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文豪从抄书开始 第390节

　　“老朽观书而好奇，专寻走辽东客人，问宁远伯之事，客人回以：‘其家宅甚阔。’老朽又问，便又回：‘其子孙甚贵。’再三问其军容如何，客人搔头而笑，曰：‘以军功而成伯爵，固一世之英雄，虽未见其军容，思之当极盛矣。’”

　　“辽东之伯爵，人不见其面，不察其军，只知他宅邸宽阔、子孙荣华，便以为其人当为一世之英雄。老朽方才得知，原来世上英雄是以家资、子孙而论的，如此想当英雄倒也简单，斗富可也。”

　　焦竑并不至于对李成梁有多少恶感，甚至有些赏识，他只是用这些文字来嘲讽那些看着李成梁荣华富贵就认为李成梁必然有本事的人而已。

　　而且这老头谁的面子也不给，嘲笑王李成梁又写在京城攻击李成梁最得力的御史宋一韩：

　　“宋御史有铁面之名，故而众人以为他之文章定是无私的，既然无私便定是对的，如此一来，宋御史所攻诘之人，那便又是不对的了……以这些人视角看来，宋御史攻击宁远伯，则宁远伯跋扈之行为定然为真，而宁远伯又是一世之英雄，事情便已明了——这是一年少英雄，且老而跋扈之人也，真老而不死之贼了。”

　　焦竑这段话一下把攻击和吹捧李成梁的人全都骂了进去，极尽讽刺之能事。然后才扯到王文龙。

　　“有人以为宁远伯为英雄，则王文龙为其攻击，定是一刁钻文人也。有人以为宋御史为清官，宁远伯为跋扈武将，王文龙为辽臣所攻击，乃一卧薪尝胆之忠臣无疑。真是横看成岭侧成峰，王文龙何能以一人而有千面？”

　　“然而这等人物却不知王文龙发明了线膛枪，又写军事经济之学，与军事之研究真乃蔚为大观，虽为文人，却胜过天下许多武将。且王文龙虽是文士，然其录才不究科举，乃是以考据、经济之学而任官国子监——稍对王文龙有所研究之人，也不会说出王文龙与治国治军一窍不通的话来。”

　　焦竑把王文龙的履历全方面的介绍一遍，简单说就是王文龙被辽东报纸当作不知道边地情况，胡乱指挥的文官来攻击，然而这些攻击他的辽东报纸却没几个肯花时间翻翻王文龙的文字，居然不知道王文龙就是以经济学出名的。

　　除了骂辽东报纸之外，焦竑的嘲讽对象更是直指整个大明文坛，见一个骂一个，把这群只看名声不看实际的大明文人给喷了个狗血淋头。

第721章 眼看人低

　　便是李成梁看到这篇文章也不禁露出微笑，他可是深受大明文坛这种站队风气之苦，哪怕焦竑对他没什么好评价，他也不往心里去。李伯爷心胸还是挺宽广的。

　　不论如何，焦竑的这几篇文章迅速掀起了文坛的论战，各派人物都借着这文章内容给自己的敌对方扣“盲从盲信”的帽子。

　　这说来也是无奈，王文龙和李成梁在辽东的争端明明是针对家国大事而起的，在文坛上却只能作为党争的注脚。

　　而名士官员们也纷纷出来就此事发声。

　　御史宋一韩表示：王文龙被攻击就是李成梁等人的阴谋，李成梁放弃六堡，罪可至死！

　　东林高攀龙开坛宣扬：文人确然可管天下事，为何辽东便要成为管外之地？

　　江南著名戏曲家张善翼也在报上发文：王建阳这三出戏写的极好，既是好戏，为何要禁？

　　大家发言方向不一，唯独一致的就是文人们几乎都站在王文龙这一边，王文龙写了三出戏就被辽东的报纸集体攻击，同样的情形加到他们身上会怎样？何况文官本来就在骂李成梁，哪怕王文龙真的说错了，大家为了名声也不会想和“辽东军阀”李成梁站在一起。

