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文豪从抄书开始 第273节
王文龙笑问:“赵海汝是想知道对日贸易的政策走向了?”
“先生知我心也。”赵子明说。
“不容乐观。”王文龙回答。
“如何个不容乐观?”赵子明追问。
在场的虽有二十几个名士,但毕竟还是商人的聚会,王文龙说到此话题就见众人都注视过来,他分析说道:“我大明对日贸易的政策极受藩国情况影响,如今日本德川家康虽新建幕府,刚刚统一了日本大局,但日本国内诸藩还未完全服从,这场日本内战少说还要打上十几年。这十几年间日本国内诸藩的管理定然混乱,肯定有许多流亡倭寇来到我大名沿海抢劫,即使朝廷联络日本幕府,因为德川家康还未真正稳固权力,对于这些海外倭寇也无法处理。”
“而以我大明官员的视角,朝中定然会因倭寇不靖对日本国进行制裁。我大明对日本的制裁方式无非就是海禁,所以我以为接下去十几年对日的海禁只怕都不可能松懈。”
第473章 建阳固名士也
听到王文龙的话,在场的商人脸上都露出失望神色。
江浙对日贸易量非常庞大,在场的丝绸、药材商人,几乎都在和日本做些走私生意,海禁如果真的如王文龙所说在未来十多年都不能开放,他们的生意就难做了。
至于钱谦益这类名士,他们已然深入江南士绅阶级的利益关系网,他们结交的大人物不少都是可以在朝廷眼皮底下做着对日贸易的,对于这些走私商所受到的困境自然没有什么同感。只不过这种气氛下他们也不会多说话就是。
赵子明的忧郁神色没有旁人那么深,他在杭州海商之中是顶级人物,自觉禁海对他的影响不会太大,但海禁毕竟增加了运输成本,他继续问道:“建阳先生可有相关建议?”
“如今福建海上正在开发台湾岛……”王文龙的话似乎答非所问。
赵子明追问:“先生的意思是浙江商人也去参与台湾开发?”
王文龙笑着说道:“浙江商人若是愿意参与台湾开发,是为中华文明拓展土地添砖加瓦,想来福建海商也是欢迎的。”
在场众人都能听懂王文龙的意思,海禁对抗不了,应该早做准备,王文龙推荐的办法就是在台湾准备一个走私基地。
赵子明虽然对王文龙的建议不完全相信,但也决定过一阵子派人去台湾岛考察一下。
而在场的许多商人也都生出同样想法。
王文龙知道接下来的十几年东林党上台,为了表示自己明正典刑,大明对于日本的贸易严禁程度会远超赵子明等人的想象。
赵子明觉得自己在杭州的人脉很广,但是按原历史没过几年他就会被抓,他的案子还会被做成通蕃的案件典型,对赵子明的审问和调查由浙江巡抚高举亲自督办,最后直接把他这杭州第一号的纺织商搞死,连带为赵子明跑船的大海主周学诗也被流放。
在此之后朝廷党争越发剧烈,参与党政的人物谁都怕被对方说是通敌卖国,日本又没有游说大明朝廷政策的能力,对日本的海禁几乎没有解除的可能。
历史上此后日本人所需的生丝越来越难从中国商人手里获得,于是转道寻找欧洲人帮忙,第一条路径是中国的生丝出口到南洋,日本人再从澳门、马尼拉等地找西班牙商人购买,第二条路径则是从台湾等荷兰人处中转走私。
大明明明可以直接把出口利益权挣到口袋里,却自己搞了个制度,有钱不挣,反而让海主找欧洲人做中间商,让荷兰人和西班牙人挣得盆满钵满,帮助他们殖民台湾。
能弄出这么奇葩的贸易政策,也无怪乎在欧洲人的记载中大明朝廷是一个神经刀一般喜怒无常的形象。
众人已经谈到建立走私基地的事情,钱谦益也怕他们说的太多,牵扯到在场的文人,打断笑道:“放着这么一位大家在,何不说些更有趣的内容?我建议咱们继续谈论诗文,今日会上谁再说铜臭之事便自罚一杯。”
李如椿点头道:“我今年所看诗文之中最喜欢的就是建阳先生的两首,《读荒政考》《佛堂杂诗》,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材。写的实在太有气力了,振奋人心!”
“我不过撞大运罢了,写些东西全靠灵感,这位钱朋友才是真正的诗文大家呢,既有理论又有作品。”王文龙连忙谦虚。
钱谦益连道不敢,也跟王文龙互相吹捧说:“建阳先生年初到辽东考古,发了两篇红山文章,继而又有《农业地理与钢铁一书》震惊天下,先生能讲讲这作品的由来吗?”
