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文豪从抄书开始 第270节
秀才在普通百姓面前可以称一声老爷,但是在王文龙这样的官员面前还真不够看,当官的如果真想要搞事,能把冯从愆这样的秀才给折腾的痛不欲生,让值一二百两银子的秀才直接出籍也并非没有可能。
当然王文龙作为中书舍人,只是内阁里抄抄写写的官员,管不到学校之事,但是凭他的身份可以轻易找到专业人员。
这年头省一级的官员都称台官,抚台管行政、藩台管财政、臬台管司法,都有实际权利,至于学台往往被看作最无用的台官,但也能控制一省科举录取,真要发起威来,照样能够掌冯从愆这样的生员生死。
第467章 南京提学陈子贞
南京提学御史的驻地并不在南京应天府,而在和南京城山水相连的句容县。
别看句容只是个应天府下辖的县城,但在明代的地位却十分超然。因为朱元璋的祖先就来自于句容县通德乡的朱家巷。
朱元璋小时候是和父亲一起逃难到凤阳的,当年朱元璋率兵攻取南京之后,句容朱巷的宗族父老四十余人,还专门被徐达接到城中与朱元璋相见,让老朱狠狠过了一把衣锦还乡之瘾。
句容在朱元璋时期就分担了一部分南京的功能,如应天巡抚和南京提学御史这两个省级衙门就驻扎在句容县。
此刻,南京督学察院中,南京提学御史陈子贞正背着手在院中巡视。
县教谕陈指南前来报告:“三日前雷击,击碎屋瓦,寝室漏雨查出九处,已着工匠用黄泥填补,如今已然不漏雨了。”
陈子贞闻言却皱眉道:“怎么能用黄泥?不是说过这督学察院修补要用白泥膏以及朱漆吗?”
陈指南回答说:“应天府库中白泥膏已经用完,一时调配不来。”
陈子贞摇头:“督学察院最以整洁肃穆为要,本来就是红白色的主调,用黄泥去填补如何看得?修得如狗皮膏药一般,学子前来考试,住宿之时难免影响心情。”
他吩咐道:“应天府没有白泥膏就到市面上去买,南京市面上卖光了,就到镇江去找寻。眼看科试就要开始了,三日之内务必要泥瓦匠将漏洞处补好!”
陈指南连连答应,低头将细节记在本子上。
自古官不修衙,但陈子贞对于他所在的这南京督学察院却十分重视,不光修缮,而且还大兴土木,修得尽善尽美,而陈子贞非但没有因此受到其他官员的指责,反而落下一个能干的名声。
这一切都是源于南京学官的尴尬地位。
南京提学御史的工作是管理南直隶十八郡的所有学子,但是南直隶的区域范围实在太大了,十八郡人才之盛甲于天下,陈子贞要三年才能把十八个州郡走完一遍。历代南京提学御史自己在督学察院里头待的时间很少,督学察院的修缮也不被重视。
根据国家法律,督学察院既是提学御史的居住所在,也是全省最重要的考试地点,要负责全省的科举考试。
在别的地方贡院修的差些也无所谓,修的再差,全省学子也只能到这里考试。但句容的督学察院却是有竞争者的,那就是天下闻名的南京贡院。
句容县地方小,督学察院屋瓦陈旧、设施毁损,于是南直隶的学生参加乡试往往不愿意来句容而去应天府里考试,甚至句容本地的学生也跑到南京城里去考乡试。
这样一来陈子贞直接少了一大部分工作,好多时候连举人的座师都当不上。
就比如徐光启,他明明在南京参加乡试,却是被焦竑提拔的,日后也称焦竑做老师。而陈子贞根本没有参与他的监考,哪怕日后徐光启当上阁老,陈子贞也和他没有一点香火情。
学官本来就没有什么捞钱的门路,看重的就是能够在监考时提拔几个门生,未来在官场上混点人脉,而陈子贞连这人脉都混不上,自然着急。
于是陈子贞受命提督南京学校后就开始想办法,接着便和应天府商议重修南京督学察院。
当年应天府尹对于这事情并不上心,陈子贞思索一番,又找到句容知县协助,才完成督学察院的修缮。
陈子贞对陈指南嘱咐道:“这察院是句容父老一砖一瓦建起来的,乃是本地文气之所在,深富县中父老众望,不要嫌我挑剔,实在是忽视不得。”
陈指南连连称是,笑道:“我如何不知提学大人之苦心?”
