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文豪从抄书开始 第381节
“这戏真有意思,唱戏的是哪个班子?”
“没听人说是金州卫的马家?他们家皮影做的专一的好呢,一个社说是分了好几班,近日找王建阳写了这三个本子,满辽东都找他们演。”
“王建阳?那便怪不得了,回头我也请他们到我家唱个堂会。”
“……”
蹇达听着众人的议论没有发作,又脸色难看的低头询问孙守廉:“这皮影班社是金州卫来的?他们说王建阳新写的三出戏都是什么内容?”
孙守廉却也没看过那么多戏,还得叫来自己一个喜好玩耍的儿子询问,听孙守廉的儿子说出王文龙所写三出戏的内容,蹇达突然怒道:
“这王文龙居心叵测!”
孙守廉的儿子吓得不敢吱声,孙守廉也是疑惑道:“理庵公,何出此言?”
“这三出戏明摆是冲着而今弃守宽甸六堡之策来的,王文龙这是要蛊惑人心啊!”
孙守廉瞪大了眼睛:“不至于吧?我看这戏讲的也是些忠君爱国之论,乡野村夫听的东西,见识短浅了些,也是有的。”
蹇达摇头说道:“孙总兵未在文人圈中待过,文人搅动人心、搬动变乱从来都是这样的办法,哪会直白的说出来落人话柄?”
“那这却如何是好?”
蹇达道:“这个戏必须要禁!”
孙守廉吓了一跳:“这……理庵公,要在辽南禁皮影戏可是不容易啊!”
“再不容易也得干。”
蹇达并不食言,第二天一早他便跑去辽东总兵府。
广宁卫作为大明在辽东防御蒙古最重要的军事基地,一度也是辽东总兵府的所在,只不过现在因为防御重心的转移,李成梁的总兵行辕和辽东巡抚的抚台衙门驻地已经转移到辽阳去了,但所留下的文官机构依旧存在。
蹇达找来辽东总兵府的文官要求他们在广宁一带禁止马家班的皮影演出,但却发现和孙守廉所说一样,这事情意想不到的难。
为什么元、清要通过烧杀皮影艺人的方式才能禁止评演出,就是因为这玩意儿流动性太强了,皮影班社演出时所带的就是一口箱子,一场演出甚至只需要两三个人,再带上些乐器、幕布啥的,一头驴驼着就能搞定。
这样的演出人员走街串巷,哪里抓得住?再加上辽东一直有眼皮影的传统,也是和辽东百姓的生活习俗有关的,每到冬季,辽东往往大雪封路,大城市之间的交通还能保证,但小地方的对外联络几乎断绝,辽东的屯垦地相距又非常远。
每到冬季,小卫所只能闭门自守,如同一个小村庄一样过自己的小日子。为了缓解冬季的漫长无聊,卫所往往会邀请皮影艺人入住,供给衣食,来时给一笔安顿费,走时再送一笔车马银,整个冬天就在卫所中连唱一两个月的戏。后世东北的二人转也是这么流行起来的,一男一女两个人就能演出大多数剧目,两三个文艺人员组成的小团体,小村庄也能雇佣的起。
而此时已经进入十月,辽东的好多卫所已经是大雪封路的状态,马家班社的演出队有十多支,因所出的新戏受欢迎,早就被各个卫所邀请去,总不能满辽东一个卫所一个卫所的找人吧?
而且马家班子不光演,还往外卖剧本、教戏。皮影戏这玩意儿比起其他戏曲曲调简单的多,基本只要有剧本就能唱,主要的投资在戏箱制作上,所以皮影班社自古都有收钱卖剧本的传统。
马家班子演了大半个月,光是卖出去的剧本恐怕都上百份了。
第702章 禁演风波
发现禁戏不成,蹇达立马将皮影演出的情况告诉了辽东巡抚赵楫,赵楫是何等的老油条,也立刻警觉起来,迅速又将此事通知李成梁。
这就可以得知万历皇帝对于撤防宽甸六堡采取支持态度的原因了,赵楫、李成梁、蹇达,分别作为辽东方面民政、实际掌兵、军事后勤的最高指挥,在撤防宽甸六堡一事上已经达成一致意见。
三人联合的影响力太大了,就比如万历派驻辽东的太监高淮和辽东官员们意见极多,为了搞事,高淮抓住一切机会攻击辽东文武官员,但是在撤防宽甸六堡一事上,高淮却明知辽东民间有许多不同意见也完全不敢对万历皇帝上书,生怕把三人得罪狠了。这种情况下万历身处京师,听到的消息和辽东实际民声相差极大。
赵楫和李成梁虽然没能成功,让这三出戏从辽东消失,但他们的大力禁止也还得到了一些成绩。
比如广宁、辽阳这样的大城市里头,一时没有皮影班社敢演王文龙所写的三出戏。
但只要出了三位大员驻地的辖区,哪怕是开原铁岭这样的大城市,这三出抗战戏就照演不误。
撤防宽甸除了对于李成梁这些大官有好处外,普通的辽东军户普遍反对,就是构成辽东士绅阶级的中下层军官也都对撤防不认同。
