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文匪 第49节

“老爷，回来了，少爷回来了。”王大壮喊道。

大太太听了，便想往门口去，但她立刻就被李老爷一把拉住了：“我们进去，——天底下只有儿子进来给老爹老妈请安的道理，哪有老爹老妈出门迎接儿子的道理？让人家说我们家式苏秦他们家，我们两个老不死的，是苏秦他爹妈那样没眼力劲的？跟我进去！嗯，你们也进来，除了德音、栖凤。你们两个就在这里等着好了。”

“欸。”大太太应了一声，她知道老头子说的有理，便跟着老头子往里面走，不过还是不停地回过头来，往门口望。倒是老头子拉着她地手，走得越发地快了。张氏和唐氏也赶紧跟了进去。

这时候仆人们也已经把公馆的黑色铁皮大门拉开了，汽车直接开了进来，在小楼前停了下来，李谦便和章远，大姐李德馨一起从车上下来。

“小弟！”二姐先是叫了一声，然后上上下下的打量了李谦一下，由伸手比了比他的身高，点点头道：“不错，长高了不少，比你姐夫都半个头了。看来法国的东西养人呀！”

“法国的东西养人？”刚从车上下来的李德馨听到这一句，便笑道：“二妹，小弟从法国带回来了不少的吃的东西，什么什么鱼罐头，什么什么奶酪……嗯，小弟，你就每一样都拿点给你二姐尝尝新鲜？”

“难得小弟还知道带土仪回家了？那我可要……”李德音正说着，突然注意到大姐和李谦的神气似乎都不太对，“小弟，你是不是又在搞什么乱七八糟的的事情了？”

“小弟还要进去拜见岳父岳母呢，这些话以后再说吧。”章远说道。

于是大家便一起进去。

老头子和大太太已经在客厅中的椅子上坐得端端正的了。李谦进来，先叫爸妈，然后鞠躬——老头子当年为了显示自己开明进步，把请安时候的磕头改了鞠躬。

老头子很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不错，不错，没有白出去一趟。”大太太王氏作为李谦的生母，就已经直接把他拉了过来，问长问短了。

才说了几句话，就有人来通报，说是工部局的考尔董事前来拜访。

工部局就是公共租界的政府。1854年7月11日，在上海租界的外国人组成了一个自治的行政机构工部局，他们组织了自己的警察、法庭、监狱等一套类似于政府的体系，进行市政建设、治安管理、征收赋税等行政管理活动。这些机构的总管就是工部局。

上海公共租界的工部局由租界董事会来管理。董事会一般会有9名董事，期中大部分都是英国人，此外美国人和日本人也都有一些名额。而这位考尔董事，就是公共租界的美国董事之一。

在上海，乃至在中国，公共租界的董事，都是大人物了。李家可以说是住在他们的地盘上，自然不能不给面子。于是一家人便一起出去将这个洋人迎了进来。

考尔是个五十多岁的人，据说他的家族和摩根大通有那么点关系。一般来说，他，以及他们——那些控制着租界的外国人，是很少和中国人打交道的，更是几乎不会主动去拜访中国人的。即使是那些很有地位的中国人，在这些人的眼里，往往也是算不了什么的。

在中国横行无忌的军阀？他们谁敢和洋人乱跳？中国本土的财阀，他们大多数都只是这些人的经理人而已。至于中国的学者，嗯，谁会在乎一个黑非洲的学者？在他们看来，中国的所谓学者，放在美国，连到大学里去当个助教都是未必够格的。

但是李谦就不一样了，李谦在世界学术界的地位已经是公认的了。他在数学和物理学上的成就都令人瞩目，最近已经有很大的呼声要将他列入今年诺贝尔物理学奖的候选人名单了。而且大家普遍认为，在今年，他和德布罗意的成果，获奖的可能性非常大。即使今年不能获奖，获奖也是迟早的事情。如果说其他的中国学者，到了美国，当个助教都未必够格的话，那李谦若是去了美国，在美国的任何一所学校里都肯定能拿到一个教授的位置，甚至会成为这所学校的旗帜性的人物。

所以虽然李谦的手中没有军队，李谦的父亲在考尔的眼中也算不上太有钱，但是李谦却已经是有着世界性的影响力的人物了。考尔觉得，主动去拜访他，像他示好，有助于打造自己的形象（当然，主要是在美国的形象），你想，他在那里和李谦站在一起，然后记者们咔嚓一下，照片在美国的报纸上刊登出来，也能让他在美国顺势露个脸。甚至于到了将来，他回了美国，参加选举什么的时候，也能拿着这个来表现自己是多么的有科学素养。

毕竟这个时代的美国还是一个崇拜科学，崇拜科学家的美国；还不是那个被和资本家们豢养的各种科学骗子耍来耍去，最后严重反弹到了反智的地步的美国。考尔觉得，比如说在选举市长或者州议员的时候，把这个照片拿出来，然后对大家吹嘘一下：“李谦，你们知道吗？最出色的数学家和物理学家之一，他的智商比我的对手汤普先生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我和他谈笑风生……”

