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光者的奥特传说 第135节

如果鸟儿愿意飞下来，他们还能再隔水而望，但它看上去已经飞不动了，无情的火舌舔舐着它的羽翼。

金色的裂痕横在光之人身上。离得很远，又到处是人们的呼声和轰隆隆不知道是海啸还是火山的闷响。

穆奇尼却听见了清脆的、玻璃碎裂的声音。

“别走……您不能走……”他想发出声音，但最终只剩下细如蚊鸣的低语。

风，从高远的天空吹来。

温暖、轻柔。

像集中将最后一点薪柴燃尽，又或者是宇宙间步入暮年的恒星谢幕，光辉携着温暖的风四下逡巡，从火山到海洋、从荒原到废墟。

那是离别前，留恋地一一拂过珍爱之物的手。

穆奇尼想将虚无的风抓住，但他怎么能成功呢？风滑过指缝，吹得被泪水浸染的手寒凉刺骨。

奔逃着往飞船涌去的人们停驻了脚步，纷纷若有所觉地回头。

在那里，一切光辉的来源，巨人的身躯消失了，只有一捧金色的光屑正缓缓向外扩散，涌入火焰之中。每一枚光屑都蓬起一股焰舌，燎原漫天。

焰舌所及之处，“邪神”的爪牙无所遁形，如同被暴晒的融雪。

等到最后一名爪牙化灰，四处飞散的光屑不再与银焰相合。

它们各自拧结，汇成十一块石头，落于关键之所，石头四周延伸出锁链，把即将四分五裂的维塔摩里重新固定。

“我们不用逃了。”

“神子”看着自己的手，掌心空无一物。

“塞缪尔大人？”他试探着轻唤。

这时候该有个小光人飞过来，问他遇到什么问题，还是又想去沙滩看总也看不腻的海潮。

但这一次，再无回音。

“……妲赫缇，”他不知道自己当时如何把剩下的话说出来的，亦忘记了自己当时的心情:“他走了。”

人们尚未对剧变做出反应的时候，穆奇尼低声道。他重新抬头仰望天空，贪婪地想记下每一缕最后尚未消散的银焰。

火山喷发与地震海啸的余韵还在，他的话落在妲赫缇的耳边却无异于惊雷。

少女的泪痕未干，她沿着穆奇尼的视线远眺，银晖燃尽，天空重新透出湛蓝的澄净之色。

母恒星的光芒穿透被撕裂的云，洒下一道道光柱。

她看见熔浆冷却落入大海，长风拂浪抚过海鸟的绒羽，钻入沙土中的蟹小心地伸出半个壳，黑豆似的眼睛对着前方突然出现的火山岛。

金色的蝶钻进光柱消失不见，云销雨霁，惊鸿掠影。

穆奇尼不会忘记那一天。

维塔摩里人获得了在灾变前抽身的喘息之机。

却失去了行走于世的

“神明”。

第六十三章 愿望的终点

“别想再丢下我！”

穆奇尼用已然被血色浸透的眼瞳看向别西卜。漆黑的粒子原本隐于晦暗之中，但在空间被光芒照亮后，再也无所遁形。它们萦绕在其宿主周围，正因宿主剧烈的情绪起伏而躁动不安。

丢掉半个脑袋的“恶魔”艰难往前走，穆奇尼的声音不大，却穿过周围嘈杂的风声和沉如闷雷的脚步声，钉入别西卜的意识深处。

银焰圈定的范围慢慢扩大，塞缪尔能听见每一缕风的低吟、每一颗石子的颤动、每一股熔岩的暗涌，黑暗领域的相位在其中难以保持稳定，无形的障壁渐渐削弱，已经隐约能看见外面群山脚下川流不息的灯火之河。

河里流淌着各色人群的生活，那是他们的笑与泪。

社员刚刚下班，困顿地抱着自己的公文包，在地铁内补眠；情侣粘得和连体婴似的压马路，女孩将闪闪发亮的蝴蝶结发箍套在男孩脑袋上，吃吃地笑；孩子因不愿放下电视而与家长闹脾气，许下作业不出错就准多看一会儿的约定。