一方面是军官们和宽甸六堡的军户们共情,反对李成梁将这些军户赶离自己生长的家园;另一方面则是从利益的角度出发,若真的撤防宽甸六堡,几十万移民被塞到各个卫所,卫所的土地没有增加,粮食产量没增加,人口却多了这么多,而且其中不少还是军官,定然和原有的卫所军户争夺资源,辽东其他地方的军官能欢迎才怪了……
辽东是一个以卫所为中心形成的社会,同一卫所的军户之间早形成了类似宗族的关系,普通军户相当于村民佃户,军官们则相当于关内的士绅阶层。
军户喜欢看王文龙的戏,军官们对此也无需反对,不过是应付一下李成梁的差事,不在明面上演罢了。
甚至按实际效果,演出禁令一出,反而引起许多人的好奇心,他们本不知王文龙这三出戏的名声,此时却都找门路,想要看看。
许多军官都请皮影班社准备王文龙这三出戏的演出,不少皮影戏班还得急忙找人学戏。
马家在金州卫经营了五代人,家族子弟遍布金州、复州的卫所。李成梁名气再大也只是个军头,而马家虽小,但也是个军头,大家还真无本质的高低之分。
李成梁不是不想禁止马家班子,而是真没有这个能力。除非他愿意将此事上告万历皇帝,让皇帝开口禁止演这几出皮影戏——那样肯定会引来京城中许多言官攻击,纯属没事找事。
李成梁等人只能默许了马家班子在金州复州演这三出戏,马家对此也是浑然不惧。现在李成梁等人给的压力马家完全承受得住,而等这事情过去后,李成梁更不可能对他们马家找后账。
在辽东的卫所制度下,除非女真人夺了金州卫,否则想要扳倒马家几乎是没可能的。
马烔该演出演出,该卖剧本卖剧本,他认为自己邀请王文龙写戏是个非常明智的决定。马家班社的演出,一场的包银就能叫到五两,马家将皮影艺人全部派出去,分了十几个戏班满辽东跑,半个多月的演出下来就已经挣来了五百多两银子。
结果就是《抗金兵》《生死恨》和《亡蜀鉴》三初皮影戏在整个辽东都流传了开来,挑动起许多辽东军民的爱国情感。
辽东的读书人主要集中在几个大城市,这些地方也是蹇达李成梁等人有能力禁止皮影戏表演的所在,而读书人们却自发传抄三出戏,并且该将三出戏内容改写成辽东神调、辽南小戏等其他演出方式,自发扩大三出戏的影响力。
他们在传抄之时全用的化名,创作内容也更加入鼓,不少人直接在自己传抄的版本中增加入号召百姓们守住土地不要退后、痛骂放弃国土的官员是卖国贼等等内容,气得赵楫要求辽东巡抚衙门严查辽阳城里的小戏班子。
对于这些辽南小戏的察禁甚至比皮影戏还要严。
金州卫,马家。
王文龙写了三出戏之后,也害怕被李成梁找后账,虽然他们不能在官面上对他怎样,但李成梁手下可是有不少家丁亲信,万一派一个武艺高强的闯进驿站结果了他,那就实在不值当了。
他只能请求马烔保护。
马家的老宅虽然和李成梁不能比,李成梁那是把他的家宅直接建成一个村落,但马家蟠踞金州卫上百年,子孙们比邻而居,马家后代的宅子聚在一起也整整占了三条大街。
金州卫在当年是抗倭前线,马家宅子所在的这两条街道是戚继光亲自督建的,面对街巷的街墙是拿条石生垒出来的,墙壁足有两掌厚,炮都轰不开。
马烔直接在这条街上找了一进院子供王文龙居住,院子左右住的都是马家亲眷,安全肯定有保证。
这天王文龙正在院中给毛文龙写信,意外接到了佟养真的拜帖。
虽然王文龙早见过佟家的佟卜年,但他也知道清代“佟半朝”的高官几乎全是佟养真的子孙,这人来找他干啥?
王文龙这次来辽东对外放出的目的是为龙合盛公司联络业务,而佟养真递帖子的身份也是开原城的大商人。
无论是出于礼数还是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王文龙自然都得见见他。
在见到佟养真本人之后,王文龙的感觉就更加奇妙了。
佟养真的言行举止都和此时的普通商人无异,并无什么开宗大佬的气度。如果说有什么特别的话,也无非是此人似乎受过些教育,眼光和决断都比较出色罢了。
一番交谈后,王文龙也渐渐放下了心防,不管未来如何,他确定,当下坐在他面前的佟养真就是个普通的商人。
别说为女真做探子了,此君现在反而是在为大明的前途感到忧虑,甚至对他这个大名士的态度还十分谦卑。
投靠努尔哈赤那是十几年后的事了,此时此刻王文龙发现自己完全可以和他敞开心思谈话,而且佟养真态度端正,是个不错的谈话对象。
佟养真一脸请教的神情问道:“建阳先生在辽东待了半个月,不知对于如今辽东的守城、守边之争如何看?”
