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文豪从抄书开始 第357节
“建阳这话说的好,一切的宗教目的都是为了服务日用民生,宗教只归宗教,就是为了解决百姓信仰无着而出现的,如今天主教入华是因为此理,当年引入佛教也是为了此理。只可惜佛教中生出一派禅宗,远离了百姓日用只去谈玄论道,这便是走上歧途了。”
顾宪成这群东林党人总拿着禅宗当靶子打,主要原因是他们反对儒家的理学、心学引入了禅宗思想之后出现的“修身”主张。顾宪成认为儒家原本的思想应该是治国齐家平天下,但是治国平天下的大愿太难达成,于是当王阳明提出只要修养心性人人都可以成为圣人的主张之后,不少儒生就选择钻研心学,不再去想什么家国天下,而是只修炼自己的心性道德。
东林党斥责这种做法为“闭眼谈心性”,消极避世,对世界上种种需要改革的事情视若无睹。
在此基础上顾宪成反对“不学不虑”和“出世”,故而强调治世,号召所有儒家学者都去参与政治,提出“天下之士非当自之天下”的口号。但是参与政治哪是那么简单的?单个的儒家学者想要参与政治必须抱团取暖,而既然是信奉顾宪成的主张而参与政治,抱团取暖的方向也很清楚了——东林书院有请。
顾宪成的这一套主张在理论上可以站得住脚,在行为上更是非常适合东林党的宣传动员,顾宪成以及他的同道能够围绕这套思想形成同样的价值观,这套理论简直就是完美的东林党所需思想武器。
王文龙道:“泾阳先生此言却是我难以认同,在下以为禅宗也有用处。”
顾宪成好奇道:“禅宗对于世俗有何用?”
王文龙回答:“人生活在社会之中总会受到各种压力和排挤,此种事情他人难以为之解脱,只有训练出自己的强大心性才可以抵抗。而禅宗就是训练心性的法门。”
他笑道:“若是在禅宗一道上修心有了境界,哪怕面对极大挫折与困难之时,犹可以保持一颗平常心,做人做事也会更加明智。在佛法中说便是修成了罗汉,寒暑不侵,遇上再大灾难也不能改其志向,这正是君子所需的。能够提出这一套修炼方法,也便是禅宗对于世俗生活的好处了。”
顾宪成思索一番,点头笑道:“建阳说的有理,不过我反对的是‘无善无恶’麻木不仁的那一套禅宗,至于从禅宗之内脱胎而来的修心功夫我一向也是重视的,但是在修心之外还要强调治世,建阳所言和我的主张并不冲突。”
王文龙知道理学的修心思想其实也是从禅宗影响而来的,传统的儒家强调的不是“修心”而是“修身”,“修身”是指要遵守儒家的各种道德、以及保持“仁”的心态,而到了理学出现,儒家开始转向修心的研究,这是受到了佛教思想的影响。
不过顾宪成觉得自己的理论很完善,王文龙也没打算和他辩论,只是唯唯点头。
顾宪成喝了口茶砸么滋味,突然说:“推广宗教是为了达到救世,咱们何不谈谈救世的事情?不知建阳对眼下的新任内阁有何想法?”
王文龙还说顾宪成这个大忙人今天专程上门,总不至于只是想和他讨论宗教问题吧?原来是在这等着他呢。
第651章 大势使然
王文龙摇头说道:“我不敢说,怕引得泾阳先生生气。”
顾宪成笑道:“建阳但说无妨,总不至于以为老夫如此没有容人之量吧?”
王文龙这才点头道:“中华文明的宗教观讲求一个包容,只要能够有利于世俗、不会损害中原王朝统治的宗教,那就可以容他传播,泾阳先生对于这样脚踏实地的思想颇为认同,但是东林诸君却不是这样的性子。”
顾宪成脸色稍变,然后很快转为平静,笑问道:“建阳以为我等在内阁人选一事上不够包容?”
