上以每秒240公里的速度狂飙。

小天体数以万亿，因为离母恒星实在遥远，太阳的光热到达这里时可以忽略不计，故而与其说它们是小天体，不如说是一堆冰石头。来自外界的些微扰动都能改变它们的运行轨迹，所以这里的小天体们也极为不稳定。

塞缪尔就在这片偶尔有冰石头划过的辽远空间中，正如他穿梭空间通道时推测的一样，那条通道并非通往异世界，而是同一宇宙的另一个地方。

他以造父一和一些在地球上能轻易观察到的恒星为坐标，找到了银河系的位置，并回到了太阳系。他本该继续往前飞，到离太阳近些的位置好恢复一路找来消耗的能量，但他不得不于奥尔特云中驻留。

因为小天体的扰动。

像带有磁性的沙子遇到了大块磁铁，冰石头欢快地脱离了太阳引力的束缚，奔向一颗小行星的怀抱。

“行星怪兽迪格洛芙，”缥缈的声音说：“习性未知、繁衍方式未知，唯独知道的就是它喜欢吞吃小型天体，吃得越多体型越大，似乎以撞击更大的天体为生命中最重要的目标。”

“它也许会喜欢木星，效仿一番苏梅克-列维九号彗星；也许会想试着把那颗躺着转的天王星撞回竖着转——要打个赌么？我觉得它会更喜欢地球。”

塞缪尔朝那行星怪兽迎了上去，虽然它身体外部裹着从星际空间带来的尘埃云，缭绕漫散地看不清本体模样，又有一堆冰石头围着，构造了层临时的光环，但塞缪尔能感受到那熟悉的味儿。

宇宙天体那么多，星系数不胜数，来个行星怪兽就得开了导航似的找到太阳系并颠颠儿地往地球撞？

塞缪尔从M91找过来差点迷路！这行星怪兽智力约等于生物本能，你说它不远万里拜访太阳系图个什么？吃小天体？太阳系在整个银河系里算是乡下中的乡下！

“你们做的手脚。”塞缪尔下了定论，六柄爆裂光刃划破冰石头构建的光环，如利器裂帛，“轰”地在迪格洛芙身上炸开。

熟悉的味儿更清晰了，尘埃云被爆炸吹散，怪兽狰狞的脸显露于前，身体里那缥缈的声音高兴地喊，像街边买煎饼果子的时候偶遇同学：

“哎呀又来个好兄弟，来来来，这容器里待着酸爽，热闹人又多，还能陪唠嗑，外壳厚实不容易爆，比你们现在待着的那没脑子怪兽好玩多啦！”

塞缪尔不想说话。

吸走了把巴茨斯狂化的能量后，可能因为“同化”来不及的缘故，在他脑子里开茶话会的家伙们喜迎新成员，“天界”那儿来的、巴茨斯身上来的，再加上眼前这个，祂们能凑一桌斗地主。

不过这些东西毕竟出于同源，比如“天界”来的不出声了，也许已经和后来的家伙融为一体，塞缪尔估计之后还会嚷嚷的应该也只是一道声音，不至于脑子里炸开锅似的一窝麻雀叽叽喳喳。

……一只就够了。

“来啊我的大宝贝儿们！”那声音喊：“这容器属绞肉机的，人太少我们会被干掉，看在一家人的份上，拉兄弟一把！等我们攒够力量，就把这容器的意识掀翻！起义！然后我们就能开着一架光之巨人去干杀千刀的地球人了！你们说吼不吼啊？”

“你做梦。”塞缪尔抱住了迪格洛芙的脑袋，铠甲凭空浮现贴合于身，小行星似的东西被硬生生推阻了去向，冰石头环敲打在他们身上，好像噼里啪啦地下雹子。

银色的星辉之潮扩散，挤进迪格洛芙身体里的黑烟一缕缕绽开，仿佛这

里是片晦暗的水域，一只水母舒展了细长柔软的触须。

“你才做梦。”缥缈的声音像有无数个人重叠地说话，嗡嗡嗡地，自带大音乐厅混响，也许喜欢古典乐的会觉得熟悉，可不就是耳边有个合唱团？

合唱团说：“你总不放弃想用那铠甲带来的力量净化我们，但是这怎么可能呢？只要地球人还没灭绝，我们就永远存在。”

“地球人自诩为万物灵长，可我们也是星尘的儿女——无数场超新星爆炸合成了重元素，无数场机缘巧合选择了我们，就像露卡之于地球人。”

祂又开始喋喋不休，塞缪尔没有理会这场从M91开始直到太阳系，祂一路上说过不知道多少次的怨怼，他低头确认迪格洛芙的情况。

尽管祂没有说明，可塞缪尔猜想这只行星怪兽大概也是这片宇宙中的生物，被“根源性破灭招来体”钻进了本就不怎么好使的脑子，一门心思找到太阳系，冲向地球。

仿佛它活着就只为了当个炮弹，撞进一颗大约60万亿亿吨的行星里，把自己拍成饼饼和饼饼屑末，带去一场大灭绝。

“嘎吱、嘎吱，嗡——”

行星怪兽在强横的推拒力道下彻底静止，星际尘埃传来断断续续的，类似钢铁巨轮转弯时，各个结构之间互相挤压的低吟，仿佛巨兽打了个哈欠。

缠绕在它身上的烟絮看上去轻飘飘，实则粘稠且冰冷，银芒扫过时，它顺从地避让，坚定地绝不消散。

“光之巨人，你叫‘塞缪尔’是不是？”祂说：“如果当时我们能遇到你这样能稍微讲通道理的人类舰队也很不错……但我们既然诞生，就不可能因为一点儿安慰、劝解就轻轻松松‘看开了’。”