王文龙道:“辽东的军事讨论,本质在于讨论资源的分配。守城一派,认为军事资源应该集中在几个大城市大防线,实际上等同于减少边关的军事投入,所谓守城实为弃边。”
“守边一派,认为应该在实控地的边关多建堡垒,加强屯垦,但如此一来,大城市的防守仍然薄弱,反对者认为所谓守边,其实有荣外而内虚之忧。”
佟养真思索一番,欣喜点头道:“建阳先生果真名士也,对两方的利弊说的一针见血。”
第703章 守城守边
佟养真问:“先生以为守边和守城哪一策更好?”
王文龙道:“两种策略并没有根本的好坏之分,只是用途不同。李总兵和赵巡抚倾向于守城之策,声称的理由是蒙古炒花乃辽东的心腹之患,而努尔哈赤并非如此。辽东百姓倾向于守边之策,则是不愿意放弃辽东故土,认为那些土地一旦失去,便不能再收回来。”
佟养真道:“可建阳先生应该是倾向于守边之策的吧?毕竟您写了那三出戏。”
王文龙一笑:“此话出了这院子我可不会承认。”
佟养真皱眉道:“可否告知在下,先生倾向于守边之策的原因?”
王文龙道:“守边和守城两策的根本矛盾其实在于对建州女真的判断。李总兵、赵巡抚、蹇都督对外说的是努尔哈赤没有占领六堡的能力,这固然是假话,一旦采取守城之策,他们定然是要将宽甸六堡丢给建州女真的。他们真正相信的是:大明在辽东的实力足够强大,建州女真拿下宽甸六堡之后也不会成为辽东的心腹之患。丢弃宽甸六堡以避免和建州女真冲突,虽有损失,但总体上算来还是一步好棋。”
“但如果他们算错了,建州女真的野心更大,而且确实有能力在大明反应过来之前吞掉我边军送给他的土地,扩大自己的实力之后,就将进一步染指辽东,那么放弃宽甸六堡就是割肉喂虎,不光达不到防守的目的,反而使得这老虎长得更快更大。”
王文龙看向佟养真道:“佟老板以为,努尔哈赤有没有能力在大明军队解决蒙古炒花之前吞掉宽甸六堡呢?”
佟养真眼前一亮,点头道:“先生的言论果然是与众不同,我和其他工人谈论宽甸六堡之事时,大家虽然对宽甸六堡背弃颇有微词,但是也只能说些遍地百姓困苦之类的言语,唯有先生把为何不能放弃六堡的道理给说透了。”
这样的思考,王文龙并不害怕跟佟养真讲,甚至希望佟养真将之传扬出去,蹇达等人或许对于努尔哈赤不了解,真认为的李成梁的计划可行,但李成梁本人多半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背后的道理并不是没人知道,但没有人敢站出来说,王文龙是外来人,敢说这话,大不了他坐船跑回福建就是。
佟养真又问:“建阳先生对于建州女真如何看?”
“来日必有一战。”王文龙斩钉截铁的说。
佟养真一愣:“先生何以如此断然?”
王文龙道:“佟老板多半和女真人有过接触,想来是听过努尔哈赤的行事作风,佟老板以为他是能够忍气吞声之辈吗?”
佟养真思索一阵,脸色越发灰败,喃喃道:“若如此,则东人之祸将大矣……努酋,狼子野心,天人共愤……”
努尔哈赤这十几年来征叶赫部、打海西部、和蒙古王公开战,一大堆被他吞并了部落地的少数民族都跑到汉人的地界求活,辽东百姓所认识的努尔哈赤形象不少也是从这些少数民族口中说出来的,家都被占了,能有个好才怪。
即使在女真内部,因为努尔哈赤正在建立自己的中央集权,也同样得罪了大量原本的女真贵族。
光是他强令女真诸部落使用煮晒法制人参,就让许多女真部落暗暗对他不满,连带着出塞收人参的商人也对他极有意见。
而佟养真虽然也是女真人,但他祖上一百多年前就已经内附大明,早就认为自己是大明子民。即使佟养真还保有一点女真的自我认同,但那也和建筑女真没啥关系。
女真人的内部竞争十分激烈,努尔哈赤的老爹就是被同为女真人的尼堪外兰设计砍死的,两人还同属建州女真,只不过是分属不同部落而已。而佟养真所出的佟佳氏和建州女真扯了八杆子远,他也不知道努尔哈赤的性格,哪里会去和建州女真认亲?
历史上努尔哈赤为了把佟家收入麾下,为他们找亲戚颇是费了一番力气,翻了好多祖宗牌,最终才成功把佟佳氏归进镶黄旗,但大多数佟姓子弟后来还是被分到了汉军旗中。哪怕再是拉拢,但佟家和大多数女真家族习气还是太不同了,放在一个旗中,吃都吃不到一块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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