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文豪从抄书开始 第380节
萧汝芳连忙点头:“那自然要看。”
两人叫来瓦舍的小二又买了下一场戏的座,起身到一旁的臭棚去解手,皮影戏演出时不能开帘子,他们都是憋了好久。
他们又去买了些酒水吃食,再进棚子时却听到棚中传来了锣鼓之声。
瓦舍的东家站在门帘旁眺望,有些着急,但碍于两人的身份又不好催促,见两人回来这才松了一口气。
“第二场戏这就开了?”佟养真笑问。
瓦舍掌柜陪着笑回答:“专等您二位呢,两位老爷进去,马上便能开戏。”
“劳烦你们了。”佟养真点点头,和萧汝芳带着食物走进雅座,棚子的光线暗下来,银幕后面传来了演出者介绍的声音:“这出戏,专一的歌颂前宋的英雄,梁红玉虽是女子,豪杰之气不亚须眉,虽在今日,能比肩者又有几人耶?”
《抗金兵》原本篇幅很短,为了让剧情更加完整,王文龙加了梁红玉身世的介绍,将梁红玉和韩世忠的结识过程娓娓道来,梁红玉出身风尘,因为赏识韩世忠的英雄气而自赎从之。金人铁蹄南下,宋军不堪一击,只是一个小小军头的韩世忠和妻子梁红玉表明自己为国捐躯的心迹,铁马钢枪,带着自己的队伍与逃窜的宋军背道而行,奔赴沙场。
韩世忠九死一生,获得大胜,保住南宋半壁江山,梁红玉也因此封了诰命。但金人南侵的步伐并未停息,韩世忠顶着朝廷压力决心练兵保卫疆土,坚决不投降,梁红玉也习练女兵帮助丈夫。
剧情最后的大高潮落在梁红玉擂鼓战金兵一幕。
戏曲中的韩世忠陷入苦战,梁红玉和她的女兵被金人包围无人救援,梁红玉一介女流披挂上马,伴随着激昂的唱腔:
“桴鼓亲操,焕旗麾,芝盖冲霄,列艋艟,铁链环绕,听军中喊杀声高;敢小觑女英杰?江天舒啸!拥高牙,力撼江潮;秉忠心,凭赤胆,保定了大宋旗号。
——今日会同元帅大战金兵!
众女兵,随俺登山擂鼓助战者!”
银幕上皮影翻飞,牵动着在场每个观众的心情。随着梁红玉遇到一个又一个敌人,又带着女兵将他们接连挑翻,众人脸上都作出担忧、惊喜的表情变化。
萧汝芳的烟锅烧空了,却因眼睛盯着银幕忘记此事,直到锅子发红,这才连忙将一代烟灰磕到痰桶里。
《抗金兵》的情节简单,就是直白的鼓舞抗敌热情,但本戏的人物塑造、气氛铺垫的水准都是极高,哪怕萧汝芳能够猜到后续剧情却依旧看的热血沸腾。
一出戏演完,佟养真更是鼓掌赞道:“梁红玉才是真正大英雄,若天下多几个这样英雄豪杰,四夷安敢小视大明?”
萧汝芳却提醒道:“战争不是单凭武力便可取胜。王建阳这出戏固然鼓舞人心,但却不要忘了马上守不了天下,梁红玉、韩世忠再是豪杰,也只能为南宋保下半壁江山尔……”
第700章 老臣之论
萧汝芳有在朝为官的经验,他知道戏曲中固然可以赞颂武将的勇猛,然而在现实中战争打的是后勤,单个的武将哪怕再勇猛,如果梁红玉、韩世忠战金兵的时候碰到的是如今大明辽东文官,这仗也打不下来。
看了这两出戏,萧汝芳也猜到了王文龙是想要借助皮影戏来表达主战思想。
《生死恨》说的是国家败落之后人民的惨状,《抗金兵》歌颂的是面对强敌勇战不退的英雄,萧汝芳越发好奇第三出戏王文龙会以什么故事作为主线。
而且这两出戏即使抛弃政治含义,本身也是写的极好,萧汝芳和很多辽东军户子弟一样,从小爱看皮影戏,自然是又看了第三出《亡蜀鉴》。
将第三出戏看完,萧汝芳算是彻底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佟养真看完《亡蜀鉴》,感触比前两出还要深,戏中怯战而失地的丑角几乎是赤裸裸的指向李成梁。
不光是佟养真,此时许多戏棚中的观众都小声议论起来。
“这和当今的李总兵有何不同?”
“实实是害人害己也!”