　　万历则极为头疼，他发现王文龙的舆论影响力比他预计的大的太多，开始后悔给王文龙那一封口喻了。

　　而消息传到辽东，许多辽东文人发现王文龙并不是大家刻板印象中那种名儒，此君的经济学、考据学全都是划时代的学问。

　　之前他们只是跟着舆论浅浅的了解过王文龙此人，而且还都是选的那些负面报道。

　　当大家真的看了王文龙的文字之后，对于王文龙的印象才全面改观，知道了王文龙究竟多厉害。

　　王文龙的影响力毫无疑问在辽东更加扩大了。

　　至于王文龙，他一脸无语的看着焦竑拿他和李成梁的事情阐述自己的牢骚，然后闷头做事：

　　无论天下对于焦竑的文章怎么反映，万历皇帝肯定对这些舆论不满，如果他再不给龙洋开海公司做出一点成绩，说不定万历皇帝的支持就要撤走了。

　　这焦老头，真是疯狂给他上强度。

　　……

　　万历三十五年的腊月，金州卫突然涌入了上千人口，这些人中包括了商人、军官、甚至辽东的地保泼皮。

　　他们到金州卫的原因是龙和盛开海公司的大掌柜王喜来到了辽东谈生意，作为大名鼎鼎龙洋开海公司的下属，为大明“开疆拓土”发现夏威夷的功臣，王喜的到来，自然使得许多辽东势力都来找机会。

　　这天一早，辽阳田家的田所贺就坐在荆州卫的一处饭馆二楼，看着一楼来来往往的人群，寻找有价值的目标。

　　突然他眼前一亮，就见开原商人佟养真带着十几个穿着皮草的汉子走进茶馆。

　　佟养真在开原算是有钱的人家，但田所贺知道此君没什么门路，来到金州卫肯定抓瞎。再看他身后那几个人，皮肤黝黑粗糙，多半就是跟他一起走货的伙计——佟养真带着一群伙计从开原到金州卫找门路，这正是最好的肥羊。

　　看着佟养真带人走上二楼，等他们叫饭落座，田所贺才笑嘻嘻的走过去。

　　“佟老兄，你也来金州卫了。”

　　“田少爷。”佟养真连忙见礼。

　　田所贺直入主题：“老兄近日何处发财？要不要兄弟帮你走走门路？”

　　“多谢田少爷关照，不用了，俺带弟兄们来打打牙祭。”佟养真礼貌拒绝。

　　田所贺却像是粘上了佟养真，跟在佟养真身后不离开，卖弄自己门路说道：“我听说王公公要在金州卫卖几处矿山，如今不少人商量着合伙买下一处矿，来再转卖给开海公司，利润不小。金州卫附近的矿山都已是炒上去了的，外人想要股份也不可得，为我有一个入股的门路，贵是贵一些，但利润比起做旁的生意也不知高多少了。”

　　佟养真笑道：“不用了，俺近日不想开新的生意。”

　　这时饭馆将肉菜搬上来，又打了酒，佟养真见田所贺还不走，只能自己起来同田所贺说话，让大家先吃。

　　田所贺笑道：“你这伙计们怕还没住处吧，我家叔父在金州卫有个车店，我叫伙计安排个通铺给你们住。虽然地方在城外两里，偏了些，但如今这金州卫来了许多外人，能有片瓦挡风就已不错了。”

　　佟养真道：“多谢，我等已找到了住处，就在卫所城里。”

　　“佟老兄此番来金州卫是办货的？”田所贺不放过任何一个捞钱机会，“金州卫有备倭之责，此间做生意颇是麻烦，运一坛酒进城都需要过好几个衙门，没有关系，可不容易啊。”

　　佟养真被缠的有些不耐烦：“多谢田少爷关心，俺家已上下打点好了。”

　　田所贺有些尴尬，笑笑道：“如此我也放心些。”