句容县为陈子贞修官衙还真不是被逼的,反而全县从上到下都十分支持。
本意是为了振兴句容的经济。
这年代的科举可不是只考县试、乡试、会试而已,要考的种类多了,秀才每三年要考一次岁试、一次科试,童生晋级为秀才要考县试、选贡生选监生也有相应的考试。
南直隶有十八州郡,不要说将南直的读书人全都吸引来,能分流到去南京科举人数的一小半,句容县每年就能迎来上千名书生,这吃穿用度哪不是花钱?
——真别以为古人笨,考试经济、旅游经济的概念在这年头早就出现了。
句容地处江南,此地百姓的眼界也看得懂这事情。
而且句容县作为应天府以东的小县城,说好听了是应天府的门户,说难听了一直在被应天吸血,劳动力流失、市场被吞并,在这儿当知县实在是没有啥露脸的机会,陈子贞提出重修督学察院正是一个本地振兴的计划。
于是当时的句容知县陈于王组织全县力量共襄其盛,陈于王亲自负责,县中的主簿、典史整套县衙班子都上了工地,甚至督学察院的地点都换了,句容有名的华阳书院全体师生自愿将书院捐献出来作为督学察院的主体建筑。
最终句容县鼎力建成的督学察院是一个复杂的建筑群,以红白色涂料装饰,一落成便获得南直隶士子青睐。
前来科举的读书人称颂此地“翼然有序”,“廓然有容”,“隐隐忽见御史之宪度”。
而且句容县对于士子的服务做的也好,时人记载:“应举之士皆千里相携而至,以群试其中为乐。”——中不中举不重要,来句容县考试本身就成为了南直隶士子中的时髦之事,陈子贞这督学察院都快赶上旅游胜地了。
历代南京提学干的都是籍籍无名、十分憋屈,唯独陈子贞靠着这一项大工程名满江南。
因此,陈子贞自然重视督学察院的建设,每年打扫、修缮都尽量在场监督。
陈子贞正吩咐着装修事宜,一个佣人急忙走进后衙,站在学寮旁默默等待。
陈子贞问道:“何事?”
那佣人这才上前说道:“大人,有个南京的老爷来投帖子。”
陈子贞接过帖子一看,“王建阳?他怎么来句容了?”
因为驻地在句容而非南京城内,陈子贞这个提学官当的特别孤独,而且他一年有大半年时间都在南直隶下辖的各个州郡巡视,更是几乎没有什么朋友前来拜访。
县教谕陈指南猜测道:“听说王舍人一向闲云野鹤,莫非是慕名来督学察院游玩的?”
陈子贞皱眉,感觉王文龙不至于如此无聊。
不过陈子贞是个顶聪明的人物,他听过王文龙的名字自然不会把人往外赶,对手下人说道:“今日就看到这里,先前指出的地方你等赶快整修,未看完的部分明日继续。”
接着他又转头对那佣人道:“快把建阳先生请到廨宇去坐。”
第468章 诸子入八股
南京督学察院修的广阔豪华,王文龙从外头走进廨宇都要一刻钟时间,陈子贞趁着时间把陈指南叫到身边,吩咐说道:“我去换衣服,你快叫厨下准备饭菜。”
陈指南道:“大人乃是一省学官,那王文龙无非一个以文才夸耀的名士,大人何必对他如此礼遇?”
陈子贞道:“你平日不读诗文,只是听闻王文龙的名字,如何知道这王文龙的本事?你需明白,王文龙可是简在帝心的人物。”
陈指南却摇头:“当今天子重文章,足下何须讲汉唐。做学问的人只该用心做文章,如同大人一样考个功名才是学子的楷模,那些杂学我等学他做什么?”
