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文豪从抄书开始 第253节
那文人说:“王建阳在外头为屠长卿写了一首挽诗,诗名叫《读屠长卿荒政考有感》,是一首七言绝句,我念与你们听听——
莫唱当年长恨歌,人间亦自有银河。石壕村里夫妻别,泪比长生殿上多。”
一首诗念完,室中再无人说话,所有人都沉浸在这诗歌淡淡哀伤的情感和博大的胸怀之中。
屠隆的名作《彩毫记》就是写李白、唐玄宗、杨贵妃的故事,此诗中长恨歌的意象用在屠隆的挽诗之中再贴切不过。
王文龙将写唐明皇杨贵妃分别的《长恨歌》和写百姓夫妻分别的《石壕吏》放在一起对比,并且直白的表示石壕吏终老夫妻被迫分别流下的泪比长生殿上多。虽为抒情之作,实际却是议论之诗。
而今日其他客人所做的挽诗挽联大多是在称赞屠隆的文采,这首诗却另辟蹊径不讲文采改而描述百姓苦难,又点到屠隆年轻时的理想,提醒众人屠隆除了是个风流才子之外还有清官的这一面。
怪不得这诗一写出来就有人来叫屠时中出去看。
连刚才在犯花痴的沈德符也不禁为这首诗所折服,叹息说道:“泪比长生殿上多……真是令人惭愧啊。”
王文龙从风花雪月一下写到了百姓疾苦,而同样是纪念屠隆,刚才沈德符的文章虽然花团锦簇却只是在赞颂屠隆的风流气概,相比之下王文龙这首诗的眼界格调不知比他高了多少。
不光是沈德福许多刚才留下挽作的文人将自己的作品和王文龙这诗一比都觉得自惭形秽。
“石壕村里夫妻别,泪比长生殿上多。”薛素素低声念着这两句诗,不禁有些痴了。
第431章 谢肇淛
屠隆名列万历朝的中兴五子,他的作品都曾大行于世,其作品的知名度和影响力在此时甚至超过汤显祖,又长期在江南活动,他的死故而也是江南文坛中的一件大事,不但前来吊唁的文人络绎不绝,便是江南的几家报纸也对此事进行追踪报导。
什么名妓珍珍哭棺、甲骨文研究会的成员前来吊丧、徐兴公评字都成为苏州记者笔下的花边新闻。
苏州恐怕是此时地球上市民阶级最为壮大的城市,八卦新闻这种东西根本就不要王文龙从后世带来,百姓的日常需求自然就会催生出小报记者这样的职业。
王文龙在屠隆灵堂前所写的《读屠长卿荒政考有感》也被小报全文刊登,这首诗一面世立刻就风传开。
这首诗的文学价值已经远超出新闻价值,只要看一眼就知道水平高,许多对于花边新闻不感兴趣的文人也争相就此诗展开讨论,就连《苏评报》这样主打高端读者的严肃报纸也跟着转载品评。
“石壕村里夫妻别,泪比长生殿上多。”一下子成为许多忧国忧民文人挂在嘴边的诗句。
杭州府,谢肇淛同何乔远正坐在运河的漕船上,两人都是无事一身轻,一边乘船北上,一边谈天说地。
谢肇淛将手中煮菱角放下,笑着说道:“这王建阳写的《读屠长卿荒政考有感》立意和气度都实在太高,果然不愧为八闽第一幕僚。”
“人家如今也有官身了,”何乔远对当年他带着王文龙去见庞迪我时王文龙展现的辩论能力记忆犹新,提醒说道:“这王建阳的确是名士风范,在杭于苏州见到他可以与他多多来往。”
“那是自然,我早想会会天下闻名的王文龙了。”
谢肇淛是个很有艺术家性格的人,他做官做的十分不差,同时艺术产出也很丰富,谢肇淛写文章并不需要闭关思索,而是喜欢在生活之中发现意趣并加之记载。
自从万历二十年考中进士以后,谢肇淛在全国各地做官,川陕、湖广、江浙,每到一地皆有吟咏,或是写作诗文,或是考察当地风土人情写成散文,四处做官刚好给了他游历天下的机会。
谢肇淛和何乔远两人紧赶慢赶来到苏州,先去往屠隆的别墅中吊丧,然后谢肇淛却没有马上动身去找王文龙,而是对于苏州本地的丧礼习俗颇感兴趣,他仔细的观察了两天,还不停的做着记载。
谢肇淛打算将屠隆的丧礼过程写进自己的书籍《五杂俎》之中,这书基本就是他在游历各方的情况下写出来的。此书是明代文人笔记之中的上上品,内容包括读书心得事例,分析风土人情,甚至技术、医药、术数、书画、宗教、婚丧嫁娶,看了此书就如同亲身在明代社会活过一次一样。
时值八月,东林党和浙党的党争还没结束,万历朝的气息却眼见的衰落下去。