最近李成梁因为鼓吹放弃宽甸六堡,收缩边境防御,这总怯懦无能的形象还真和此时李成梁在许多辽东边地百姓心中的形象很相似。
佟养真问萧汝芳道:“王建阳此时写这三出戏,怕是有所指吧?也不知会否惹上麻烦。”
萧汝芳笑道:“建阳先生为人聪慧,想来有明哲保身的办法。”
佟养真道:“唉,这些话许多东人都不敢说,没想到建阳先生能为我们说出来。”
萧汝芳吸着烟思索一阵,对佟养真道:“开原铁岭一带的百姓生怕李总兵放弃边境防御,求告无门,王建阳敢为先声,你等何不去联络他,看能否提供帮助?”
“这倒是个好办法。”佟养真点头说。
……
广宁卫。
城墙正中央的敌楼,牙角鲜明,兵甲森严,防御水平拉到了最高。
只因敌楼中兵部尚书兼蓟辽总督蹇达正在和卫所城中的一众官员们训话。
蹇达已是六十几岁的人,满头银发,皓首戍边,用灼灼的双眼看着场中的军官道:
“近些年来,由于边关不警,乃至有戍边之兵十年未闻金鼓。又听了几段书,对于军事便侃侃而谈。动辄自诩关公再世、武穆重生,此等夸耀,却是不知作战,打的乃是庙算,是后勤……”
“说起强将,古之岳武穆,而今也有戚继光之流,众皆夸其武力,然而却不知岳武穆创斩马刀阵而破金军,戚继光在我手下之时也积极使用火枪破敌。此不为投机取巧,而是善用物力也……”
“……一些人又说,如今我大明之官军失了武勇,只知道在城墙上防卫,使用火器大炮杀敌,不敢和敌人城下见仗……此等皆愚夫也,自古作战,从来都是以我之长攻彼之短,如今我大明能做出犀利火器,而敌人做不出,我们自然要用火器杀敌,以得最大之效果。我大明可以建起坚城,而敌人建不起,我们又为何不利用坚城防守,反而去和敌人野外浪战?……这样道理,福建王文龙近日有篇所谓军事经济之文章,讲的最是透澈。”
蹇达扫了一眼场下众人,见武官们都在仔细听讲,他才继续说道:“普通百姓一辈子也没有见过刀甲兵杖,他们对于作战的议论听听即可。作为武官,最怕的就是为了得一个百姓口中的虚名而浪费了朝廷的武力。”
“前一阵子王文龙所发明的线膛枪、空心弹把河东部鞑靼打的落荒而逃,便有言官以为应该凭借火器之利出塞清剿,幸而这样的言论被几个兵科给事中给拦了下来。”
“此等言论究竟有无背后指使,不是我们做守将可以讨论的,然而我们也必须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少能耐。”
“所谓知己知彼,我不说咱们和蒙古人比,就说比之建州女真吧,各位扪心自问,我等的战将可以和女真人相提并论吗?去年二月,努尔哈赤带兵打喀尔喀蒙古,斩将夺旗,这些且不说了,我听到一个他们行军的数字,两千人三千马,昼夜不歇,五天即至……再说去岁的镇江城之围,我边军城上两门大炮,日夜轰击,建州女真死伤过百,依旧包围不放,直至闻金鼓而退……”
蹇达列出一系列数据,最终得出一个结论:建州女真的战斗力远远不是辽东军户可比的,在辽东防线上军队虽多,可是放在努尔哈赤眼中却是想打就能打。
接着蹇达引申下去——投入大量人力物力去防守一个根本没有防御力的辽东有什么意义?还不如收缩巩固辽东的主要防线。
客观来说,蹇达并不是一个庸官,他十八年前担任蓟辽总督,一上任就休整兵备调整部署,使得辽东情况明显好转。
万历三十年,已经退休的蹇达又被重新启用,重任蓟辽总督,负责组织整个万历援朝第二场战役的后勤供应工作。就是在蹇达的主张下,万历援朝之战的兵员构成中,火器兵被抬到了主要地位。
蹇达当年就已经六十多岁,但他对于火器威力的认识,却比许多年轻军官还要深。
到此时,鸟枪引入大明也不过几十年时间,许多边防将领在万历援朝之战前对于火枪的理解还是那种隔了几十步就打不死人的铜火铳,而蹇达却非常推崇鸟枪的地位。
他在辽东积极的建城、造枪、造炮,甚至还创新性地在万历援朝之战中为大明建立了游击火炮营、炮骑营、炮舰水雷营。
万历援朝之战能打得这么好,绝对有他的一份功劳。
但同时蹇达又是李成梁放弃宽甸六堡的支持者,而且这主张还是蹇达经过仔细分析得到的。
和李成梁一样,蹇达也认为在此时的辽东局势下,防御宽甸六堡得不偿失,觉得可以通过放弃土地来避免和努尔哈赤的冲突。
在用了许多例子来证明自己观点后,蹇达最后道:“我等为君的,乃是国家最后一道屏障,不要怕损了自己的声誉,而要实实的为国家百姓做些事情。若为了国家安好必须放弃土地,此不能叫做怯懦,甘当骂名,方为真勇也!”