不论今日遇到了多少烦恼，总要吃饭睡觉。对于活着的人而言，再过几个小时，便又是新的一天。

塞缪尔希望他们能看到新的一天。

他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不是过于轻率，他担心佐久间淳之后难以应对TLT的排查。

但摆在这份担忧之前的，是如果没能在这里阻止别西卜和穆奇尼，山脚下那条“河”想必将于今日断流。

穆奇尼已经跑下山崖，他难以再冷静地指挥自己的腿脚，奔跑就变成了连摔带滚。黑袍下白骨化的躯体硌得碎石喀啦啦响。他找回平衡爬起来时，苍白的发间已经滚满了灰。

但他丝毫没有顾及自己，任由兜帽里混入的沙土沿着衣领往下落。

蓦然间，狼狈的黑袍人破口大骂：“为了这些地球人，蛊惑您的渣滓，您居然又要丢下我！您敢这么做，我就拉这颗星球陪葬！”

光辉的中心，巨人侧过头，像第一次正式见面时一样，认真倾听他的诉说。

“我要用他们的灵魂复活我所想的一切！一座城市不够就再一个城市！一颗星球不够就再毁一颗！……命运竟让我又做了如此‘噩梦’，如果这就是与您重逢的代价——那就让所谓的‘命运’去死！”

猩红的眼完全睁开，在银霜尽染的世界中极为突兀。他是久困的兽、末路的鬼，寂寞的时光蜿蜒如漆黑的蛇，他追寻了太久，在即将握住旧日幻梦的时候，他再也不愿等待。

【等我们把邪神赶跑，就帮大家搬回去，重建银沙之海吧？】

银沙之海还等着重建，您在哪里？

【光，应该去需要它的地方。】

虚弱的维塔摩里需要您，妲赫缇和我说想您，我天天张罗着骗人说“逐光者之勋”还在，您定然会回来。

可我他妈等到老死，就算等到化成灰，也不会再在黑暗中看到您的光芒，听到您对我说出这句话！

光明逝去的时候，没有神明的慈悲、没有祷祝的奇迹。

穆奇尼感叹自己遇到“主”的时候实在太晚，如果再早些时候……奢侈点想，早到与塞缪尔大人相遇的时候，是不是一切都能有所改变？

“别西卜！”他的声音像从灵魂里撞出来，强烈的意志笼罩下，缠裹着别西卜的雷霆细密如织。

“恶魔”啊，将那愚蠢的命运全部撕碎扯烂吞咽下肚！“主”指引他踏上弥补遗憾之途，他就绝不会再让“噩梦”重演！

别西卜陡然加快速度，尚未完全修复的躯体径直撞入银焰之中。

它的半边脑袋立即冒出青烟，伤口处损毁与恢复的速度相持，肉芽与焦炭的外壳互相交融，难解难分。

穆奇尼并不在意它的状态，他只要别西卜能竞全功：把蛊惑塞缪尔大人的地球人挖出来就好，塞缪尔大人怎么舍得再次丢下自己呢？他只需排除阻碍，若是一切顺利，他明天，不，今日就能做个海浪与阳光交织的梦。

像很多年前自己每次结束疲惫的训练时，塞缪尔会为他做的一样，温暖的能量传递过来，一点点梳理劳损的肌体，使之保持新鲜的活力。等再睁开眼，妲赫缇拎着桶子“咚咚”敲响房门，邀他一块儿去捡拾蛤蜊。她偶尔会塞给他绳结编串的贝壳，精心打磨得光润，像少女的皮肤一样洁白似雪。