月初,华山地震,五岳之一开裂二三尺,吓得万历皇帝宣布停行。
接着又是紫禁城昭和殿发生火灾,这三大殿刚修完,新房子没住两天,紫禁城又烧起来了,于是建三大殿的税收也没得免了——又有新屋要修。然后就是京师地震,从京城东北到西南,余震十几次。
总之是一件好事没有,如果相信一个王朝到了衰弱期就会有各种天变发生,那万历三十三年大明王朝的气数就是眼见着江河日下了。
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虽然人人都说着大明朝这样下去不行,却也没几个人觉得国破家亡近在眼前。
文人名士、贩夫走卒,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一日复一日,转眼几十年也就过去了,只要自己生前无事,身后事谁也管不了那许多。
八月初,谢肇淛拿着帖子找到苏州旬报编辑部隔壁,敲响了王文龙家的房门。
王文龙正陪着李国仙在院子里散步,听说王文龙回到苏州——李国仙着急忙慌也赶来了,拦都拦不住。等人到了,王文龙也只能接受,李国仙怀孕已经七个多月,总不能再让她折腾回去?王文龙只能连忙找苏州的名医给李国仙看身子。
“累了吗,要不要歇歇?”王文龙小心的扶着李国仙问道。
“我坐一会儿吧,”李国仙的肚子已经很显,扶着腰坐在栏杆上,王文龙连忙让丫鬟给李国仙拿个靠垫。
“他这几日总爱踢我,是个劲儿挺大的小子呢。”李国仙捂着肚子抱怨,脸上却颇为自豪。
这年代也没有什么查胎儿性别的好方法,纯是靠有经验的人看,据说有能力的产婆能够从孕妇肚子是尖是圆、走入的姿态等等方面看出胎儿的性别。对于其准确性,王文龙不很抱希望,不过李国仙认定肚中的是儿子,她有身孕,如今在家中地位最高,王文龙也不会跟她反对就是了。
“老爷,冰酪做得了。”家里的仆妇来汇报,王文龙点头说道:“端一碗过来,多加些糖。”
他又看向李国仙柔声说:“待会儿慢慢吃,别冰着了。”
李国仙幸福的点点头。
冰酪就是冰酸奶,把酸奶装在锡壶里,壶外放一个冰盆,往盆中加入硝石或是卤水,利用冰块融化吸热的原理将酸奶冻结,其实也冻不到多冰,大体也就和后室冰箱保鲜柜中拿出来的酸奶温度差不多,但在这年头已然是十分珍贵的吃食了。
物以稀为贵,这年头的冰块得之不易,富人夏天都喜欢吃冷饮。
虽然顺产婆认为孕妇不应该吃冰凉的东西,但王文龙却表示适当吃一点没关系,孕妇心情快乐更重要,他告诉李国仙的丫鬟每次也就让李国仙吃一碗,多了也不行,而且王文龙只让李国仙吃冰酪,要想改换口味,可以往冰酪中加一些干果,这东西好歹还卫生一点,至于什么冰饮,王文龙也是不让李国仙吃的。
这年头的冰饮就是在做好的糖水中加入冰块制成,打开木桶,表面上浮着一层冰,寒气逼人,卖相十分不错,但那些冰块都是冬天直接从河面上凿来储存的,全是生水,这也是为何古人总觉得吃冷饮容易受凉的原因,大口的往肚里灌生河水,那能不蹿吗?
沈宜修带着几个丫鬟端着碗走来,王文龙同两个老婆坐在一块,一人一小碗冰酪擓着吃,边吃边闲谈。
“文龙,外头有位谢肇淛老爷求见。”王平保进来禀报。
听到这名字王文龙就站起来,谢肇淛可是性灵派的大家,中国文学史上有一号的人物。
“请他到花厅小坐,”王文龙连忙整衣起声,又对仆妇吩咐:“拿两碗酪到花厅,剩下的大家便分吃了吧,别忘了送到编辑部里一份。”
谢肇淛今年四十出头,五绺长髯,戴着个大方巾,青衣芒鞋,五官挺阔,是这年代人以为的有福之相。
王文龙一见他便主动上前招呼:“在杭先生好,我便是王文龙。”
“久仰久仰。”谢肇淛笑着说。
两人落座,沈宜修亲自端了冰酪上来。
王文龙先对谢肇淛介绍了沈宜修,谢肇淛惊喜道:“原来是宛君先生,先生集的帖是本朝少见的好帖子呀。”
沈宜修谦虚笑道:“当不得在杭先生夸奖,请用点心。”
沈宜修在外人面前礼数非常严谨,跟王文龙耳语两句说已将点心给编辑部送去,王文龙点点头,她又对着谢肇淛行了一礼,这才带着仆妇到后边去。
第432章 红云会
谢肇淛看着沈宜修小步离开,转头又询问王文龙:“听闻海中仙也在建阳家里?”
