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文豪从抄书开始 第197节
八月下旬,王文龙再次离开南京,前往苏州虎丘。
虎丘八月中旬有虎丘大会,是这年代极为有名的地方祭拜仪式,歌舞艺人杂耍表演看之不尽。
不过王文龙却不是为了去看热闹,这回去虎丘是因为江南物理社今年的聚会地点就定在此处。
物理社去年成立,经过一整年的发展,如今已经颇有规模。
正式成员达到五百多人,并且分成研究、造作、印刷、讲习等各项职位。
王文龙回到苏州才发现如今的物理社真是生发了。
物理社今年直接在虎丘包下一座山水优胜的寺庙作为聚会之所,虎丘盛会之时山上的寺庙全都是对外租房的,而且房价极高,物理社租庙虽然有彰显本社实力以便吸纳更多忠诚社员的考虑,但也着实显露出些财大气粗的样子。
物理社印刷的《古今未解之谜》和《启智大全》在江南都有一批忠实读者,不但有宣传效果,而且为物理社带来了相当不菲的收入。
不过到达虎丘之后王文龙也发现,今年社中的氛围似乎有些奇怪。
王文龙在庙中住下之后先去拜访了徐光启。
徐光启正在准备明年的会试,时间不充足,如今已经把物理社的运营大权交给王徵。
一见王文龙他就苦笑说道:“咱们物理社人多了,事情也就变得复杂。”
王文龙问道:“这次大会可是碰到什么问题?”
“有些麻烦,”徐光启感慨说道:“物理社新吸纳了许多文人入社,今年京城出了伪楚王、妖书两案,党争激烈,连咱们物理社之中也开始斗法。”
王文龙一头雾水:“朝中党争和咱们物理社有什么关系?”
徐光启苦笑说道:“咱们物理社中也有人支持东林党,也有人支持浙党,这两方人马只要碰上自然就有一番矛盾,争夺不休。”
王文龙还是没明白,问道:“物理社的经营不是在社委会手中么?他们有什么好吵的?”
他虽然常在苏州晃悠,也经常去找徐树丕等人顽耍,但是对于物理社的工作,平日里并不如何参加,他知道物理社采取委员制,如今社中的理论研究、书籍编纂工作已经交由徐树丕负责,印刷宣传方面是徐光启的侄儿陈于阶在管理,至于科研则是王徵抓总,大权力都已经分完,实在不知道物理社还有什么可以闹出矛盾的地方?
徐光启笑道:“朝廷中的大事情有圣上,下边是内阁,细枝末节又都有六部处理,这些个大官都是定下的位置,难道就运转流畅,不闻争吵了?”
徐光启解释说:“如今物理社有许多江南新加入的社员都是信东林党,但是高层之中又加了两位大人物,一个是沈阁老的长子沈云将,一个是前国子司业方中涵,他们地位崇高,今年都被投进了社委会,许多东林党的社员也不愿意。”
王文龙点点头,大概猜到什么。
沈泰鸿字云将,官居尚宝司丞,是沈一贯的长子,至于方中涵就是如今已经被罢官放归的方从哲。
这两个都是浙党的大佬,而且在历史上都颇为喜欢科学,他们加入物理社,王文龙当时知道并不觉得奇怪,而以他们的背景被选为委员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徐光启又说道:“若是只有东林这事情还闹不起来,可浙党也有些蛮霸,一定要让遮挡的人物在物理社之中上位掌权,甚至让官府都加入,前几日的讨论之中,甚至有浙党人物提出建阳不应该任物理社长,要在物理社中重新选人。”
王文龙闻言也是皱眉,虽然这个物理社的名誉永久社长在他来说当不当无所谓,可是物理社扩张之后大量的官员也入社,这些个浙党的人物明显是把党政那一套拿进了物理社中来玩。
这样乱搞,只会把物理社的氛围给搞烂。
他也明白徐光启的难处了。
他们不想把物理社给搞烂,可是偏偏又还不能把物理社中的这些官员给赶出去。
连天主教入华都要专门结交官员士人,这年头的会社不拉拢官员名士等有声望的人物根本办不起声势来。
第325章 浙党追根究底
王文龙大概明白了现在物理社之内的格局,问道:“所以现在争斗两边都在提出议题?子先兄可说说具体是什么吗?”
“什么议题都有,只是最近越来越激烈危险。”徐光启感慨说道,“浙党近日正在追查紫柏真可大师后事,有些物理社中的浙党成员想要把朝廷力量引入物理社中来,说咱们社里也有人和紫柏真可有联系。”
王文龙闻言,深吸一口气,“后来呢?”
