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文豪从抄书开始 第386节

　　孙承宗想了想，点头道：“是这个道理，若要有东江镇防线，首要就是在朝鲜驻军，我竟疏忽了。”

　　王文龙又道：“三者，要阴结女真人之后方。”

　　他分析道：“哪怕辽东一线守的再是严密，朝鲜也赌到滴水不漏，女真人往北往西都还有广阔土地可供发展。建州女真肯定会去找野人女真、蒙古王公扩张势力。建州女真统领的民众越多，统治的土地越大，组织韧性就越强，想要堵死他们所用的时间也会越久。我大明哪怕短期没有军队可以攻入女真后方，也应该鼓励在女真人后方建立贸易点，取其皮毛、人参之利，否则只靠堵截，不知需要多少年呢。”

　　“我懂了，”孙承宗笑道，“建阳让开海公司去找永明城、自己种植人参，就是为了实现这个计划。幸好来找了建阳，这一条的确应该写入守辽策略之中。”

　　历史上孙承宗拿出的对付努尔哈赤的这套办法有点像下围棋，大明的这一方主打防守，不断的落子，先禁止人参贸易堵死努尔哈赤的经济来源，然后修建辽东防线，让努尔哈赤进关抢劫变得越发艰难，试图把建州女真的最后一口气给憋死。

　　建州女真则是像控制着一条棋盘上的大龙不断外逃。

　　努尔哈赤打下了开铁防线扩展一次战略版图，接着征服了小半个蒙古，又加大一次腾挪范围。皇太极上位后更是把朝鲜打了下来，直接把东江镇防线给废了，然后整个辽东基本就落入了后金手中。

　　此后大明哪怕握着关宁锦防线也是彻底堵不死的了，围堵几近失败。

　　崇祯年间孙承宗再次出山，他跑到的大凌河去修城堡，试图加固关宁锦防线，反而被皇太极围点打援。到那时，在辽东想要突围的一方已经从后金变成了大明，这盘棋算是彻底给下臭了。

　　此时开铁防线还没丢，朝鲜也还没被女真打服，如果大明可以在现在开始落子，效果会比历史上好得多。不说永葆辽东，但守住部分辽东让后金不能进关还是有可能做到的。

　　王文龙已经不设想大明可以国祚永存，这王朝明显已经到了晚期，不说必定灭亡，改朝换代式的换一遍活血几乎也是注定。

　　但总要试着为百姓免去一个亡天下的机会。

　　王文龙和孙承宗讨论了一个上午，将孙承宗的文字反复删改补充，最后两人共同写出一篇《守辽策》。

　　“建阳，这篇书我不能递。”孙承宗看着最终的稿子说。

　　“为何？”

　　孙承宗叹气道：“我已是东林人物，递上此书，那便打上了东林的烙印，会引得圣上防备，也会招来其他党派攻击。在此书之上，甚至不要写我的名字，若是日后我能一展志气，到了能够实行书上策略的地位，此书便是我的治辽方法。”

　　“好吧。”王文龙点点头，心中觉得有些落寞，他想想道，“在乘上此书之前，我还想将此文拿给另一个人看看。”

　　“哪位？”孙承宗问。

　　“熊飞百！”

　　孙承宗眼前一亮，拍手道：“对！圣上对熊御史颇为信任，且想派他去辽东巡按，若是此人能够认同我们的守辽方略，对于圣上肯定影响极大！”

　　熊廷弼要被派去辽东做巡按御史已经是京城中人尽皆知的事情，只不过他有楚党背景，孙承宗又投了东林党，如果没有王文龙牵线，孙承宗真没法把自己的文字送到熊廷弼案上。

第713章 访客

　　天下都说万历皇帝不理朝政，但实话实说，万历皇帝对于自己夹袋中的人还是非常照顾的。

　　能够入万历皇帝眼的一般是些张居正时代的老臣，就比如蹇达、李成梁之类，而此时年轻的熊廷弼也是入了万历皇帝眼的人物。所以此君虽然只是一个巡按御史，但历史上一到辽东就是口含天宪。

　　之前东林党以及宋一韩这些御史怎么弹劾李成梁，万历都不予理会，而熊廷弼调查之后，向京城奏报“李成梁罪可至死”，李成梁很快就被撤职了。这固然有宽甸六堡撤防之事传开，京城震动，万历皇帝必须给个交待的原因，但也显示万历对于熊廷弼的奏折显然比起其他党派官员的文书更加信任。

　　后来熊廷弼的表现也很可以证明他是万历的人，萨尔浒之战大败的时候熊廷弼正在担任河南道监察御史，被加了一个大理寺丞的衔赶赴辽东慰问。

　　这都十几年过去了，熊廷弼还是个监察御史，大明两京十三省有监察御史一百一十人，此职位官阶不过七品，熊廷弼却能在危难之时被委以重任，明显看得出是万历皇帝有意为之。至于所加的大理寺丞，就是临走时给熊廷壁抬官用的。