王文龙笑道:“当时我前往辽东考古,发现红山玉器与中原的商周古玉有着明显的联系,然而辽东地处边远,我不禁好奇当年先民是如何远道从中原去往辽东开辟偌大文明?于是翻找地志,研究山形水势,这才发现从陕西过蒙古草原再向东去往辽东原来是一片坦途。”
“这片土地平坦广阔,虽然如今都是游牧之地,但如若在气候温暖时期,此片土地却都将是水草丰美的良田。”
“我又想到史书上李陵投降匈奴后开垦屯民,高句丽、契丹时的北地大城也都位于红山一带,可知千百年前如今的辽东大片湿地也都是农耕区,而当地变成如今的游猎区都是气候变化的原因。”
“由此我又想到了气候变化对生产生活方式带来的影响,继而更想到不同生产方式带来的组织模式也会不同……”
王文龙开始大谈人类史观点,虽然《农业地理与钢铁》在江南热销,但对于大多数商人来说,这书还是太过于深奥,看到标题就不会购买,所以此书的内容对在场不少人还是新鲜概念。
考虑到商人们的理解能力,王文龙讲的也尽量深入浅出,对于书中涉及到比较拗口的内容他直接跳过,只讲述人类史观的框架。
因为讲史演义的流行,此时人对于古代史还是比较了解的。
王文龙将那些演义小说中的历史都用客观眼光加以分析,比如他先说中华文明的思想来源于农耕生产方式的需求,上古之时中华文明的扩张伴随着农耕制度的扩张,以此来解释上古时的中原伐四夷、大禹治水。又用生产力变革带来制度变革的思想解释商鞅变法等等。
许多内容都不是完全精确,放在网络时代多半会被笑是懂哥,但这样广度的内容足以说服在场明人了。
王文龙有当年做直播的经验,带来的表达能力可比此时的文人要强太多了,一番谈话讲的在场人物无不印象深刻。
李如松的宴会之所以能吸引名士参加,除了他给的礼物足够之外,还因为在宴会上发表高论是这年代文人扬名的最好办法。
王文龙已经成为这场宴会众人瞩目的焦点,他这番深入浅出的讲述,已经把人类史的基本观念都说清楚,在场大多数人都能听懂,之后经人一转述传播,许多商人、小地主都一下明白了王文龙的思想,并且对这富有开拓精神的思想深感认同。
王文龙的名气直接在江南的商人阶级之中再上了一个层次。
钱谦益十几年后在自己的《牧斋初学集》之中还忍不住回忆王文龙演讲的风采,评价道:“建阳固名士也,其思深如海,教化无私,仪态万方,所言温如、卓如,洋洋做论,使虽贩夫走卒亦能解其旨,宗家风度,一见难忘。尤其江南商贾,以其为贤哲者甚多……”
第474章 认清社会现实
陈子贞用心给王文龙做事起来,事情办的不仅快速而且漂亮。
仅仅五天之后陈子贞就派人通知王文龙,冯从愆的秀才功名已经被夺了。
朱元璋以来规定“科举必由学校”,所谓学校指的是官方的府县学。只是有秀才功名并不能参加选拔举人的乡试,只有府县学中挂了名的秀才才有去考举人的机会。这种府县学中的秀才才能叫做生员。
之所以叫做“生”,也是因为生员如同学生一样还需要不断的学习完成一些考核。
生员吃着朝廷的补贴读书,朝廷也会不断检查他们的功课,每三年由本省的学官监考,考一次科试,一次岁试,而且还有一种六等黜陟法,将秀才们的考试成绩分为六等,前二等的才有机会参加乡试,三等不能参加乡试,四等需要打板子惩戒,五等降职逐出官学,六等就直接罢黜了秀才功名。
本届科试第一场考的就是冯从愆所在的江宁县学。
陈子贞早就嘱咐手下看卷师爷先把冯从愆的卷子挑出来,冯从愆的八股文本来写的也就一般,拿到卷子后,陈子贞轻而易举便圈点出一堆毛病,然后“怒气冲冲”命令冯从愆上前受训。
考虑到这事情传到王文龙那里还要让他解气,陈子贞把冯从愆训了一顿后还让役吏打了他二十大板,打到冯从愆有出气没进气这才把冯从愆黜了头巾。
事实上陈子贞这样做已经够给面子了,作为学台,他想要搞冯从愆,其实完全都用不到考试,只要查他的出勤考绩就行。
生员平时在府县学校中有月课、季考。
朱元璋时期定下此规定的时候科举之风还不算兴盛,私人书院也很少,府县官学中是真能请来有水平的先生为普通生员上课的。
但二百多年后府县学校已经成为虚应故事的场所,到这里上课不够浪费时间,大多数人都不会来。
但按照当年朱元璋的规定,生员凡是不应月课三次就要予以惩戒,终年不应课的便可黜之。
这些陈腐而未废止的法条到如今成为学官们用来拿捏生员的工具,如果陈子贞真想找某个秀才的麻烦,用这条规定就可直接夺了人家头巾,学官们也不愿意把这法条给废除,只要有这些条款在,秀才们才会害怕讨好学官。
……
薛素素家。
王文龙和沈宜修一同到来,薛素素的丫鬟为两人倒茶时,脸上的笑容收也收不住。
“若不是建阳先生帮了这个大忙,我家小姐这也不知如何能够从那冯从愆手下走脱呢。”
王文龙笑道:“你这丫头可不要乱讲,冯从愆是因着他为人孟浪、读书不成被学台大人给夺了头巾,此事见的是学台大人的慧眼,和我有何关系?”
