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文豪从抄书开始 第232节
吕宋华人已经开始组织起来,他们没有能力从西班牙人手中夺走吕宋殖民地,但是决心用尽一切办法自保。
其实王时和所在马尼拉的华商会馆之中就存放了大量武器,甚至这会馆的建筑都修成了碉楼的样式,并且拥有粮食储备以及不怕投毒的深井。
不允许外族人进入也是防止被欧洲人窥探到会馆之中的具体布置。
王文龙都想不到他的《中华文明入台史》在南洋华人之中引起的反响有多大,这些南洋的福建华商对于开垦台湾的热心甚至比福建本地人都要强。
如果吕宋真发生了屠华事件,以如今大明的军力是没有办法出海来保护的,吕宋的华商修筑堡垒囤积物资或许能够抵抗一阵,但是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一些华人甚至想筹措经费去台湾开办造船厂、兵工厂之类,只因如此就能通过不受大明控制的工厂购买枪炮弹药以及战船。
这些华人以为在他们与海外遇难之若能从台湾借兵,恐怕是让吕宋华人能够拥有自保能力的最好办法。
第393章 君臣讨论王文龙
虽然沈鲤在政治上有不少的对手,但是当世人对于沈鲤的评价却是出奇的一致,就连沈一贯也不能不承认沈鲤的清节世所罕见。
沈鲤今年已经七十三岁了,历经嘉靖、隆庆、万历三朝,万历还在东宫时沈鲤就是他的讲官,被称为“三代帝王师”。即使没有东林党大佬的身份沈鲤的权位也是世上独一档的。
此时沈鲤正在自己位于灰厂旁边,即后世府右街一带的家中,看着老家写来的书信。
老家的归德府位于黄河下游,经常因黄河决口泛滥,致使民不聊生,乡间父老请求沈鲤帮他们向朝廷申请修筑水利。
思索良久,沈鲤却没有将这封信的内容上报给万历皇帝的打算,他不想被人说自己利用阁老的位置为家乡谋利。
他叫来妻子磨墨,然后动笔写信,沈鲤的老妻也是认字的,看到沈鲤所写的文字内容,老妻一下就着急了:“相公要以咱们家财修堤?这……这可不成呀,若是丧尽家财,咱们女儿又当如何自处呢?”
沈鲤头也不抬的回答道:“她已嫁与官宦人家,吃喝不愁,子嗣盈门,有何不能自处之处?”
“可……这毕竟是咱们自家的钱财,全拿去为别人修恁般长一道大堤,没有这样的道理呀……”
“我没有亲生儿子,女儿又嫁人了,留下这许多钱财,无非也是被自家亲戚给瓜分,还不如为归德府的父老做些事情,”沈鲤一边写字一边说道,“此事我已下定决心,你可以通知女儿,钱财分笔的用出去,我会派人回家乡监督。”
沈鲤的妻子气的直翻白眼,再三劝说无果,气匆匆丢下墨条就走了出去,沈鲤自顾自写完书信,午饭时间到了,家人却没来叫他用饭。
沈鲤皱眉,知道肯定是自己那老妻又在作妖,但他也不敢去管,别说像此时其他老爷一样打老婆了,就是多说两句,他那妻子也会寻死觅活。
若是将事情闹出去,丢的还是他这阁老的脸面。
沈鲤叹口气,自己拿着个信封到厨下去讨浆糊。
沈鲤在公事上极受尊重,但是家庭却不好,倒不是只因为他没有儿子,而是他的妻子和女儿都很奇葩。
沈鲤一生只有一个妻室,两人只生有一个女儿,沈鲤已接近古稀之龄,但外界传说他的妻子仍然在暗中给他调剂血药,防止沈鲤会到外边留有子嗣。
沈鲤在老家收有一个继子传承香火,他的继子是个很老实的人,没什么文才,但是身体健康、性格朴实,这两年却莫名其妙就“懵不识人”,乡里也一直传闻是因为沈鲤的女儿妒忌,偷偷给沈鲤的继子下毒所致。
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些事沈鲤看在眼里,心中明白,但是却没办法改变。
他一辈子在公事上极有分断,但是在家事之上却被妻子女儿吃的死死的。
他把家产全部捐出去为家乡修堤,既是出于想要帮助桑梓的本心,其实也是沈鲤的一种报复。
沈鲤刚刚写完家书,宫中便传来旨意,要他进宫面圣,沈鲤连忙穿上官服坐轿出门。
跟着太监低头走入文华殿,沈鲤对御座方向行了一礼,万历皇帝连忙道:“免跪,与先生赐座。我听说先生的家乡遭遇水灾,不知先生的家人可都还好?”
“谢圣上关心,我家人都还无碍。”沈鲤听到万历的询问,心中感觉十分温暖,万历八岁时沈鲤就开始教他读书了,手板都打了他几年,沈鲤是看着万历长大的,两人的师徒感情很深。
万历皇帝跟沈鲤闲聊几句,很快进入今日召他而来的正题,他笑着问道:“沈先生,你看过建阳的书吗?”