王文龙点头道:“新任内阁还未上任,但斗争却已闹得满城风雨了。”
顾宪成道:“王锡爵信件之中的话是他自己写的,得罪了天下文人,失去阁老之位,这和东林可没什么关系。”
王文龙摇头:“我说的不是此事。”
“那是于慎行了?此人乃是沈一贯的人,沈一贯深恨东林,他和东林之间的斗争并非由东林挑起的。”
王文龙再次摇头:“王阁老和于阁老之事都能算是东林党的防守,诸君的做法并不算不脚踏实地,我说的是对于李阁老的态度。”
顾宪成笑道疑惑:“难道是李廷机?虽他和沈一贯有师徒情谊,但此人并不结党,东林又何必找他的麻烦?”
王文龙道:“那只是现在,东林君子将来必要对李廷机下手的。”
顾宪成哈哈大笑:“建阳多虑了,新任内阁之中,叶、于、李三足鼎立,东林党人已经和于有恩怨,怎会又主动去招惹李,这不是将他推向另一边吗?”
这一届内阁其实是四个人,除了叶相高、于慎行、李廷基之外,还有一个朱赓,只不过朱赓已经请了长假,他病的快死了,没人觉得他还能在内阁中起什么作用。
顾宪成认为王文龙全然是杞人忧天,王文龙却是脸色冷静,他等顾宪成说完之后才悠悠补了一句:“若是于阁佬不在了呢?”
顾宪成愕然看着王文龙,然后连连摇头:“于阁老春秋正旺,怎会出这样事情?”
王文龙耸耸肩:“泾阳先生,在下只有一条建议,若是有那一日,东林党人最好的选择便是团结李阁老而非追求独霸朝纲。试想一下,若是东林朝中势大,而叶阁老又在内阁中独相,势必将成为朝中所有其他势力的靶子,甚至连圣上也会难以容忍。到那一日,恐怕将是两败俱伤的结局。”
顾宪成直到离开王家都还在迷惑之中,他当然听得懂王文龙的意思,但是实在难以相信王文龙所说的情况会成为事实。
但又想到王文龙说的那样斩钉截铁,王文龙刚从京城回来,难道是他在京城中打听到了有哪派势力对于慎行极为不满,要发动力量把他搞掉?可于慎行都选上阁老了,该打点的势力早就打点好,即使要出事,也不会是这一两年。
顾宪成想不通,回到无锡之后只能派人去查询最近京城中的内幕消息却也查不到任何头绪,慢慢将疑惑放在肚子里,直到几个月之后,京城中突然传出消息:于慎行死了!
当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顾宪成吓的直接从椅子上站起来。
于慎行才六十二岁,明代的阁老们因为有相当的生活条件,普遍寿命都很长,工作到七十岁都是正常事情,六十二岁的于慎行可说是春秋正旺,而且于慎行在家乡时身体也颇好,从没听说他有什么大病。
再去打听于慎行的死因,顾宪成越发觉得难以置信:于慎行在接到内阁任命之前身体一直不错,但就在接到任命的时候,突然生了一场病,可是诏书急如星火,于慎行也不得不抱着病体上路,一路上旅途颠簸导致于慎行的病情更重,勉强到任之时已是油尽灯枯,进京不几天便卒于官邸。
顾宪成思考过于慎行当不了阁老的种种情况,但是所能想到的也无非是有人要在官场中搞他,却是万万想不到会有于慎行死了的这一条。
顾宪成有心告诉自己王文龙是瞎猜的,但是想到王文龙说出于慎行可能当不了阁老时郑重的神情,顾宪成自己都难以被说服。顾宪成能想到的惟一解释就是王文龙真的能掐会算。
我的天,这是个什么人呀?
惊恐之余更让顾宪成忌惮的是王文龙对于后续事情的说法,于慎行死后,东林党就会和李廷机斗起来,这会不会也变成真的?
顾宪成心中还不相信,于慎行一死,东林党在朝中已经大权在握,何必再起争端?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根本不如他所想。
顾宪成的心中原以为东林党是一个以理想团结起来的组织,然而接下来几个月的事情发展却告诉他,东林党早已经脱离了他当初成立之时的预想。
如今的东林党已经庞大到了一个顾宪成之前从未想象过的程度,广大的东林党人中有一些人的目的是单纯的改革时局,自然也有一些人则是想着升官发财,但无论是改革时局还是捞钱:没官说什么改革?没权说什么捞钱?