“是了是了,就是那厮自己读书不成,还能怪谁去?建阳先生是何等人物?岂是那冯从愆可以攀扯的?”小丫鬟连忙顺着王文龙的话头说。
这时薛素素扯了扯丫鬟的衣袖,说道:“莫要多嘴,你先下去罢。”
她和丫鬟不同,此时看着王文龙夫妻两人,她心中既高兴又害怕。
冯从愆折腾了她这么久,她连个申诉求告的机会都没有,而王文龙出手,没到十天时间冯从愆就被夺了头巾,王文龙的实力实在是让她印象深刻。
薛素素虽然出生风尘,也见过坏人恶人,但她过去见的恶人都是那种蛮霸凶狠之辈,还少见读书人能狠到什么程度。
薛素素同年的时候虽然经历过波折,但从被冯从愆买来训练之后,薛素素其实和外界世界是脱节的。
她对于文人士大夫阶级还是有相当幻想的,在此之前她甚至真的相信才子佳人的故事。
戏文中的才子无论受到了什么冤屈都无所谓,只要到大结局时才子考中状元,披红挂彩的回到家乡,就能把所有恶势力铲除。
然而这时薛素素才发现,在现实中那些才子即使真有考中状元的能力,得罪了王文龙这种级别的人物,王文龙动动手指,他们连进京赶考的机会都会被剥夺,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小姐,我去给先生夫人布置酒菜了。”丫鬟不断给薛素素使颜色,让自家小姐抓住机会感谢王文龙。
等小丫鬟离开之后,场面却冷下来,此时薛素素面对上王文龙甚至有点害怕,低着头不说话。
王文龙随口问道:“你放在冯从愆那里的钱拿回来了吗?”
“已拿回了三成,”薛素素点头说,“那冯从愆被夺了功名,许多人找他催债,但他不敢欠我的,头天下午便将我的钱财还了些回来,只是说手上一时只有这些,更多的他会在近日筹措。”
昨天总是恶行恶状的冯从愆突然低声下气的来到薛素素家门前,告诉薛素素自己已经把能动的钱全取了来还她,求她宽限。这前后对比太过强烈,这也是薛素素为何印象深刻的原因。
王文龙又问道:“兰社之中他的股分有无变动?”
“他似在找那李将军商量,”薛素素说,“安先生说兰社中人原本有些不愿意参加坤班的,现在也都来打听了。”
沈宜修笑着道:“姐姐日后也是个自由身了,坤班之中也要多劳些心力。”
“那是自然,”薛素素点头答应,“我一定尽力而为。”
薛素素知道沈宜修也是苏州大世家的女儿,现在对她也有些怵。
王文龙对薛素素说:“我夫人正在撰写一部新剧本叫做《白蛇传》,写出来后你便拿到坤班去排练。”
“建阳先生放心。”薛素素小心翼翼的点头。
吃过中饭,王文龙和沈宜修就离开了,薛素素送两人出门外,回到院中便命人把院门关起来,下午不再见客。
丫鬟诧异道:“小姐今日为何对建阳先生不冷不热的?”
“建阳先生从未轻薄于我,我们并不是那样关系。”薛素素说道。
她的丫鬟却不这么想,说道:“小姐,你过去不是倾心于那建阳先生吗?建阳先生人品才华都是一流,这次他一句话就捏死了冯从愆,若是小姐能够找到他,日后谁还能再欺负我们?这才是真正的好归宿呢。”
薛素素说道:“见识到了他的手腕,我仿佛才知道人世间是怎么一回事,心中竟然有些怕了。”
丫鬟顿时郁闷:“你只看他捏死了冯从愆就害怕,不如想想王建阳可曾向我们索取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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