徐光启说:“方中涵为了把浙党的激进力量抵制在外边,主动提议到虎丘山寺来开物理社集会,因此甚至他也被浙党中人反对。”
王文龙苦笑道:“他们连方中涵的话也不听了?”
徐光启气愤说道:“何止如此?这些个浙党成员为了能够找到紫柏真可的罪证,这几日虽然来到虎丘山寺,但是却不积极参加讨论,反倒一个二个都去看寺中那口紫柏真可大师留下的大铜钟,还有人把中内的铭文拓印下来,似乎想要从上面查出什么证据。”
王文龙叹一口气。
明代的中早期对于僧人的管理非常严格,朱元璋最早制定的佛教政策中规定所有僧侣分为禅、教、讲三类登记僧籍,禅师、讲师只能在寺庙之中专门进行禅修与研习经典,只有教师才能够到红尘之中传法。所以明代中叶以前很少有高僧往来于世间的记录。
一直到嘉靖、万历年间对于僧道的管理才渐渐松懈下来,僧人大量跑到世俗活动,这才涌现出一大批为世人所知的高僧。
明代的四大高僧也全部是嘉靖、万历年间的人物。
紫柏真可的扬名经历就是从二十岁开始仗策远游,足迹遍布半个大明,“胁不至席三十年”才能融会各家经典,之后继续一边远游一边弘法,在江南一地建了十几所佛寺,而且大规模地刻经,且他的许多信徒都是达官显贵,时载“入世缁白弟子甚多”。
而且紫柏真可对于时事参与极深,他云游四方,深知百姓疾苦。
万历皇帝常用的佛经因为时常翻看所以有卷边污损,万历专门派太监去问紫柏真可:用这样的经书会不会有损功德?紫柏真可知道皇家要用新的经书必然耗费大量民力,于是写信回复“御汗之滴,万世津梁,无穷法藏,以此放光”。
万历皇帝看到这回复大悦。于是继续用着旧经书,没有要地方上进贡新的。
当然这也是因为碰上万历自己是个在小事上爱节俭的性格,万历专门派人去问和尚就是因为舍不得换,否则自己把经书换了就是了,哪有那么多事儿。
南康知府吴宝秀因为被税监诬告被抓时紫柏真可每日给他念经,希望能保他平安。
紫柏真可也经常对弟子表示:“矿税不止,则我救世一大负。”所以他和攻击矿税政策的东林党人于玉立、郭正域等都是关系匪浅。
紫柏真可本就是苏州吴江人,在苏州虎丘山寺受的戒,还找人化缘在寺中铸造了一口万斤重的大铜钟。
他因此早被浙党盯上,这次能够把紫柏真可抓入刑部用刑就是浙党抓住紫柏真可是“讲师”而非“教师”按照法律不能下山传教,来到京城更是违法,直接给人拿了。
拿出这条法律实在也是浙党做的没底线,如果真的按照法律要求,大明九成以上的商人、僧道全都得被治罪。
如今紫柏真可虽然已经死了,但浙党对他的清算还没有结束,一大群浙党外围的官员正翻着《紫柏尊者全集》想要从中找出他勾结官员的证据,连那铜钟上的铭文也专门有人去拓印,以为从中可以研究出一二奸邪话语。
徐光启说道:“还是沈尚宝见这些人做的实在太过,于是出言制止,他们才没有把物理社这场虎丘山大会搅到无法开展。”
王文龙闻言也是感叹:“我算是明白,咱们这次物理社大会具体要做什么了,别的不说,先让社中的党争平息下来就好。”
八月二十五日,江南物理社第一次虎丘大会如期开始,到场共襄盛举的物理社同道超过一百人,而物理社的委员大会也在虎丘山寺的偏殿召开。
物理社总共选出了二十多个地方联络员,最终到达总会级别的委员则只有徐光启、陈于阶、王文龙、王徵、方从哲和沈泰鸿。
方从哲和沈泰鸿能够成为总会委员,也实在是因为他们的来头太大。
方从哲毕竟是万历十一年进士,还曾经担任国子监司业、祭酒,虽然因为得罪司礼监秉笔太监田义而放归,但在野之后他也是四处结交朝臣,论起资历比现在潮中一票大佬都要高上不少。
十年之后叶向高推荐方从哲出仕,只用了小半年时间,方从哲就直接进入内阁。
而沈泰鸿也不必说,沈一贯的儿子。
这一次物理社开会委员会成员和物理社主要负责人重合度相当高,王文龙作为物理社的名誉社长,担任主持工作。
众人见礼过后入场坐下,王文龙先询问王徵去年的工作情况:“肘动机制铸币机研究进行的如何了?”