　　就这么一个火线派来的监察御史，熊廷弼赶到大败之后的辽却能直接逮捕逃跑的州府官员、斩杀逃将稳定军心，将辽东经略杨镐解送京城下狱，把辽东总兵李如柏调回京城，全面接管辽东屯兵筑城事宜……这些临危处置的事情，如果背后没有万里皇帝撑腰，他一件也做不下来。

　　等万历皇帝一死，明光宗即位，熊廷弼的遭遇也能证明他是万历的人。

　　万历死讯传来，哪怕熊廷弼当月还成功击退了趁着国丧前来攻打沈阳的努尔哈赤，熊廷弼还是立刻被押解进京，而被抓的原因就是几年前被熊廷弼押送京城的杨镐家人告发熊廷弼贪污——这报复性简直不要太明显。但熊廷弼却因此被三党的文官联合上书弹劾，直接下狱。

　　此时熊廷弼说话，万历皇帝肯定是愿意听的。

　　至于熊廷弼会不会支持《守辽策》，王文龙认为概率很大。

　　《守辽策》虽然出自于孙承宗历史上防守辽东的思想，但孙承宗防守辽东的做法其实也是从熊廷弼处学来，原历史上熊廷弼经略辽东时就提出了“三方布置策”、“以守为主”，其中的所谓“三方布置”，指的就是广宁防线，登辽海运，辽阳防线。

　　这一套守辽思路，根子就是从熊廷弼处发端的。

　　熊廷弼此人出了名的脾气坏，眼里容不得沙子，也是因此才不愿意加入各个党派。他和楚党走的稍近，那是因为熊廷弼就是湖北人，历史上万历一死，三党联合弹劾熊廷弼下狱，楚党也没有出来为这个老乡说一句话。

　　王文龙能成为熊廷弼的朋友，其实相当不容易，如果不是王文龙小说写的好，两人多半也就是点头之交罢了。

　　所以说人脉重要，王文龙这样的万金油式人物，表面上看起来似乎什么权利都没有，然而在京城却是谁都说得上话。背景实力远比许多人想象的要强。

　　……

　　“稚绳，用过晚饭再走吧，我叫家里早些做饭。”王文龙留客说。

　　孙承宗摇头笑道：“我怕夜里落板冲了宵禁，届时又惹出好多聒噪，还是早些去吧。”

　　王文龙点头道：“如此，我从辽东带了些貂皮人参之类回京送人，这都是些辽东常见货品，稚绳千万莫推辞。”

　　孙承宗拿上礼物，道了声谢，和王文龙拱手告别。

　　京城一到天黑就有宵禁，直接把各个坊给封了，在坊内的活动不受影响，但要回家就会被巡夜的人给堵住。

　　其实离宵禁时间不太久，如孙承宗这样的官员哪怕被询问，只要报明身份，说是误了时间要急忙回家，巡夜的兵丁多半也不敢抓。但是孙承宗十分谨慎，不愿意在这种所谓的事情上落人口实。

　　王文龙刚送孙承宗出门，转身回屋，就听身后突然传出喊声：“这位先生可是王建阳！”

　　王文龙都已经快走进院子了，那人却在门外，喊声着实响亮，倒是把王文龙听的一愣。

　　他好奇回头，就见一个儒生打扮的年轻人站在门口大叫，边叫他的名字边做势就要往里进。

　　准备关门的王平保不敢让他直接闯进家里，拦着门问道：“你是哪位？来我家何事？”

　　那年轻人皱眉看了看王平保，颇为不满的对王文龙道：“我千里迢迢而来，有话要同先生讲，却不想被一个下人拦门不入。不成大名鼎鼎的静观先生就是这样对待读书朋友的吗？”

　　王文龙见那年轻人身后还跟着两个长班，长班手上都拿着行李，此君显然是从外地进京，知道这家伙多半是打听道路误了时辰，眼看要宵禁，怕自己没地方住，所以硬要闯进他家。

　　他走向门口，笑道：“这乃是我的族兄，不是我家下人。敢问朋友哪里人氏？找我有什么事？”

　　王平保让开了门，那人钻进来，整理了一下衣服，颇为自负的行了个儒生礼，道：“在下姓王，讳上化下贞，字元启。山东举人，专找王建阳先生开解辽东之难。”

　　王化贞？

　　王文龙一愣，他刚想明天去找熊廷弼，却没想王化贞先上门来了。

　　后世说起辽东局势，绝对绕不过这位王化贞。

　　前文说过万历皇帝死之后努尔哈赤就趁着国丧进攻沈阳，熊廷弼挡住一波后金对于沈阳的进攻，关键时刻，他这个主帅却直接被撤了，直接结果就是辽东防御大乱，辽阳、沈阳两个重镇直接失守。

　　熊廷弼失去靠山被三党弹劾下狱，这时东林党则因为护送朱常洛上位有功、执掌朝政，他们向熊廷弼伸出橄榄枝，救熊廷弼出狱。

　　东林党人救出熊廷弼时，辽东的局势已经十分危急，朝廷再次决定让熊廷弼镇守辽东，而东林党作为保举熊廷弼的干臣也得到了人事好处，弄来了辽东巡抚的位置。东林党打算选一个既忠于党派，又有边关处理经验的干臣。