所以考尔再过来的时候还特意带上了记者。

当大门打开，李谦一家人都迎了出来的时候，考尔一眼就认出了李谦——毕竟，李谦和那些数学家，科学家照了那么多的合影也不是白照的。于是他大步上前，向着李谦伸出手去。

两个人的受握在了一起，考尔还特意的侧了侧身子，调整了一下身位，好让记者们能清晰的拍到他和李谦握在一起的手，以及他们脸上露出的笑容。

这样在谋杀了记者们的不少胶片和镁条，并且弄得李谦家门口都是镁条燃烧后的烟雾之后，考尔才满意地松开了李谦的手，和李谦一家人走了进去。

一行人进到客厅中，李老爷请考尔董事上座坐下，他和儿子，还有两个半子在一边陪着。考尔先是狠狠地夸了一番李谦在数学、科学以及文学上的成就，并表示能够来拜访李谦，实在是自己的光荣。接着就说出了这样的话：“李先生知不知道如今工部局的改革的计划？“

第五十八章 华董

李老爷子听了，也只能摇摇头。这种外国人的事情，以他的力量还是干预不了的，既然干预不了，那他就算知道了一点风声，也只能当不知道。

考尔董事见李老爷子这样表示，便干脆直接道：“今年五月底的那件不幸的事情，对公共租界影响很大，租界蒙受了不小的损失。我个人认为，工部局在对今年五月的一系列事情的处置上，是非常的失败的。很多其他的董事也和我有着一样的看法。“

所谓的今年五月份的事情，指的就是 “五卅运动“。日本纱厂发生罢工，日本内外棉纱厂宣称要和罢工代表谈判，却在谈判中，直接向谈判代表开枪，打死一人，打伤十余人，由此引发更大规模的罢工风潮。

这风潮本来是针对日本的，但是因为日本在公共租界工部局董事会也有一名董事，在他的影响下，公共租界工部局参与其中。

5月30日学生联合会分派多队在租界内游行讲演，当天下午，一部分学生在南京路被捕，其余学生及群众共千余人，徒手随至捕房门口，要求释放被捕者，英捕头爱伏生竟下令开枪向群众射击，当场死学生四人，重伤30人，租界当局更调集军队，宣布戒严，任意枪击，上海的大学校竟遭封闭，这就是“五卅惨案”。

这一惨案发生之后，引发全国性的罢工抗议。事实上还在继续的省港大罢工，也是这一事件的后续。

“日本人和英国人相互勾结，滥用暴力，对租界的治安和经济造成了不少的破坏。但是在公共租界董事会中，他们一手遮天，胡作非为。他们的这种做法，也给我们美国商人带来了不小的损失，所以我们美国人是非常的不赞同的。因此，我们美国人已经提出了要对公共租界的管理机构进行改革的意见，其中的最重要的意见之一，就是要在董事会中增加华人董事……“考尔继续说到。

李谦一边听着考尔的话，一边回忆自己以前学过的历史，以及从伍豪等人那里知道的一些情况，他的心中渐渐地有了些眉目。

“……即使是英国人，他们中也有一些是不赞同如今的董事会的做法的，因为这种蛮横的做法，同样损害了他们的利益。甚至直到现在还在损害他们的利益。这本来是日本人惹出的乱子，最后所有人都因此蒙受了损失，总体上来说，英国人蒙受的损失甚至比日本人都大。所以他们中的一些人同样对如今的情况不满……“考尔董事继续说道，”而且在这次事件中，华人商界也显示出了自己的力量……“

“在中国乃至东亚，美国人和日本人存在结构性的矛盾。美国人不愿意看到日本的力量太过强大。而英国人呢，作为万年搅屎棍，当然是在当中使劲的搅和，用美国压日本，用日本压美帝。而美国人发现日本和中国矛盾突出，自然也就想要拉拢中国来牵制日本。“李谦一边听，一边这样想道。

“……不知道李先生这次回到上海，打算住多久？今后有些什么打算？”考尔董事又突然问道。

“啊，暂时还没有太多的打算，先在家里住一阵子吧。反正数学研究不依赖实验室，在中国也能进行。”李谦回答道。

“您不回欧洲了吗？”考尔董事又问道。

“回欧洲去找个大学当助教？”李谦故意反问道。

“啊，那些固执的欧洲人呀。”考尔董事夸张地摊开双手，“他们也太不知变通了。以您的成就，无论在哪所学校，都应该能有一个教授的位置。嗯，我的家族是耶鲁大学的资助者之一，如果您有兴趣，我非常愿意推荐您去耶鲁大学担任教授。我想他们对此也应该是求之不得的。”

李谦笑了笑道：“董事先生，您似乎忘了，贵国是有一条针对我们中国人的法案的。当初我只是去多伦多，路过贵国，就受到过特别的盘查。”

美国在1882年通过了一个禁止中国人进入美国的法案，后来虽然在1905后，美国政府放宽教师、学生、商人和旅游者的入境限制，但是对华人入籍，以及工作的限制依旧是非常多的。

“啊，李先生，您放心，我们美国不是那些不知变通的老欧洲，我们有的是变通的方法。比如说您完全可以作为交换学者前来。这一点问题都不会有的。”考尔董事说道，“另外，如果您短时间内不打算返回欧洲，那么，我希望您能在租界的工部局的董事会改革中支持我们，甚至出任拟议中的华人董事一职。”

前面考尔董事和李谦的对话都是用英语进行的，李家老爷子听不太懂。不过章远坐在他身边，便一句一句地翻译给老爷子听，等到老爷子听到考尔董事说出，希望李谦来担任拟议中的华董的时候，李家老爷子顿时吓了一跳。他赶紧道：“小儿还年轻，哪里能承担这样的重任，而且我们李家在商界的影响也很有限，实在是担不起这个责任，考尔董事，您还是另请高明吧，这事情我们李家真的承应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