　　众人风卷残云吃了一顿，佟养真看着日头差不多，便叫大家启程。

　　田所贺见佟养真的手下往卫佥事刘家居住的街道上走，连忙追上，指点道：“佟老兄快回来，那是刘家巷！如今王公公正住在刘佥事家里，那三街两巷都是不让去的。这金州卫不比开原铁岭，关内的贵人多，你等外地人初来乍到，没面目，莫要冲撞。”

　　佟养真身边一个汉子忍不住白他一眼，道：“我等正是去王公公处勾当呢！”

　　佟养真也道：“田少爷，我们还有事情在身，不田少爷若有事，请一次说清。”

　　“这个，没事了，佟兄发财。”任是田所贺也不禁羞红了脸，脚底抹油连忙离开。

　　虽然田家在辽东可以算得上坐地虎，但放在关内的贵人面前他们的档次就太低了，这田所贺还只是田家一个普通子弟，给王喜提鞋都不配。

　　佟养真带着一群人走进刘家巷子，拿出帖子给守在巷口的兵士看了，便直入刘佥事的院子。

　　走过二道垂花门，王喜的一个幕僚小声道：“建阳先生正同公公在商议事情，佟掌柜的慢慢进去。”

　　佟养真又叮嘱一番身后的众人，大家轻手慢脚的走进院廊，掀开防风的皮门帘，里头便传出王文龙和王喜介绍的声音。

　　“杨海主的船队明年初就能到夏威夷，夏威夷到美洲的航线并无什么险阻，最快明年三月便能够传回消息……”

第722章 海参崴探险队

　　虽然万历皇帝对杨天生的壮举赞叹不已，但龙洋开海公司却只愿意给杨天生投资一百两打发。

　　不过有了皇帝“口称义士”就是最大的金字招牌，杨天生和王文龙在京城、北直隶和山东募集了不少资金，加上福建海商的投资，足以打造一个三百人规模的探险船队了。

　　王文龙个人投资五千两，比龙洋开海公司的投资多了五十倍，王文龙身上没那么多钱，他写信让杨天生带回福建，直接在他于福州的产业中支取。另外他还写信让自己的两个岳父沈家和李家都给杨天生投资，杨天生以为这是王文龙的照顾，颇为感激，不过王文龙知道，只要这次探险成功这些钱都可以收回来，而且日后收益定然源源不断。

　　而龙洋开海公司虽然没投多少钱，但王文龙作为探险团队的大股东，还是积极和王喜等人沟通，及时汇报资金用途情况。主要目的是扯龙洋公司的虎皮做大旗。

　　杨天生也是同样的想法。

　　杨天生面圣出宫之后先是激动的脸色潮红，身子都在抖，一副“提携玉龙为君死”的模样。不过作为海商，离开紫禁城不过两条街，杨天生就开始和王文龙讨论怎么利用这次面圣的成功光环在京城筹款了。

　　作为个人杨天生，对万历皇帝非常感激，作为海商，杨天生对朝廷的态度则是有空子就钻、能走私就绝不交税。就像郑成功既是大明的死臣，同时郑家又直接垄断了东南海运以自肥一样，忠君和利欲，在海商心中可以同时存在，毫不冲突。

　　如果能够拉万历皇帝入局，王文龙也不会直扯虎皮做大旗，但是万历和他的龙阳开海公司目光都太短浅了，只想挣快钱。他想看到金矿银矿或者是海外珍玩，但北美的第一次探险肯定找不到这些东西。

　　北美有金矿，有西洋参，有碧玺等品质超绝、运回大明一定能卖上高价的宝石，但这些东西都在北美大陆的深处。

　　有人问为什么王文龙不告诉万历皇帝美洲西海岸有旧金山这样的大金矿，因为旧金山没有黄金……“金山”这个名字本来就是清代时移民中介为了骗华人卖猪仔过番起的，无论是旧金山，还是新金山，都不是金矿所在，反而凝聚了满满的华人血泪。