无论从什么角度出发,东林党发展的好不好,其指标早已经变成了权力和官职。
于慎行死后,内阁之中只剩下叶向高和李廷机,要想捞到更多的权力和官职,只有攻击李廷机这一条路。
当顾宪成发现东林党人一步步开始团结起来攻击李廷机,他最初还觉得自己可以将船舵给扳回来,但一番努力之后顾宪成却发觉东林党的走向已经完全不是他可控制。
这已是一个为了捞官捞权而组织起来的团体,如果顾宪成站到了保护李廷机的那一边,那么东林党这艘大船恐怕也会毫不犹豫的从他身上压过去。
在这个团体面前已没有人是掌舵人,东林党就好像一群扑火的飞蛾,那火光就是更高的权力,顾宪成只有随大流和被丢弃两条路可选。
顾宪成总算明白王文龙所担心的是什么了:他哀叹了一阵,然后果断站到了随大流的那一边。局势已然如此,哪怕他九死落尘埃也不会有任何改变,还不如好好活着。
万历三十五年,李廷机入阁,随即受到内外朝官反对,交章弹劾,李廷机所说的任何话,推行的任何政令都受反对。关键李廷机刚刚入阁,什么政见都还没出呢,这攻击简直来的莫名其妙。
东林党人的作为让三党和皇帝都看在眼里,自然让朝中的其他势力极为忌惮。至此,新任内阁之前一切的团结工作全部化为泡影,问津大会更是再无人提起。
三党和东林之间脆弱的信任平衡荡然无存,朝中各派势力也再次为反对东林开始串联……
第652章 戏棚观戏
时间回到五月,于慎行还没起程前,王文龙对于顾宪成等人本来就不抱什么希望,当顾宪成还在疑惑他对于于慎行的猜测之时,王文龙已经开开心心去陪家人了。
沈宜修和李国仙已经半年多没见到王文龙,沈宜修也早已出了月子,王文龙的女儿鲜儿也已经可以熬得住长途旅行了,听说王文龙要回江南,沈宜修和李国仙干脆带着一大家子人提前到南京来,所以王文龙在南京下船不久就见到了两个老婆、一双子女。
沈宜修生下孩子后和王文龙相处没几天,王文龙就出了远门,此时一见,走到无人处沈宜修直接哭了,李国仙也能理解沈宜修的心情,悄悄叮嘱王文龙接下来几天时间不用太在意她,要把沈宜修给陪好。王文龙点头如捣蒜,立刻回归奶爸身份。
五月初五,端阳节。
王文龙、沈宜修还有伯岳沈璟一起到关厢外去看戏。
万历年间虽然戏曲繁荣,但是戏曲演出的发展还没有到清代的程度,还没有出现专门供看戏使用、每天演出不歇的戏院。普通人想要看戏,不然是等待官方或者是附近的富家请来艺人演出,不然就是看三节两庆的时候能不能有戏班来到本地搭台子唱戏。
而王文龙和沈宜修还有沈璟今天来看的就是这样一台棚子戏,主办演出的就是王文龙的坤班。
棚子设立的地点在南京的关厢之外,正是南来北往的热闹地带,高搭台棚之外用芦苇编成栅栏,进栅栏看戏的人每看一折戏就要交一次钱。
这样的戏棚不是常设建筑,过了端午这段时间就会拆掉,再加上南京关厢外的地租也非常高,搭一个棚子唱戏,成本投入还是不少的。
这样的演出地点比起传统的戏楼来说也有好处,一是演出团体不会受到戏楼的限制,想要在舞台上搭设什么机关,只要在自己建棚子的时候提前想到就行了,第二点则是地方更加宽阔,可以更好的达到宣传和售票的作用。
王文龙和老婆还有伯岳到达之时,戏棚子外已经围了一群人,这些都是想要听戏,又不舍得花钱进棚子的。看着这人头攒动的景象,沈璟对王文龙笑道:“这棚戏敢是要挣钱了。”
沈璟在坤班里头也投了些小股份,只不过股权占比很低,王文龙道:“也不知道昆曲在南京的接受度高不高,但这样的尝试总要来做。”
