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文豪从抄书开始 第237节
王文龙自然能听出沈一贯这是以为他在代东林党说话,故意告诉王文龙他们两人才是一条船,东林党对他的承诺不可信。
“学生此次来拜访,并非为其他党派,而是有肺腑之言,想告于阁老。”王文龙表情严肃的道,“京察之事,浙党绝不可继续坚持,当退则退,否则要难以收拾了。”
沈一贯皱眉问道:“我辈受那东林人物狙击,好不容易有如此局面,建阳难道要我主动舍弃同道和东林党求和?”
王文龙说道:“京察是国朝旧制,从来没有党派敢于挑战,浙党这次若真的在京察之中违反规矩,定然受到满朝公卿联手攻击。”
“圣上已经下旨,专门留用若干官员,自古君无戏言。”沈一贯看出王文龙真是在劝他,心中对王文龙戒备之意迅速褪去,笑着说道:“建阳你无需多虑,圣上能够保护朝中正派官员,也是背后有诸多考量,不是一二份攻击文书就能收回的。”
王文龙闻言苦笑:“圣上之所以不明发上谕,而是发下钱梦皋的上疏解释留用浙党官员的理由,这不就说明即使圣上也不敢挑战京察制度。若是圣上压力太大,说不定立马就要改换立场。至于说君无戏言,圣上不需收回成命,换一个说法也就将事情办了,这如何能够当做斗争的支撑?”
万历皇帝在这次京察之中的立场其实相当油滑,早就摆明了自己一点责任都不会担,只不过满朝文武没有想到万历皇帝能够多丝滑的出尔反尔,都对万历皇帝支持浙党的意义看得过大了。
沈一贯自己也是个古板严苛之人,这老头性格像个枭雄,虽然不怕天下人辱骂,也可以拼着不要脸面去为自己争取利益,但他的自尊心其实相当强,可以接受明刀明枪地使坏,但却害怕别人耻笑他品格,基本不会做出尔反尔之事。
沈一贯以己夺人,觉得即使自己这么一个奸诈的枭雄坐到万历皇帝的位置上也不可能收回成命,但他却没想到枭雄好歹是雄,而如今的万历皇帝底色更像是一个混子。
沈一贯已经觉得自己算到了万历皇帝的底线,加上之前因为他算计不对,已经使得党派内部对他产生了些许怀疑,沈一贯也不敢对党派人员随意处置,根本不想考虑王文龙的方案。
第402章 救无可救
沈一贯听到王文龙的话,立刻就不悦的说道:“建阳,你的关心我是了解的,但我辈官员在朝中也有些力量,无非是被那东林人物部下暗子坑害,所以才有马失前蹄的这一遭。我党在这一次风波之后声势必将大涨,积聚实力之后只要小心防备,其他党派就算真想对我们不利,怕也没那么容易。”
王文龙摇头说道:“若是浙党真的如此之强,怎么还会被东林党打压到之前地步?浙党如今的优势只怕没有阁老所想的那么坚固。”
沈一贯已经不想再聊此事,摇头说道:“建阳不用再说了,你今日之话我会认真考虑的。”
王文龙却没有停止,而是继续苦苦劝说:“京察之争肯定不会如此结束,面对群情汹涌,圣上终将退缩,届时浙党将再无庇佑,阁老不尽早丢车保帅,东林党携朝中诸公之望,短期之内就会对浙党形成碾压。我以为此事都不需一年时间,半年之内就要发生!”
“在下今日特意前来,并非只为阁老以及门人之利益。如今朝局中若是浙党全面溃败,浙党人物肯定团结抵抗,东林党人眼见局势倒向自己也会进一步对浙党清缴,党争局面将会进入更加凶猛之阶段。”
“国朝开创以来还未经历过如此势均力敌之恶斗,此斗一起,便如同山火延烧,即使阁老再想阻止也无能为力了。届时朝中官员处处以党派利益为出发,对其他派别之政策为反对而反对,对自己派别之利益为支持而支持,朝廷只怕更不能办事。”
“我会仔细思索的,”沈一贯真有些头疼,揉着眉心说道:“老朽有些乏了,不好相陪。”
他端起茶杯来,一旁等待的幕僚便连忙走过来说:“建阳先生,阁老还在病中,要先去休息了。”
王文龙只能无奈长叹,已经知道自己终究不能改变这个万历朝党争越发恶化的大节点。
王文龙劝说沈一贯放弃自己手中的部分实力,去和东林党人交换一个妥协的结局。先不说是不是沈一贯退让了东林党人就会接受,即使东林党人接受,此时的朝廷已经进入没有手下党派就无法办事的阶段,沈一贯的退让,最好的结果也是他这首辅被部分架空。
沈一贯汲汲营营几十年,目的就是要把握住自己手中的权力。如果被架空,对于沈一贯来说和斗争失败也没有什么区别。
在现在的沈一贯看来,自己已经没有多少年的阁老可当,如今他又做到了连张居正都没做到的事情,再往前一步,他就能稳定住自己的位置,给自己的一朝首辅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沈一贯觉得自己的成功几率至少有七成,即使失败,万历皇帝也不会坐视东林党独霸朝纲,起码会为浙党托底。
既然前进一步的利益极大,且即使失败也可以承受,哪怕王文龙再怎么劝说,沈一贯都不会接受他妥协的建议。
经过王文龙的提醒,沈一贯也觉得自己现在的局势艰难,反而让他更加下定决心,浙党全力出击,不能退后一步,一定要保住自己的胜利果实。
京察制度已经成型二百年,渐渐成为朝中党派互相斗争的工具,沈一贯能将此工具废掉,得罪的不止是东林党人,面对这么一个可以掀桌子的浙党,朝中所有党派无论是否喜欢东林党都感觉到了浙党的威胁。
于是接下来几个月,朝中除了东林党之外,齐党,楚党,宣党也都派人出来反对万历收回京察成果,满朝诸公几乎联合起来。
钱梦皋等人在京察中被判不合格也并不是没有原因的,他们各自都有足以让他们必须退休的问题。即使有万历皇帝保护收回京察结果,但照着这些人于京察之中暴露出来的问题继续挖下去,他们的错误就被越挖越多。
面对许多指责钱梦皋等人的奏疏,万历皇帝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京察查到的问题可以不处理,但难道这些新挖出来的问题也可以放过?这不等于说钱梦皋他们有了免死金牌,无论犯了什么罪都不需要辞官么?