　　整个西海岸都没有大金矿，原时空大名鼎鼎的“西海岸的淘金热”只持续了八年时间，骗了一批白人到西海岸然后就归于沉寂。唯一靠着淘金热富裕起来的两个企业，一家是卖铲子的，一家是卖石英矿的，淘金的人没有挖到黄金，但是挖到了不少石英。淘金热本质就是美国政府为了吸引白人占据西海岸的原住民领地而纵容的谣言传播，后世整个加洲都没有什么大金矿。

　　后世美国探明的金矿，七成聚集在内华达州，然后就是阿拉斯加州。

　　杨天生到达美洲，第一步多半是在西海岸洛杉矶一带登陆，那地方离着内华达州还隔着洛杉矶山脉呢，对美洲移民发展顺利的情况下，华人移民要大举进入内华达州最快也得是几十年后了。至于阿拉斯加，王文龙死之前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看到那地方被开发起来。

　　这年代北美的发展方向就是踏实种地，像南美洲那样品位高又方便开采的大金矿、大银矿是真没有，注定无法让万历皇帝这种想要挣快钱的投机分子满意。

　　佟养真等人进屋时，王文龙已经将杨天生这次探险的大概计划讲的差不多。

　　“佟老兄，你终于来了！”王文龙起身对王喜介绍说，“这位便是开原的义商佟养真。”

　　王喜笑着点点头：“佟掌柜，我等可是久侯了呀。你们真的找到了永明城？”

　　佟养真不敢居功，看看一旁的刘德天说：“回公公的话，在下只是带着大家过了喀尔喀蒙古草原，和野人女真接上了头，去往永明城的路线，是刘老兄走的。”

　　刘德天就是王文龙在第一次红山考古时碰见的那个逃户，他后来到了皮岛随着毛文龙一起做事，此人颇有魄力，几年间便能独当一面。

　　刘德天走了这趟路花费几个月时间，整个人黑了一度，皮肤泛着血红，眼角的鱼尾纹都已经出血，这是典型的雪晒症状，他和手下人都是这副模样，怪不得被田所贺当做干粗活的伙计。

　　这年代的气温比起后世低上许多，海参崴一代基本是大雪覆盖，在雪地上探险时间一长就会被雪地反射的阳光晒伤。

　　“回公公，建阳先生，我等做了图回来。”刘德天和队伍的舟师一起上前，展开一张潦草的鹿皮地图开始介绍。

　　刘德天这次的探险队是带着舟师和全套观测工具去的，王文龙提前给了他们海参崴的纬度，

　　舟师指着他们一路踏过的针路说：“这条路线和建阳先生所说的纬度差不多，最后到了一个港口，那地方杳无人烟，也没有城墙建筑，只有野人女真的捕海鸟棚子，不过那地方的确是天然良港，具体是不是永明城我们也不能保证。”

　　王喜看向王文龙，王文龙问：“那地方的地势如何？有没有什么奇异之处。”

　　说起这个探险队的人，立刻打开了话匣子，有人先道：“黑天特别长。”

　　刘德天介绍说：“我等去的时候是十月，找使鹿部落买了牲口，每天天一亮便架着雪橇出发，然而还没走多久，天变转黑，起初我等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也不觉如何，后来发现每晚睡下又醒来，外头天还是黑漆漆的，睡到没有觉了，天还不见亮，这才发觉古怪。”

　　又有一个成员说：“天边有挂彩带，睡着睡着突然夜空大亮，出帐篷解手，就见北边玄天上青的黄的，彩带飘摇，甚是壮观。”

　　王喜听的一愣一愣的：“这是什么鬼地方？听着像是故事里头才有的去处。”

　　王文龙笑道：“那彩带多半就是极光，乃是靠近地球北极的地方特有的天象，至于日照时长，越靠北极，冬天日照越短，到了夏天则反过来，盛夏时永明城一天怕有七八个时辰的白天，所以才叫永明城嘛。”

　　在场众人都是听的惊讶，只有跟随探险队一起出发的舟师有地理常识能理解极昼极夜，不过对于极光的原理他也难以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