沈鲤反问:“圣上可是看重此人?恕老臣直言,王建阳此人极受追捧也极受非议,其行为虽不至与李卓吾一般偏激,但是其名声却也相差仿佛。天子为政应当中正平和,便是为学倾向也该如此,即使圣上赏识王建阳学问,以天家身份也不当太过推崇此人。”
万历皇帝一笑:“于学问上的道理,先生每自有看法,我是从来不干涉的,朕也无意去推崇什么学术家。我此次召先生前来,专是为了听先生对于王建阳的看法,此人之书籍近日在西洋流传颇光,海外之人士甚至以为他可比文圣。”
海澄县丞王时和年初考察完吕宋回到福建,通过梁永向万历报告了王文龙在吕宋所受到的追捧,万历觉得既惊讶又好奇。
“王建阳之书我都读过。”沈鲤回答。
“先生以为他的思想如何?”万历皇帝问。
沈鲤思索一阵,斟酌着道:“此人著述颇多,若问评价,倒要分看什么作品。”
“请先生论之,”万历皇帝又转头吩咐太监,“与先生看茶。”
“谢圣上,”沈鲤说,“此人的文彩极佳,他与东林书院写的那几句对联与《儒林外史》等作都可称绝妙,至少是高士之品。他于小说一道建树也颇多,诸多时事杂文和《疗疴录》等作,洞悉世情,文笔磊落跳脱,当下流行的所谓性灵派中,其文采可谓是独一档的了。《尚书古文疏证》《文字断代学讲义》《国富论》《葡萄牙国史》,在杂书之中,也是超绝一类,足以傲视群雄。”
“先生每似乎对他近日所做《中华文明入台史》颇不以为然?”万历皇帝故意将问题指向东林党人和开海派的矛盾。
“称不上不以为然,只是理念不同,”沈鲤说道,“私心而言,臣下对他《民族论》《入台史》之中所鼓吹的开拓主张并不认同。”
“治大国如烹小鲜,如今时政并不好太过激烈的翻动,此人太过想当然,推崇的开拓手段十分激进,若当真实行,一个不慎便将留下极大祸患。但《民族论》此书除开后面开拓的内容,前半部却是十分值得一看的,论理精当,能广发人之思维。”
万历皇帝问:“自从《葡萄牙国史》《民族国家论》等书出版之后,我听闻近两年于南方已出现一派所谓民党,跟随着鼓吹那民族主义,先生党中人物如何看王建阳所提出的民族主义?”
沈鲤喝了一口茶水,先回答说道:“君子不党,老臣并没有什么党派,若是问老臣之所想,臣以为民族主义不可行。”对此万历只是笑笑。
沈鲤解释说道:“如今鼓吹民族主义者往往是为自己谋私利,以这理由纵船入海,说什么为汉人开拓,然其行为与倭寇海盗无异,若是叫着一声为汉人开拓便可以不拿船引而泛海,今后有人持此论擅启边衅,又该当如何?近几年本有一群严守华夷之辩的文人,为了吹捧我国民气以得百姓支持,鼓吹一切中原以外事物皆为可笑。此等人物自是迂腐,然而因其所传内容荒诞不经故而为祸擅不甚深。如今之民族主义者所行有本,即便受法办依旧言之凿凿,以为行为无错,这岂非是侠以武犯禁?”
沈鲤又道:“民族主义者以为这大明乃是汉人之大明,为了所谓汉人利益,竟以为干犯国法也无所谓。然而此论之中只讲汉人利益,放公卿士大夫于何地?又放贵胄宗室于何地?”
万历皇帝闻言细细思索,越想越觉得沈鲤所说的切中要害。
民族主义在大明碰上的根本问题其实是会和皇权以及士大夫的利益相冲撞。
就比如一大批小商人秉持着民主主义理论出海,但他们其实并没有船引,大多数的出海方式都是走私。
对于民族主义者来说,走私能够扩大市场,似乎是好事。
但法律是统治集团制定的,这些不受朝廷控制的走私损害的是统治集团的利益。
在皇权利益和民族主义相冲突的时候,民族主义对于当今大明的上层阶级并不是好东西。
第394章 大笔一挥升官了
万历皇帝又问:“前几日我见了河南上来的几份折子,如今安阳府的甲骨发掘很有成效,董作宾请求成立一个甲骨学会,以为这是比让有司负责研究甲骨更好的办法,沈先生如何看呢?”
“老臣不了解近日时新的考古学。”沈鲤回答。
“不了解?这考古学似是从训诂学里发端出来的,先生可是当世研究经义一流的人物呀,如何会不研究?”万历皇帝奇怪道。
“老臣于此道确实没什么研究,实在羞愧。”沈鲤告罪一声就低头喝茶。
沈鲤被称为一代伊洛真儒,著述颇丰,是万历年间一等一的理学家,怎么可能没看过训诂学、考据学的相关内容,董其昌发掘甲骨之时请求东林党帮忙,当时就有人来走沈鲤的门路,可是沈鲤却直接拒绝,董其昌做礼物给他送来的甲骨他也不收。
事实上沈鲤在和东林党人的交流中表示过自己的真实想法:“似这般的考古考据,若研究出与经典相背离的内容,是该坚持经典,还是更改,谁又有那地位去改?若改了,天下读书人又该笃信何物?”
