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文豪从抄书开始 第235节
王文龙端起那奶茶碗喝了一口,笑道:“许多人的肠胃与这牛奶性相不合,喝了奶便要泻肚,我好在没有这样毛病,算有口福。”
沈鲤也喝了一口奶茶,又吃些咸菜开开胃,满足笑道:“建阳这几年常在江南,口腹想是极为享受了。我做了一辈子京官,多闻江南繁华,年过七旬却还没有南下过一次,有生之年,也想有机会到江南富庶之地见识那里的人物风采,好好喝他一回绍酒。”
王文龙笑道:“其实阁老也不必去南京,有朋友与我说过,好酒必求于远道,其实在京城的绍酒比之江南本地的绍酒还要可口,若是再切些金华火腿蒸了相佐,便是在南京,口腹上的享受也就不过如此了。”
“建阳似乎很重视台湾岛开发之事,”沈鲤放下杯子又说,“这几年东林党与浙党之间的争端颇多,建阳从不参与,然而一出禁海弃台之论,建阳就马上作文反驳。”
“的确,”王文龙无奈说道,“我人微言轻,不喜束缚,本不愿意过多的参与朝堂斗争。若不是放弃台湾岛之论实在会对百姓造成伤害,我本来也不愿意说话的。”
“建阳倒是直白,”沈鲤问道:“建阳真觉得台湾如此重要?”
王文龙道:“八闽之未来皆在此地。”
“恕我直言,”沈鲤说道,“开海以及开发台湾岛虽有好处,但也会使得大量奸民海盗在岛上聚集,以福建的卫所兵力是难以管控的,未来这些海盗侵扰福建,说不定会让沿海百姓受到更大苦楚。”
王文龙说道:“然而台湾岛可开垦的耕地比福建的四大平原还要多,可以解决福建地少人多的矛盾。”
沈鲤说:“开发台湾岛是要投入的,不光是民间百姓筹集资金,朝廷也要筹钱巩固边防。”
王文龙道:“如今投入,好处是以利永久。”
沈鲤反问:“可若是朝廷没钱呢?”
王文龙默然。
半晌之后王文龙才回答说:“每个人眼中的问题都是不同的,面对天下局势,不同人都能想出自己的解决方式,大家争论不休,其实谁也说服不了谁。就像东林君子,他们以为亲贤臣远小人国家就能更好,但我却以为这路子是走错了方向。”
“建阳为何以为东林君子走错了?”沈鲤问。
“天下的物产就这么多,过去因为还有可开垦的土地,所以人口增长伴随开发土地数量增长,粮食产量增长,天下欣欣向荣,即使有什么问题都还可以解决。但我以为如今面临的种种问题本质就是土地开垦已经不能更多,天下的物产以达到峰值,小民多吃一口,大户就少吃一口,奸邪多吃一口,良善就少吃一口。矿监四出,征税变成抢劫,本质问题也是如今天下已无法开发出更多的矿脉,若是能够真的开出新矿,矿监收些税,想来也不会引起如此强烈的矛盾。东林君子所提倡的君子与小人之争,也无非是要抢夺这天下财富分配的权利,以为由君子去分就能更加公平罢了,然而天下财富不增加,只讲分配又有何用?百姓已只有旦夕之粮,若是一起灾荒,连口粮也将他夺去。这样情形下即使有君子当朝,难道就可以避免百姓去做那不可言之事?”
东林党人提出的口号似乎是好的,但是并没有解决根本矛盾,大明的底层百姓分配到的物资已经只够他们挂在温饱线上活口。
而王文龙知道小冰河期已经到来,接下来的灾荒会一旦使粮食减产就要将大量百姓拉到温饱线之下。
百姓要饿死了,这时爆发的流民起义是不可能挡住的。
沈鲤思索道:“建阳你在《疗疴录》之中说的是否就是那样场景?”
王文龙点头承认:“若是天下局势到了那样程度,即使有宋常勤这样的仁人义士,怕也是不能挽回天倾了。”
沈鲤慢慢喝了一口茶,回忆着道:“是以建阳认为欧洲的殖民主义是解决此问题的方法了?”
“彻底解决不可能,至少能挡个上百年,”王文龙也喝了一口奶茶润润喉咙,“地少人多的问题在大明境内已经很难解决,但是若对外开拓,大明能控制的粮食土地和财富都还能够增加。饥荒之中的百姓知道自己还有开拓海外这一条活路,也就没必要揭竿而起了。”
海外殖民扩张从来是帝国转嫁矛盾的最好方式,当然王文龙没说的是以明朝的架构已不一定能撑起一台殖民机器。
但起码不要挡着大明的普通人对外开拓。
沈鲤又问:“建阳的《疗疴录》之中,似乎包含了自己对未来的颇多想象,我看那书中隐喻,除了流民四起之外,似乎还有异族入侵之事?”