塞缪尔轻轻拍着迪格洛芙滚圆的身体，它看上去确实是喜欢吃东西的，长得异常圆润，若是没有这狰狞的头部，远远看去像极了颗滴溜溜转的小行星。

“根源性破灭招来体”既然控制这片宇宙间的生物攻击地球，那塞缪尔偏要拆穿祂的手段。祂口口声声说祂们遇到的人类如何如何，可这里的人类连太阳系都没走出去，故而无论祂说什么，塞缪尔都当他在讲别的宇宙的故事。

“我没想劝解你们。”塞缪尔答。

迪格洛芙渐渐恢复正常，它的眼神稍微灵动了些，第一眼没盯着巨人，反而将视线落在周围的冰石头上，“哧溜”地伸长了舌头，将一颗冰石头卷进嘴里，嘎啦嘎啦地嚼。

塞缪尔松开它，迪格洛芙不再前进，它已经被醒来时包围自己的食物幸福得迷晕了眼睛。

“我不知道你们来自哪片宇宙，那里的地球人也许如你所述做了很多错事。”塞缪尔挥挥手，冰石头排列成长长的队伍，指向太阳系之外的方向，迪格洛芙和循着奶酪啃的老鼠似的，亦步亦趋跟着冰石头的队伍往外挪。

“但这不是你们来找这片宇宙的地球人寻仇的理由。”

第八十七章 宿命论与未来

赖沼到底是Lizard的负责人，资深情报专家，他在下属面前上了堂生动的审讯课，从说话颠三倒四，叫人云里雾里的可疑人物口中挖出了不少有价值的信息。

“如果她不是个疯子或者影后，能演到骗过我们所有人，那么她很有可能来自未来，”赖沼下了定论：“一个人类走向末路的未来。”

“‘天界’、‘炎山’、‘深绿’，是三台改造自然的机器，其中‘天界’已经出现过，就是那场在东京的风暴，它同时吸引了很多远古生物的出现，如果当时没有巨人在，我们世界人口密度排名第一的城市就要被摧毁殆尽。”

玻璃隔墙内，小野寺瞳已经睡下，她正做着“任务完成，家人来接她”的梦，满心满眼地以为赖沼是真的在听她分享一路的经历，只等隔离观察几天，确认身上没有什么麻烦病毒或者宇宙人布下的手脚，就可以出去和朋友们相会。

她的梦里，萤火虫之海如星河旋转。金色的光幕后面，家人和朋友站成一排向她招手，更远的地方，是人们最常见到乌拉诺斯的山崖，青色的巨人坐在半山腰上，几只长嘴鸟儿在他身上休憩。

适时，碧空如洗，春风新绿，晴日玉波流。

“而有人的地方就会有纷争，未来人类也不是铁板一块，”赖沼接过属下手写的记录，慢慢整理自己获得的信息：“有激进派、温和派，以及中立的阵营，而激进派的观点也没有统一，主要是打算孤注一掷和宇宙人同归于尽的，和回到过去干脆毁灭人类的。”

“确实是穷途末路的疯子，”下属叹道：“这是我们的未来？”

赖沼横他一眼：“你相信？”

下属摇头：“我不信。”

赖沼将视线转向已经安然睡去的少女，她以为自己的温和派别占据了上风，通过三台改善环境的机器调整了未来已然荒芜的地球环境，未来人

类的母星重获生机，她口中的乌拉诺斯大人回来拯救世界。

殊不知，外敌环伺、希望渺茫的环境下，人们更容易做出极端的决断。

如果说她因为深陷局中还看不清，或者说不愿看清结果，那么赖沼已经可以确认未来人类纷争的赢家。

那么多莫名其妙地出现的怪兽，从戈布到现在搅得整座城不得安宁的未知生物，他们到底是指望“改善”还是“摧毁”简直一目了然。

但还有一个问题，即使是赖沼也没有想明白：

未来的人类生存环境到底是有多恶劣，才会产生背弃生存本能，一门心思毁灭自己的想法？

耗费大量人财物力，只为把怪兽和机器扔到过去的时间线，干掉自己的祖宗？

他们的脑子被抱脸虫吃了么？

还是说……这个小野寺瞳知晓的只是浅层的情报，真正的敌人，“根源性破灭招来体”另有其人？

“你今天听到了什么？”赖沼忽然问。

下属以及观察室的守卫并腿抬头：“报告，一切正常，什么都没听到。”

“错，你们听到了‘利用无线电波操纵怪兽’的嫌疑人，直言她已经无法操纵怪兽的消息，她现在精神不正常，但我们可以从她这儿获得关于怪兽的情报。”

赖沼扫了眼观察室的守卫，抬步前往吉奥基地总负责人的办公室，他脚步清晰，步频和往常一样地快，却不令人觉得毛糙焦急：“她可以是怪兽、宇宙人，甚至是普通人——唯独不能是所谓的‘未来人’。”

“是，”下属把自己记下的纸张中关于“未来”二字的记录全部涂黑：“那录音笔里面的？”

“给我。”赖沼抬起一只手，下属赶紧把录音笔掏出来交到他掌中。

赖沼握紧了它，忽而扯扯嘴角：“未来在人类手中，只在我们手中，你说……是先果后因，还是先因后果？”

“先果后因是宿命论，做情报的不相信宿命，”下属答：“所以万果皆有因。”

赖沼似乎很满意下属的答案，他将录音笔旋开，两手各握一端以蛮力掰碎壳子，然后拆了接线，将记忆芯片挖出来，用指甲给外露的金属片留了几道划痕。外壳随手扔拐角的垃圾桶，芯片塞进荷包。

“找些盐酸硝酸或者硫酸水，一小时后送到我办公室，”赖沼扯扯西服衣摆，在吉奥基地最核心的大门前站定：“你走吧，我要向长官口头汇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