沈鲤并不是古板的理学家,做学问到他这种程度,自然能够看出朱熹当年留下的许多内容之中都有错漏,沈鲤作为理学大家其实自己是不相信理学天然就有超凡地位的。
也可以说沈鲤的脑子很清醒,他知道理,学之所以被推崇,就是因为当今天下需要一种可以奉之为正宗、推之为圭臬的学问去宽正人心。
要不然科举考试考什么?朝堂之中的各种斗争以何理论为本?
沈鲤自己也不完全相信理学,但是他却认为不能没有理学,因为再也找不到一个比理学更加完善、规范的学说。
当然,王文龙的出现完全让他意外。
王文龙的考据学实在太有攻击力了,完全颠覆了过去读书人的学习和研究方式。《尚书古文疏证》作为考据学的开山鼻祖,其思想内核深挖之后形成的学派完全是可以替代理学的。
但是在沈鲤看来,王文龙以及追捧他的考据学者考古学家的兴起,却完全是一件坏事。
他知道选择理学作为科举的基础理论并不是因为理学好到了什么程度,而是因为理学的地位可以适应这样的工作。
理学的崇高地位是历代读书人花费几百年才造就出来的,其中甚至包括了许多巧合和侥幸的因素。
既然如今已经有了理学这样好用的工具,作为顶层学者和大明此时的掌舵人之一,沈鲤坚信小车不倒只管推,很反对对于此时的学术界发起冒然的冲击。
没有几百年的积累,现在再提出一种新学问,哪怕再是正确先进也不可能达到理学在天下人心中的地位。
新学说的出现,必然使得天下大乱。
他觉得这才是“理学倒了,天下纲常就断了”的真正意思。
万历皇帝和沈鲤之间的谈话持续了半个多时辰,最后皇帝问道:“请先生试论王建阳其人。此人如今在民间声名颇盛,朕想升他个闲官以为嘉奖鼓励,也显爱民之心,先生认为如何?”
沈鲤仔细思考回答说道:“若以人才而论,此人绝对堪称本朝一朵奇葩,他之学问严谨有方,胜过而今世所称道的泰州诸生、李卓吾之辈甚多。若论小说、史论等也是第一流的,其文辞虽不甚瑰丽,然而说论理井然、眼界广博,恐怕当今世上无出其右者。然而说起其为政以及考据之学说,臣并不赞同。”
沈鲤评断:“圣上拔擢他一个闲职可也,但若是将之作为词士近臣,恐怕此人论断太过,会给圣上招来非议。”
万历皇帝闻言思索,然后点点头。
福州府,正在请假之中的王文龙带着李国仙回到家,突然就收到通知,他升官了,还是个京官——文华殿中书舍人,从七品。
命令送到王文龙手里时就是一张圣旨,也没有别人的书信没头没尾的,王文龙一时搞不清楚情况,于是拿着自己的任命跑去找徐学聚询问。
中书舍人这个官属于内阁的中书科,本职工作是掌书写诰敕、制诏等等,大概是一个抄写员或秘书室职员的工作。
此官在明初是由国子监生充任的,当时还是一条国子监生学习官场规矩的好路子,做了几年就会外放到其他职位。但是随着明朝制度的改革,写旨的工作渐渐被阁老以及司礼监所掌握,中书舍人能做的事情就很少了。这实在不是个有前途的职位,所以国子监制度渐渐衰弱改以科举制度取士之后,中书舍人这官儿居然没有进士愿意来干。
到了此时,中书舍人已成为京官之中少数可以以荫生、贡监补授的职位,如果没有考中举人以上的功名,又想要干到七品文官,几乎只有这条路。
这官儿甚至能买,富家子弟一无所能,但是可以先捐一个监生,然后再捐资得一中书舍人,如果使钱多的话,于名头之前还能再加一卿衔,俨然成为高官显爵。
当然,由于中书舍人能管的事儿实在太少,上面对接的单位是阁老,下面对接的单位是六部,总不能跟阁老、尚书伸手要钱,所以这个官儿基本没有捞钱机会。
花重金买到这个官职在经济上肯定是亏的。
王文龙认识的中书舍人还真有两个,一个是此时还留在福州搞火器发明的赵士桢。另外还有一个原历史上未来的中书舍人,狱吏出身的“东林智囊”汪文言。
不过这俩后来的下场都不是多好,王文龙也对这官职感觉有点没底。
徐学聚却是笑着说道:“建阳无需担心,这官位别人是求也求不来的,莫以为花钱就能买来,国朝只有贡监的制度,却没有明面上花钱买官的规矩。那些富家子弟想当中书舍人说是买官,其实乃是花钱请大臣推举,而且便是尚书侍郎都没有这样的脸面,往往要阁老亲自推荐才可以,在京城时我也听人说过其中的玄妙,一套路子跑下来所费只怕要上万两了。”
“上万两……”王文龙突然感觉汪文言这家伙真是有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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