　　选来选去就选中了王化贞。

　　天启元年时，王化贞已经是驻守的户部右参议，此君一考中进士就立马加入了东林党，还拜了叶向高为师，妥妥的东林党自己人。而且他驻广宁防备蒙古时有“说服蒙古炒花放弃南侵”的大功。看起来绝对是辽东巡抚的合格人选。

　　唯一问题是，王化贞的大功很有水分。

　　蒙古炒花当时已经被后金折腾的欲哭无泪，连部落草场都放弃了，在草原上无法立足，只能南下归附大明。炒花根本没想打广宁，就是南下跟大明联络时正好从广宁进，驻扎广宁的王化贞带人去接洽，就这么个联络人的角色，居然能够获得“安抚炒花之功”。这大功也实在太水了。

　　而王化贞和熊廷弼一起镇守辽东，两人立刻陷入争权夺利之中，在对外作战方略上也全然不同，王化贞要战，熊廷弼要守。

　　最后结果就是广宁惨败，大明对于辽东的控制直接退缩到关宁锦防线……

第714章 王化贞

　　虽然王化贞作战能力拉胯无比，但此君处理人际关系和站队的本事绝对一流，而且才华出众，历史上他可是进士及第才入了东林法眼的，王文龙也不敢怠慢，露出笑容道：“原来是王肖乾，久仰久仰。”

　　王化贞有些惊讶，问道：“肖乾是我行医时用的字号，建阳先生如何知道？”

　　王文龙这才想起王化贞现在还不过是个举人，辩解说道：“王朋友的医名传满山东，我同几个山东朋友交谈时偶然得知。”

　　“原来如此，”王化贞自视甚高，也因此份外喜欢听人夸奖，闻言原本的不满转瞬消失，高兴笑道：“我之医术不过在乡野出挑，不想还能入先生耳中，惭愧惭愧。”

　　他这话已经算是谦虚了。

　　历史上的王化贞因为鲁莽导致广宁大败，在官场上没落啥好名声，但他却是一个成就斐然的医生。

　　王化贞写了一本《普门医品》，此书收集了多种医书中的单方、验方，按病名为这些方剂分类，而且多付有实际效果。这书籍没有多少高深的医理，就是依靠王化贞看过的病人够多，记得的药方种类也多，一一实验，将有效果的摘录下来。结果就是所写出来的《普门医品》哪怕是没有学过医理的人查找症状照方抓药也能取得不错效果，所以这书后来成为明清方剂学派的重要著作。

　　清代很多医生入门都是依靠此书，几十年后还有医生模仿其体例，收集更多药方，撰写《医品补遗》等书对王化贞的作品加以补充。

　　说来也是讽刺，王化贞此人做事佣兵在历史上留下了“浮躁”的评语，但在做医生方面他的行为却相当朴实，他写作《普门医品》的过程，无论是看病人、还是背药方或收集治疗结果，全都是笨功夫，王化贞却十分有耐心乐此不疲。

　　王化贞如果专心做个医生，在历史上留下的评价定会好得多。

　　王化贞今天来找王文龙，却不是要讨论医术的，他跟着王文龙走进书房，王文龙请他坐下喝茶，王化贞屁股都没沾凳子。

　　见仆人出去，房门一关，王化贞就直奔主题道：“建阳先生，我此次前来是有一件事要告诉你，宽甸六堡绝不可放弃。那建州女真的努尔哈赤乃是野心甚大之辈，一旦给他发展空间，此人绝对会带兵夺我辽东。”

　　对于这番判断，王文龙毫不意外，问道：“肖乾以为该如何？”

　　王化贞郑重道：“应该强力打击建州女真。立刻大兵出关，直插赫图阿拉。”

　　王文龙一口茶水差点没喷出来。

　　狠人啊，实名狠人！

　　赫图阿拉就是努尔哈赤的都城，等李成梁一死，努尔哈赤正式造反骑兵，赫图阿拉还将成为后金的首都。

　　李成梁都不敢和努尔哈赤开打，熊廷弼和孙承宗都只敢提出以守为主，王化贞一出手就要把赫图阿拉给端了。

　　王文龙擦着桌上的茶水道：“这……恐怕打不过吧？”

　　王化贞颇为自负的说：“我观女真人之作战，亦是无非蒙古人轻骑兵之方法。女真无铁骑则不能冲甲阵，只销六七万大军，堂堂之师，与建奴对阵，定可一举而破之也！”

　　王文龙无力吐槽，哪怕他只是看过一些军事学常识，也能知道王化贞这个作战方法有多无厘头。

　　明军要去打赫图阿拉，不是守城而是进攻人家的老巢，你六万大军结一堂堂之阵，建州女贞的确是冲不垮，但人家何必跟你正面冲锋？

　　赫图阿拉附近都是人家的地盘，打后勤、打袭扰，轻而易举就能把你的步兵大军给打到崩溃。六万步兵，难道用双腿去追着人家骑兵打？追得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