这已经实在说不过去。
当自己面临威胁之时万历皇帝是不会想到救别人的,他被攻击的烦了,开始想着把浙党卖掉以换来满朝的平静。
几个月后,主持此次京察的老臣温纯主动请求辞职,而和东林党交好的南京给事中陈嘉训及时上疏建议万历:为了平息事端,可以准许温纯辞职,同时罢免被查出许多问题的浙党钱梦皋、钟兆斗等人。
万历皇帝看到东林党人的这份上书就像是抓到救命稻草。
这份上疏的方法完全为他保留了面子:他之后可以向满朝官员解释,之所以扣押这一次京察的奏书是因为主导京察的官员温纯有问题,而浙党的一众官员被查实的罪证他也已经秉公处理。
皇帝的权威根本不会受损。
而东林党人的这一击,也实在出乎沈一贯的意料。
沈一贯面对攻击不愿意丢车保帅,攻击方的东林党却主动丢出了大佬温纯,打算直接带着浙党这次京察之中落马的官员一起下去。
沈一贯开始时死战不退,但到后来他想要让出部分浙党利益换取和平,却发现已经无能为力。
满朝的党派都联合了起来,每个党派出击都想得到一些胜利果实,沈一贯让出的利益能讨好各大党派中的一两个,却不能得到其他党派的同意。
事实上,在浙党刚刚让万历皇帝下书留人的时候沈一贯是有机会可以和东林党妥协的。
只要浙党丢出在京察之中几个确实有问题的官员,这几年间浙党和东林党在朝中各自有阁老、各自有派系的平衡关系还能维持下去。
然而随着沈一贯的野心、浙党的蛮横完全展露,东林党人也必须和浙党死战,打到如今,双方都没有留手的机会。
即使东林党这一次胜利,浙党的势力也还会在朝中继续存在,党争已经走向恶化。
几个月后,沈一贯正在自家的花园中养神,幕僚拿着最新的消息匆匆赶来:“阁老,圣上明发上谕,准许温纯辞官,罢免钱梦皋、钟兆斗!”
沈一贯一下从凉椅上站起来:“怎么如此着急?”
沈一贯到最后一刻,还抱有侥幸心理,以为万历皇帝会考虑到君无戏言而瞻前顾后。
沈一贯接过消息一看,脖颈处青筋爆起:“陈嘉训这个贼子!”
上疏建议万历同时让温纯和浙党一起离朝的是东林御史陈嘉训,但他完成此事之后并没有收手,而是继续对浙党官员进行清缴。
陈嘉训弹劾浙江巡抚尹应元以及福建巡抚徐学聚,弹劾理由恶意满满。
他弹劾徐学聚的理由是两条:一,去年建瓯白莲教起义,徐学聚派官兵镇压,但为了表示福建太平无事,镇压了起义之后并没有上报;二,去年沈有容在澎湖喝退了荷兰人,明明是吓退的,全程只是武装巡航,“一矢未加”,徐学聚却派人叙功。
陈嘉训以此弹劾徐学聚“贪贿暴横”,反正徐学聚治理地方遇到了贼人,不报就是假装太平,报了就是故意邀功,横竖都落不到一个好字。
让沈一贯更加恼怒的是这两人的弹劾是一个政治上的信号。
和京官不同,这两位都是封疆大吏,过去的党争一般不会涉及到地方官员,但现在陈嘉训已经证明,只要是和浙党有所瓜葛,哪怕远在地方,也逃不了党政的魔爪。
东林党人已经看清局势,决定和浙党斗到不死不休。
万历处理钱梦皋等人的旨意一下,浙党立刻陷入全面溃败之中,沈一贯非但没有战胜,还被天下人痛骂,而且自己的党派也是四处漏风,只能拼命保全火种。
情急之下,沈一贯这回是真病了,病痛之中,他再次翻出王文龙的那封信,越看越有一种想要痛哭的冲动。
他派人去找王文龙:“当时未听建阳衷心之言,真是后悔万端……”
然而他派人一问才得知,早在两个月前京中政党恶斗刚要加剧的当口,王文龙就已经离开京师,北上辽东了。
第403章 奇葩的海禁
时间回到三月末,王文龙来到莱州和毛文龙汇合,然后便乘船横渡登辽水道,目的地是金州中左所,也就是后世的旅顺口。
王文龙站在船头眺望着波涛翻涌的海面,毛文龙走到他身边笑着说道:“刚才我们过的是隍城岛,再往前去就没有海岛,而是渤海海峡了。”
王文龙好奇问道:“我们现在所在的就是老铁山水道?”