王徵负责制币机的研发工作,起身对众人报告说道:“机器总共试制了三次,有一些精密的铁件做不出来,最终只能修改或是用木料替换,如今已经可以压制银币,速度比铸币要快得多。”
王文龙知道这机器的设计是根据二十世纪的工业水平来的,细小零件在这年代加工不出来也是正常,他点头说:“制币机的一些设计进行时没有考虑到实际的制作难度,替换部件是必然的。只是机器替换木质部件之后耐用程度会不会太过减少?”
王徵说:“所有磨擦接触的地方我们都用了铁套筒,外面再套上木质壳子,一些齿轮则是用木芯外头再套铁皮,实验运转过程中还没有出现过问题。这次来虎丘,我们也把机器拆成零件带来了,过两日组装出来,大家就能看到使用效果。”
这制币机哪怕有图纸,对着制造都用了大半年时间,不是看一眼就能模仿去的,在众人面前展现出来也没什么。
王文龙提议说道:“若是机器可以正常运转我们就该考虑在物理社下面再开一家铸币厂了,专门制作金银币。”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沈泰鸿突然开口问道:“这机器若是真有效果,咱们是对外发卖还是直接贡献出去利国利民?”
他真不是抬杠,而是询问出了一个物理社社员们长久想要知道的问题。
之前物理社传播的几何、代数乃至于力学等等知识都是直接把结果告知天下,有许多物理社社员也认同物理社应该坚持出于兴趣而研究,最终落实在造福百姓这一目的上的行动方式。
一些社员认为物理社的研究,包括制备机械的研究改进都应该出于有利百姓的目的,直接将研究成果向公众开放。但另一方面,物理社又有自己的产业,需要靠印书等等办法挣钱,一些社员对于究竟物理社该不该盈利都颇有争执。
第326章 做学问也要挣钱
王文龙看看在场众人询问道:“你们认为制币机是应该用来自己挣钱,还是直接把改进成功的设计发放出去?”
物理社的几个委员对视一眼,各自举手投票。
最终居然有一半以上人觉得应该要把设计和制造方法直接详细写到报刊杂志上向所有百姓公示。
王文龙心中也只能感慨,古代的知识分子和后世人的想法真是不一样。
在这年代将自己所学的知识写成书籍,是许多知识分子的毕生所愿。
这并不是纯粹因为无私精神,而是儒家倡导的“立德立行立言”三不朽,把自己的思想万世传扬下去,让后人都记得自己的功绩,这就是“立言”的一部分。
儒家的思想还是有很先进的地方,就比如他通过这些理论,直接将个人的追求和社会利益绑定在一起,始终倡导个人的价值是在对全社会的奉献之中体现的。
但是这也直接使得透着保护私利思想的版权保护难以提出。
民间对于知识产权的保护只能通过“教会徒弟饿死师父”这种行会性质的方法进行。
而朝廷虽然对作品版权进行审查,但主要是为了防止禁书流行,作者保护自己的版权,虽是为了利益,对外却只能说是为了防止“窜首易尾,增损音义”,不敢直接谈个“利”字。
历史上中原王朝第一部具有版权保护意义的成文法是《大清著作权律》,这法律出来时已经是清朝末年,过不到一年大清就亡了。
而欧洲人最早的版权法,英国的《安娜法令》距今一百年后就会出台。
王文龙虽然不能直接改变这年代人的思想,但是在这件事上他却必须要态度鲜明,拿出制币机就是为了能够让物理社挣钱,把版权开放了,物理社能得到的利润会大大减少,那不是白拿了?
王文龙直接看向沈泰鸿说道:“云将兄,我以为制币机和物理设研究出的科学理论是不同的。就请云将想想,别人知道了科学理论是要用来做什么?知道了制币机的设计又是要用来做什么?”
“这……有什么不同?”沈泰鸿还没弄明白。
王文龙解释说道:“知道了科学理论,可以启发更多的科学思想,此为传道受业解惑也;然而人家拿了制币机的设计,目的也无非是做出制币机来为自己谋利,为何我等要苦心劳力去帮别人挣更多钱财,自己却分文不取?”
王文龙继续说道:“私以为我们以后可以将物理社的发明分为两种:一种是理论发明,纯学术性,可以公之于众,甚至还要无偿帮助传播,使得更多人明白物理社的道理;另一种则是技术发明,有实用性,可以降本增益,对于这种发明物理学社若参与了帮助,也要从中收取股分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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