沈鲤对于王文龙所说的海外殖民前景总觉得不是非常现实,他更关注的是眼前,《疗疴录》之中那王朝末世的景象就是他最担心的。
“只是我的一些臆想罢了。”王文龙可不能承认自己在预测未来,这东西犯忌讳的。
沈鲤也不刁难,继续问:“便是臆想好了,建阳臆想中以为哪里最会生事?”
王文龙脱口而出:“辽东。”
回答之果断,让沈鲤一愣。
这几年不断起义的是四川广西一带的苗人,就算王文龙说,蒙古部落犯边沈鲤都更不会意外,却没想到王文龙脱口说出的是辽东。
“怎么会是那里?”沈鲤忍不住问。
他一直觉得辽东的边防压力是最小的,前两年万历援朝战争才得了一场大胜,足以震慑辽东势力。
李成梁第二次镇守辽东距今已经七年,塞外诸寇中有能力的领袖已相继死亡,开原、广宁之间的马市、木市贸易也全都恢复,倒是偶尔有鞑靼人到山海关一带抢掠,但也是小规模行为,而且这些人虽然经过辽西走廊,但却是从草原上来的,并不来自辽东。
历史记载此时的东北情况为“八年辽左少事”,以万历三十三年的时空环境来看,辽东确实没有出事的基础。
王文龙道:“诸寇枭黠者相继死亡,正说明辽东群龙无首,诸部落弱小,此时若有一个有眼光的部落首领,或许会养出一个真正的大势力来……”
沈鲤颇为惊讶,但思索良久,他对于王文龙所说的辽东可能会组成一个强大的少数民族势力却还是将信将疑,因为现在还没有看到任何如此的苗头。
比起辽东,此时广西四川云贵的情况都要远远严重,就今年的事情,缅甸人刚刚又入侵了云南,蒙古松山部刚刚打了青海,此时还在贺兰山一带逡巡不去。
大明朝廷没理由放着这些近在眼前的边关事务不管而去注意太平无事的辽东。
第399章 王文龙请假
沈鲤觉得王文龙这后生对于许多事物的见解都颇为独到,两人相谈甚欢,一直说到宵禁,王文龙便在沈鲤家里借宿。
第二天早上,王文龙起床时听说沈鲤早就出门了。
明代官员上班时间是辰入酉出,相当于上午七点就要到单位打卡,不加班的日子,下午五点下班。
沈鲤作为阁老要备着万历皇帝有事来询,需要早些到内阁值守,则每天还不到六点就要洗漱出门,对于七十多岁的老头来说这工作的确有些强度过高。
沈鲤的家距离皇宫不远,通勤时间二十分钟可以搞定,于是王文龙赖到六点多起床,洗漱后慢慢喝了茶水才出门,最后踩着辰鼓到单位。
王文龙到达单位时,他的直接领导,进士出生的内阁中书郎早就到了,见王文龙踩点到达倒也没什么意见。
然后就见王文龙递来一份请假书。
而内阁中书看到这书信时也没皱眉,反而很洒脱地表示会帮王文龙给吏部申请。
因为中书舍人选拔的方式特殊,所以历任舍人往往是一无所用的富家子弟或者是偏才怪才,怪脾气的比例相当高,往往让内阁中书很头疼。
就比如赵士桢当中书舍人时甚至会跑到前朝去跟文武官员吵架。
王文龙相比之下已经是态度端正,方便交流的正常人。
王文龙能够准点打卡上班,请假还会来求领导走正常程序,如此就足以让领导感到满意了。
而且中书科现在也没时间纠结王文龙这点小事儿。
京官是大明政治敏感度最高的一群官员,中书科更是上接内阁下承六部,党争的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在中书科的工作中引起波澜。
而此时在京察中大败却还没有退场的浙党又和东林党斗了起来,斗争的焦点还是去年的劫杠案。
劫杠案审理结果已经出来了,杀死湖北巡抚的楚王府宗人朱蕴钤等被判死刑,为了防止楚宗从中做鬼还要解送湖广承天府的显陵之前处死。
这些楚王府的晚辈只是被推到前面去冲杀的楞头青,在他们背后给与支持的宗人也被查了出来,万历皇帝勒令楚宗朱华堆等三名主使者自杀,还有四十六个楚宗人被革爵幽禁。
这案子的处理基本上是浙党在操办,结果出来,自然引得东林党攻击。
东林党的舆论直接把楚王案的处理骂到一无是处。
这些宗室在汉阳府打死官员、抢劫百姓、奸淫妇女,占据城池,说是造反都不冤,但如今案子的处理结果下来,带头犯罪的宗室一个个被拖去挨刀,京城中议论纷纷,却都以为处理此案的沈一贯和浙党官员有大错。