毛文龙点头笑道:“正是此地。”
船只是毛文龙打点好的,总共有五条八百料的大船,全是走私船。没错,走私船,因为这时登莱之间有海禁。
大明洪武初年辽东地区还处于几股残元势力的分割控制之下,明军当时已经占领中原,但是山海关之外还有大量故元部落在活动,从山海关走陆路进攻辽东非常困难,好在因为多年的海运漕粮,当时大明境内有许多熟悉渤海一带水文情况的水手。
朱元璋派大将卢龙率登莱和浙东舟师从莱州渡海入辽沈,一举打下了辽东州郡,而当时的辽东久经战乱、土旷人稀,物资供应不足,一切军需补给都要依靠登辽海道从山东转运,为了方便统一调配两地的资源,朱元璋干脆就将辽东事务分属山东管辖。
辽东都司并入了山东行政区之后,登莱海道一度相当繁盛,但等到辽东的局势稳定之后,两边就开始扯皮。
最开始山东的物资送到辽东由辽东都司的官员进行接收,但山东船运抵货物,辽东官员往往对山东的物资挑三拣四,大势盘剥,山东方面意见很大。
几十年后朝廷决定改革,改成让辽东的船只到山东去接收货物,于是又变成山东官员对于辽东卫所兵大肆盘剥,货物还没出港就被扣下一成。
于是两边都搞不下去。
随着大明建国日久,山海关一带的局势已经平静,走陆路运输补给辽东也十分方便,朝廷觉得管理海运太过麻烦,一来二去,干脆废止了登辽海道的粮运,只有一些私人商贩走这条水路进行运输。
而到了嘉靖年间,倭寇掳掠山东沿海,加上登莱二府不少沿海浪荡子入海成为海盗,还有许多在辽东驻守的卫所兵被虐待,于是偷偷乘船跑到山东,为了管理这些问题,朝廷索性在登莱实施了海禁。
于是一个相当扯淡的局面就出现了:当年朱元璋把辽东和山东划到一个省,就是因为从山东的登州莱州走水路很容易就能抵达辽东的旅顺口。
而嘉靖年后,山东的官员管理辽东却需要从山东起程一路往西,经过青州、河间、天津、永平,出山海关,然后才能到辽东的领土上。
全程无比费事,还不如直接从京师去辽东来的简单。
而此时坐船走在老铁山水道上,王文龙也深感大明的登莱海禁之荒唐。
登州去往旅顺路上最凶险之处就是老铁山水道,此处连接黄渤海,东西向水流极大,航运条件复杂,在后世也属于海上交通事故高发地。
但有经验的船工走这条水道完全可以将事故发生率降到很低,而且从登州出来就是庙岛群岛,一路上都有岛屿可以进行补给,老铁山水道只有几十公里长,再危险也就那样。
连接登辽之间的海运危险固然有,但是比起闽浙百姓进入东海、南海远贩外洋的危险性绝对要低得多。
而更大的危险是自从明代放弃了登辽海道的所有功能之后,也就进一步放弃了此地的海防建设。
万历初年为了防备倭寇,还有一些南方善于水战的水兵被调到登州和旅顺驻守,然而因为官方实行海禁,水军的训练也不能正常进行,好不容易从南方招募来的水军就那么放在港口种地。
到万历末年,当地官员也不禁感慨:“南水兵二十年不闻水操,则与土兵何异?”
作为穿越者王文龙对这场景更是痛心,因为他知道在明末辽东战事爆发之时,登辽海道会在仓促间再获启用,而当时的朝廷“船无一只,水手无一人”,只能仓促招人。
且海运补给也是一项专业工作,结果到天启年间刚刚恢复登辽海运的卫所兵既没有好船,也没有大批运输物资的经验,经常让整船整船的粮草暴露于风雨之中,海运损耗率高的吓人。
王文龙现在唯一希望的就是自己这一次在辽东的活动,能多少改变这样的局面。
“建阳,此次去往辽东,你真要去找那什么朝鲜的皮岛做投资?那地方听你所言乃是孤悬海外,且你去也没去过,投资真能够收回本金?”见王文龙看着海面发呆,毛文龙再次问出了这个他上船之前就反复询问过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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