他好像已经看到了白沙滩与翡翠之海，他招招手，指挥雷霆集中到别西卜的钩爪上。

光辉深处的黑暗领域被烧蚀解除，星空再次映入佐久间淳的眼中，稀薄的云影无声无息地半遮明月。

时间流逝仿佛极慢的夜空下，残损的“恶魔”扑进火焰，金色的光屑立即散乱纷飞似纷舞的萤，巨人站在它行径的终点。

塞缪尔不需要动作，只要别西卜在光焰的中心多待一阵，恢复的速度

将远远赶不上被灼烧成渣的速度，它现在冒然深入，即便再折返，怕也坚持不到出去了。

塞缪尔无法动作，他的身躯就是最为优质的“燃料”，外围不断膨胀的焰墙，就是充分燃烧的炬火。

穆奇尼在无数个午夜梦回中不断推想自己最为惧怕的“噩梦”，如果自己当时拥有“主”赐予的力量，如何阻止光明陨落？

“恶魔”被烧蚀了身体，余下的部分反而更为轻快，仿佛御风而行，它举起被重点照顾修复的钩爪，其他部位都坑坑洼洼，只有这一处还光鲜如新。

在“燃料”感觉自己已经轻飘飘地要与星辰伴行的时候，突如其来的冰冷穿身，将他从天空拉回地面。

无论光之人如何动作，穆奇尼知道，他都有一个能量指向的节点——计时器。塞缪尔曾经专门告诉过他，在决定硬抗攻击的时候，千万记得避开这一弱点。

穆奇尼记得塞缪尔说过的每一句话。

钩爪聚拢成切线拼接的多边圆形，捅穿了计时器周围的位置，爪尖从背后伸出，温暖的光粒子之泉顷刻溅了一手，与此同时，不断扩张的银焰骤然静止。

佐久间淳所处的空间迎来了一场“地震”，望眼无垠的所在第一次出现了“边界”，伴随着碎瓷般的裂纹，璀璨的白芒像突然断电似地黯淡到从未有过的地步，佐久间淳所见之处都溢出死灰的颜色。

别西卜继续靠近，银焰粉碎崩解，化成烟火的余烬之雨，敲打在巨人与“恶魔”的身上。

“对，不要松手，就这样……”穆奇尼沐浴着这场雨，近乎贪婪地感受着其中的暖意，他下一秒就能握住它们的主人。自“神陨之日”开始，生活像遭遇断崖的水一样倾落如瀑，如今他再次遇到了光，短暂的会面，纷扰的却是一生。

他低声道，将咆哮闷在胸口：“把那个地球人挖出来！”

钩爪开始搅弄，来不及逸散上升的光粒子血液沿着穿出背后的爪尖滴落，啪嗒啪嗒敲在被烧融后冷却变黑的地面，像梦幻的星星拖曳着尾巴坠入凡间。

巨人温润的眼睛变得极为黯淡。穆奇尼认为下一刻他就能看见那个毫无战斗素养的人间体躺在别西卜的脚下。

佐久间淳不断后退，裂纹从外部侵入，即将切到他腿边。

接下来，“恶魔”应该抽回钩爪，扩大战果，好叫塞缪尔快点解除巨大化的姿态，让佐久间淳脱离保护。

炙热的空气已经渐渐找回属于深夜的寒凉，这场战斗也应当于此时冷却，画上完结的句号。

但别西卜钩爪未动，它张开另一只手，拥住了倒下的巨人。

佐久间樱张开臂膀，拥住了佐久间淳。

风吹云散，玉壶光转，清影交错间，映出穆奇尼愕然的脸。

第六十四章 永不分离

“我要去买菜咯？今天想吃些什么？”

妻子今天穿了条长裙，针织衫外罩，腕上挂着装零钱的小包，正扣着鞋子转头与丈夫叙话：“你怎么还在犯迷糊呢，再不去洗脸的话上班要迟到哦？”

佐久间淳打了个哈欠，在脸上揉了一把，慢慢拖着棉鞋梦游似的往洗漱台走。

佐久间樱被他的模样逗得笑出声，她抬着穿好鞋的一只脚，用另一只套着袜子的脚蹦到还在和瞌睡虫谈心的丈夫身边，把零钱包转过来，用冬日里凉飕飕的金属拉链紧贴他的脸。

后者缩了下脖子，嘀咕句：“你又把鞋子穿到一半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