“那也是我家夫人,她如今已有了身子,晚些时候吃饭便能见着。”王文龙回答说。
谢肇淛道:“建阳的两位夫人都是才女呀。”语气中颇为羡慕。
他自己在老家有一位妻子,但是两人是父母之命,并没有多少感情,出外为官之后谢肇淛也娶了两个小妾叫桃叶和小玉,有一次谢肇淛在家吃鱼被鱼刺卡住,十几天之后喉咙发炎,用尽各种办法没能好,桃叶和小玉两人就偷偷在家中持斋祈祷、拜医王希望救谢肇淛一命,自然没什么效果——这事是谢肇淛自己记在《骨鲠记里的》。
桃叶、小玉两人和谢肇淛的年龄差距很大,而且没什么文化,虽然模样可爱,但是在谢肇淛眼里显然不如王文龙家中两位夫人都又能做事又情投意合,觉得王文龙的艳福比他强多了。
王文龙询问道:“在杭不是在北边为官吗?如何有时间南下?”
谢肇淛解释说:“我父亲病重,我便请假回乡去照顾老父。”
“老先生如今身体可安泰了?先生可赶着回家?”王文龙连忙询问,他记得谢肇淛的父亲就是这两年过世的。
谢肇淛却笑着摆手说:“父亲让我到江南来会会名士,不着急回去,我本是不想走的,却被老父在病床上硬赶了出来,要我待够一两个月再回乡。”
王文龙闻言愕然。
原来谢肇淛去年还在浙江湖州当着推官,如今的湖州知府是个奇葩,此人极为迷信,不知从哪个方士之言而忌讳白色,规定全府之中不许有人穿白衣,甚至发展到见穿白衣者均予以逮捕治罪的程度,谢肇淛看不下去,于是作诗讽刺,因此得罪上司,于是被调为东昌司理。
谢肇淛也不受这个罪过,他的父亲谢汝韶此时病重,谢肇淛干脆以此为由撂挑子请假回家。
人还没到家,屠隆去世的消息却先传来,谢肇淛被谢汝韶急急忙忙从家中赶出,命令他快去苏州吊丧。
谢肇淛的父亲谢汝韶也是个名士,他当年是吉王府的王傅,张居正回家祭拜,吉王想要像其他藩王一样用大笔钱财去贿赂张居正,谢汝韶全力阻止,因此被张居正的党羽嫌恶,后来为了保吉王,谢汝韶笑骂张居正的党羽后洒脱的辞官回乡。
此公回乡闲居数十载,还培养出谢肇淛这么一个儿子,早就生死看淡了,觉得让儿子去和名士交游、代替他去给老友屠隆送行,比儿子在床前照顾他更重要。
王文龙闻言颇为佩服:“令尊真名士也。”他尊敬的不是谢汝韶敢怼张居正,而是这老者很明白自己儿子要什么,会全力的帮助儿子,而不是倚老卖老,有这样的优秀父亲,培养出谢肇淛这么一个大文豪也是正常事。
谢肇淛说:“这一次来找建杨是邀请建阳参会的。”
“什么会?”
“几年前吴中王百谷欲以杨梅敌荔枝,我与他往返论难数百言,总觉得与他辩论时眉目不显,此次返乡找父亲商量才发现是我南人文士对于荔枝之称颂太少的原故,是以我要起一个会,就叫做红云会,入会之人一起包树,每年相与约谈,除了品尝荔枝之外,还要写诗题咏,如此一来,荔枝也就风雅起来了。”
王文龙闻言一阵无语,王百谷就是那个前两年驱逐山人后跑回江南集资的王穉登,此君原历史上到死都是名士,不过在本时空因为王文龙《苏州旬报》的揭露早已经名声大坏,据说如今正躲在松江一处别院中不问外事,还雇了许多武人保护安全。却没想到王百谷同着谢肇淛还有这么一档子事。
而且谢肇淛一家也太洒脱了,谢汝韶重病之中居然和儿子仔细讨论怎么为福建的荔枝扬名……真是一点正事儿不干呗?
王文龙接过谢肇淛递来的会约,就见这《荔会约》写的还挺正式:“吾闽荔子甲于岭南巴蜀……自夏至以及中秋,随早晚有佳品。今约诸君作食荔枝会,善啖者许入,不喜食者请勿相溷。先定胜地名品,以告同志。”
再看一眼落款,居然是徐兴公写的。
谢肇淛是福建长乐人,徐兴公是福州人,王文龙自己是建阳人,还真是福建名仕的一个雅集。
王文龙问道:“这会怎么做?”
“包树吃,”谢肇淛说道:“我们每一会只约七八人,太多则吵闹,荔枝就包两三棵树,二千颗,太少则不饱。”
王文龙听的一愣一愣的,又问道:“怎么吃是知道了,去哪儿吃呢?”
“这就是此会的好处了,”谢肇淛神秘说道:“我父亲是吃荔枝的高手,我家学渊源,自也不差。这荔枝从夏至开始成熟,一直到中秋,每一季都有不同风味,我福建又是荔枝的大产区,这几十年间,我父亲细心收集,哪几处的荔枝好吃,什么时间去吃最好都已得出一套方法,我又加以揣摩,如今已有路子了。”
“建阳请看。”谢肇淛珍而重之的又拿出一本册子来,王文龙打开第一页就见册中写着:
夏至,平远台法云寺,白密二树,异品也,必先提前半月向寺中生人买果树,熟时往食,夏至后三日极熟,酸而味浓。
禅中观,城内外第一名,马恭敏赐葬墓前有树三棵,极繁极美,可求马氏后人马季生主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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