陈子贞笑道:“陈教谕莫因专捧我而轻视了别人,走吧,随我一起去迎接建阳先生。”
这时王文龙正好走过廊庑,和两人在房间门口碰上。
“王舍人好。”陈子贞、陈指南一起还礼,陈子贞又为王文龙介绍了身边的陈指南:“这是句容县的陈教谕。”
“陈学台,陈教谕,王文龙有礼了。”王文龙拱手见礼,夸奖说道:“常听人说督学察院修的好,今日一见果然大气,陈学台能整修出这样一间督学察院果真好本领。”
陈子贞笑道:“这还有赖句容百姓出工出力。”
王文龙说:“若无陈学台上下奔走,这事情断不可能完成,听闻督学察院为句容吸引不少文气,百姓定然心中感念学台大人所做的功绩了。”
陈子贞被说到开心之处,不禁哈哈大笑,说道:“建阳如此夸奖,我不敢当,快请进屋用饭。”
王文龙是有心结交陈子贞的,不光因为陈子贞是个挺有本事的学台官,还因为按原历史陈子贞就是接任徐学聚的下一任福建巡抚。
这也可看出陈子贞做官的本事,从学台到抚台,虽然级别提升并不明显,但却是从清而无权的学台官员直接变成了一省的封疆大吏。虽然陈子贞还要几年之后才能成为福建巡抚,但王文龙早些结交关系并无坏处。
督学察院的厨师也是顶级配置,虽然大菜还没上来,但是很快整治了一桌冷盘,陈子贞热情邀请:“建阳请上座。”
“这却不敢,”王文龙笑着说道:“我不过一个六品小官,在学台大人面前上座岂非背了礼数?”
他如此一说,陈子贞也不谦让,坐了主位,王文龙坐在次席,陈指南则在末位陪座。
句容本地为了修建督学察院找来了不少人才,比如陈指南这个句容县教谕就是专门从绍兴挖来的,不关于制艺之上有些心得,在管钱谷上也是一把好手。
陈子贞在江南到处巡院,对于王文龙的名气有所了解,如此才对王文龙尊敬有加。但他看向一旁的陈指南,却见陈指南虽也是笑脸相迎,却不如何尊敬王文龙。
他知道这是陈指南年纪大了,本就不爱附庸风雅,这两年又一直忙着督学察院的事情,不知王文龙名气多高的原故。
陈子贞主动介绍说道:“陈教谕或许不知,王建阳不光是考据学的大家,还是钻研《尚书》的宗师,他所写的经学书甚至上过圣上的经筵呢!”
“当不得如此夸奖,”王文龙笑着解释,“我那书只不过是在经筵上被讲官提起,并非侍讲内容。”
陈子贞笑道:“即便如此也胜过多少名家了。”
陈指南闻言这才知道王文龙的学术地位,忍不住问道:“建阳先生对《尚书》有如此见地,想来必是看了不少墨卷吧?”
能写出《尚书古文疏证》的人说自己从没看过程文墨卷也不像话,王文龙模棱两可说道:“也研究过一些。”
“有偌大的名气还在看墨卷,怪不得建阳能写出许多新奇议论。”陈子贞称赞。
陈指南深以为然,点头道:“经学的确为科举之本,若想求上进,不学八股是不行的。”
王文龙毫不奇怪两人会聊到八股考试,眼前两个人都是学官,眼看科试在即,他们位于督学察院中,不聊这个还能聊什么?
县教谕并没有品级,只要有举人功名再捐钱就可以当上,陈指南这些年在外头给人做幕僚钱财挣的也够了,心心念念就是想考个进士,也无怪乎他会三句不离八股。
陈指南请教道:“建阳先生对《尚书》如此在行,想来定有制艺上的见地,可否不吝赐教?”
制艺就是写八股文,王文龙摇头说道:“我只有个监生功名,又是海外归客,可不敢说有制艺的见地。”
“是啊,以建阳的文采也不必拘泥于八股文章。喝酒喝酒。”陈子贞怕王文龙尴尬,连忙举杯为王文龙打圆场。
“唉,”陈指南喝了杯酒,话也多起来,深为叹息的说道:“我这一生就是在制艺上不开窍,到如今也不能高中,朋友都说我的文章太过纤靡,然而这二字评价乃是我笔下天然写出,实在不知如何能改?”
像陈指南这种考中举人的人,基本功已经相当扎实,到会试之上比拼的就是谁的文章更符合此时的选取潮流。
大明科举标准的文章潮流一直在变,比如前三年流行洒脱之风,后三年流行的文风可能就趋向古板严谨,相隔几年时间,拿着同样一篇文章去考试,很可能就有中与不中之分别。
陈指南考举人的时候才二三十岁,还能赶上潮流风气,但如今年纪越来越大,既要工作又要备考,看时文的时间大大减少,对于最近流行的八股文风格越来越掌握不到。
八股文的潮流演变只有站在后世的全局眼光上才能看清楚。听陈指南这么一说,王文龙倒是想起了前世看过的有关八股文风流变的论文。
他思索一番,笑着说:“陈教谕不要心急,纤靡之文风再过几年或许就能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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