原历史线中百年后清代人评价楚王案时依旧表示:“楚宗事暧昧难明”,只是因为沈一贯的坚持,“于是阁臣、礼臣互相袒护,攻击分如,日以报复相寻,转置楚宗曲直于不问”。认为楚宗室被处死是“朝局之坏,盖至是时而极矣。”
这就可见东林党在舆论战场上统治力有多强,只要掌握了舆论话语权,黑的都能说成白的,百多年后都不让你有机会翻身。
……
紫禁城坐北朝南,正门是最南侧的承天门,承天门出来一条大路极其宽阔,大路中间是御道,而御道两旁修有连檐通脊的走廊,走廊长约七百步,俗称叫做千步廊,宗人府,工部,户部,吏部、礼部、钦天监等文职衙门位于千步廊的东侧,刑部都察院等武职衙门位于西侧。
礼部的位置是最靠南的,和钦天监、太医院等单位挤在一起,过了礼部再往前就已是居民区,站在礼部门口能看到正阳门处的车水马龙。
王文龙拿着帖子走进礼部,找吏员引路,一路走进仪制司,就见王骥德正同一个官员一个衣着华贵的老头一起坐在一处凉亭之下对谈。
“建阳,你终于来了!”王骥德高兴的起身说道。
王文龙走上前去,笑问:“这两位先生是?”
王骥德先指着那老者介绍说道:“这位就是郑王世子朱载堉字伯勤。”
接着又介绍一旁的官员说:“这位则是左春坊左庶子黄辉黄昭素。”
朱载堉在万历十九年之后就长居京城,现在主要挂靠在礼部仪制司帮助制定典礼曲目。
而黄辉也是此时著名诗家,是当年跟袁宏道一起成立葡萄社的好友,如今他已经升任左春坊,左春坊是东宫的官署,主要任务是为太子讲读笺奏、帮助太子学习国政。
黄辉是袁宏道早就向他提过的故人好友,朱载堉更是大名鼎鼎的十二平均律发明人,王文龙连忙对两人行礼。
大家互相见过王文龙才坐下,王骥德问道:“建阳可是请了假来的?才进京不久上司居然准假么?”
王文龙笑着回答道:“我这官职原就清闲,如今内阁正为楚宗案忙碌,我向上司请假,上司也无心管我之事,于是就行了方便。”
黄辉闻言道:“楚宗案闹的实在太难看,堂堂天朝,竟然杀宗室。”
王骥德却不认同他的话道:“这些楚宗在汉阳抢掠百姓之时,如何不想着堂堂天朝的宗室要体恤民心?”
王骥德是个没有官职的卿客,常年书剑江湖,更能够站在百姓立场想事。
这时朱载堉也开口说话:“楚宗做的实在也太过,无论如何不该有占据汉阳府之行为,更别说放纵子弟伤害百姓。”
王骥德看向朱载堉,道:“伯勤话里有话,既说‘无论如何’,想来是说过楚宗室之内互相残害之事?说来也是,若非楚宗深恨楚王,倒也不用闹出这么大的事情了”
王文龙和黄辉也忍不住看向朱载堉,想知道一些大明宗室内部的消息。
朱载堉苦笑一下,含糊说道:“宗室也是人家,就如同世家大族之间互相倾轧之情形,想想也可猜到。”
他这话说的半明不白,大明宗室内部的龌龊事情太多了,朱载堉自己就吃过大亏。
朱载堉的父亲朱厚烷几十年前承袭王爵,那时还是嘉靖皇帝当朝,嘉靖成天想着修仙,那时朱厚烷上书规劝嘉靖修德行而不要迷信神道,因此被嘉靖讨厌,其余宗室乘机诬告朱厚烷有叛逆之罪。虽然后来查无此事,但是朱厚烷却依旧被嘉靖削爵降为庶人,禁锢凤阳,一关就是十九年。
而朱载堉也跟着跑去凤阳,在父亲被囚禁的宫门前筑土室,陪伴父亲十九年,等朱厚烷沉冤昭雪他才跟着一起回宫。
十九年间朱载堉看过太多宗室之间的龌龊事情,以至于十五年前朱厚烷过世,朱载堉为世子,本应该继承王位,但是他却上疏万历皇帝甘愿放弃。
宗人府想要让朱载堉的儿子继承王位,朱载堉也不答应。且朱载堉为了表示决心直接离开河南,跑到京城长期居住。
朱载堉执意让爵,但是明朝没有这样的先例,所以到现在郑藩王位还没人继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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