王文龙和沈宜修沈璟一起走进戏棚,很快便被伺候的小厮迎到一个台子上。
这种台子叫做看台,下面四根大粗木支撑起来,台子地板高度几乎和戏台齐平,专门就是供贵客租用的。
坤班所围出的戏棚范围足有一个足球场大,选择地势较高的地方错落有致的做了五个看台,另外四个看台都已经坐了人,王文龙远远看了一眼,四个之中有三个台子上已经做了,人家还用屏风稍稍遮挡,另外一个则是在舞台左侧的“女台”,专门供前来看戏的贵族女子使用。
这年代的戏棚只有修了女台才能够算得上大棚子,否则出于礼法贵族女子根本不会进棚来看戏,根据戏棚大小看台数量也不一,最小的就只有一个女台,再多的便也有两三个看台的,如今日坤班所建有五个看台的戏棚已算是顶配了。
而现在五个看台都满了,甚至王文龙这个看台如果不是他提前定下,估计都找不到位置。
王文龙又看了一眼场中的情况,场地中已经站满了人,越靠近戏台人群越拥挤,他心中也有了底,坤班在南京的这个戏棚票房估计是不错了。
这年代的戏棚是不提供椅子的,客人可以自带,不介意的话,坐在地上听戏也行,还有更多人则是选择站着和朋友们一边交谈一边看演出。
沈璟叫仆人去置办些吃食,王文龙和沈宜修各自落座。
戏台和看台都高出普通观众所在的地面一头,看台上还提供屏风遮挡,王文龙等人在看台上面的活动隐私性非常高,除非是台下观众有心要窥视蹦起来看要不然根本就察觉不到。
王文龙一家在看台上说话的内容台下人也是听不到的,相反王文龙他们却是可以听到台下人的议论,原理是古人早就发现由于地面的反射声音会更容易向上传播,即“声喧于上”。
有两个年轻儒生正站在王文龙一家的看台前面,王文龙把他们两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其中一人说:“张兄偏要来看什么坤班,这南昆咱们又听不懂,我倒宁愿去看北曲呢。”
那被称作张兄的人笑道:“李贤弟有所不知,我听人说这坤班乃是薛素素主持,那一出《白蛇传》在去年虎丘大会上连演二十余日,真真是轰动江南,他们终于回到南京演出,怎能不瞧它一瞧?这《白蛇传》的剧本乃是王建阳之妻沈氏所作,听闻是极好的。”
那位李贤弟闻言却不认同:“沈家我知道,沈氏乃是沈璟的侄女,他家惯是会写市井剧本,但写起情爱戏却总差着些火候,报上都说这《白蛇传》如何之好,但也未必真好了。”
那张兄闻言说道:“李贤弟这话没见识了!这坤班是建阳先生投资的,本子又是从他王家出来,建阳先生何等大才?所写的《连城诀》《狄公案》诸般小说本本都好,特别是那部《疗疴录》,哪本小说比得上?今上都夸的‘本朝小说第一’,他的班社哪有不好的道理?”
这位张生原来还是王文龙的死忠粉。
小婶忍不住问王文龙道:“坤班久战苏州,就是不知这一次北上能否成功。”
王文龙笑着说:“宛君莫忧,一次不成功就来两次,反正也花不了多少钱。”
以王文龙现在的身家,坤班建戏棚这大几百两投入他完全亏得起,何况王文龙知道历史,南京将来也是个昆曲窝子,哪怕现在南京的观众还不熟悉昆曲,但多听几回也一定会接受。
沈宜修却是对丈夫的大手大脚有些担心:“有钱也不是这样的花法。”
王文龙哈哈笑道:“只要能把你沈大家的名气打出去,便是千万两能买妻一笑我也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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