场中众官员连连点头,蹇达的威望太足了,而且这番话说的也透彻,不少人由衷敬佩,甚至不顾官体的起立鼓掌。
第701章 居心叵测王文龙
蹇达作为执掌边事将近二十年的老臣,座上不少辽东守将都是在他手下成长起来的,也相信蹇达对于他们这些军官的照顾。许多人都认同蹇达收缩防守的判断,至于放弃宽甸六堡在辽东军户之间引起的反对,大家则是默契的无视了。
会议结束,孙守廉迎上来笑道:“都督所说都是老成谋国之言,我等辽东将士衷心感佩。”
蹇达笑道:“就怕你等不愿意担骂名呢。”
“务虚名而处实祸,有远见之人不为也。”孙守廉拈着胡须回答。
蹇达哈哈大笑:“孙总兵读书颇多,用词文雅。”
孙守廉是李成梁的亲信,最早只是李成梁手下的游击,几十年下来也已成为了一方军头。
李成良卸任辽东总兵的十余年间所换上的九任总兵,其中就有一任是孙守廉虽然干了几个月就被撤了,但对于这个李成梁的亲信,蹇达也不敢怠慢。
如果是其他官员在李成梁这样的高度退休,往往会选择低调处事,而李成梁卸任总兵的十多年,在辽东的气焰一点不减。
就说李成梁退休后所修的宅子“附郭十余里,编户鳞次,树色障天,不见城郭。妓者至二千人,以香囊数十缀于系袜带,而贯以珠宝,一带之费,至三四十金,数十步外,即香气袭人,穷奢极丽”。甚至女真人进城都要闻名去参观李宅,虽只能远远看着,不能进去,兴趣依旧不减。李宅之豪华扬名辽东,几乎成为一个旅游景点。
而且在辽东军中,李成梁手下的一众老将也都公然的抱团,互相帮扶攀上高位。
这样的做派和影响力,难怪东林党对李成梁没什么好评价。
孙守廉被撤职之后按照要求应该要回自己的老家铁岭卫居住,但是铁岭地方寒冷,市面萧条,广宁卫则从开国之初就是大明防御蒙古的重点城市,经营了几十年,已经有关内大城的气象,孙守廉便自作主张,搬迁到广宁居住。
此事若放在关内,肯定会被人弹劾,但在辽东根本没人敢说,蹇达看见了,也是提也不提。
“今晚还请都督到我家中坐坐。”孙守廉邀请道。
蹇达道:“不会太铺张了?”
孙守廉笑道:“就是小小家宴,请个皮影班社乐一乐,也是东人待客之道,谁能说出什么去。”
听孙守廉如此说,蹇达也不能不给他面子,于是点头同意。
当晚蹇达来到孙守廉家,见孙守廉的席面搞得很节制,参会人数也只有十几人,除了孙守廉的儿子外就是几个李成梁的旧部,另外请了个戏班唱皮影戏。他这才完全放心,入坐吃酒。
觥筹交错间,台上的戏班也唱起来:“今日这一出专唱大宋的女英雄梁红玉,名叫《抗金兵》,献与各位老爷。”
蹇达开始对于皮影戏并不在意,和众人觥筹交错间偶尔听一耳朵,但当台上的戏演到精兵南侵大宋军队胆怯败退,只有韩世忠一人领兵抵抗时,蹇达不禁一愣。
他仔细听着唱词,什么“擎天保驾”“寸土不失”“弱军害民”一句一句钻进他耳朵里。
蹇达渐渐变了脸色,低头问孙守廉:“这戏是什么时候写的?哪里传出来的?”
与此同时,席面上的老军官们却都是被皮影表演所吸引,各个看的脸色激动。
“秉忠心,凭赤胆,保定了大宋旗号。这唱词写的好呀!”
“怪不得近日都听人说这金州皮影,原来做得如此之好,真真有英雄气!”
“可惜了韩世忠、梁红玉伉俪虽在,大宋半壁江山还是丢了。”
“那又如何,一缕英雄气不失,传到洪武爷方能是将这锦绣江山给夺了回来!”
“说的好,英雄常有,圣人不常有。洪武爷圣人一出,得了天下英雄相助,方能是涤荡乾坤的了。那南宋的赵构本不是圣人,便有英雄也只保的半壁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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