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不求生 第735节

一位林肯红军旅的士兵紧皱起眉头：“防空警报！同志，快停下汽车，我们要下车隐蔽。”

公路紧挨着铁路，装载着一袋袋水泥的汽车队，有一阵子几乎和一列长得不见头尾的军用货车并排前进。穿军装的司机们没有看在一旁行进的列车，也没看车上一个个灰点儿似的人脸，他们对南方联盟军发起的空袭好像习以为常，很快就按照条例开始隐蔽，汽车被分散开往公路两旁的树林里，盖茨一家人也暂时下了车。

几个月前，盖茨和他的太太，还有儿子小威廉，为了逃避西海岸的战争离开了加州，结果却在美国西部的旷野里经历了一趟奇妙的旅途旅。

盖茨听闻又见识到了加州中央谷地里结寨自保的华人坞堡主和内华达沙漠里有枪就是山大王的游牧盗匪，也一睹了盐湖城里摩门教邪教徒们在乱世中的如鱼得水，还有像丹佛市的军阀迪林杰军团——像这类趁着战乱把持一方的罪犯、农场主、资本家和传教士还有多少人？

1938年的美国很像是罗马帝国灭亡以后的西欧，在黑暗的中世纪里，教会、异教徒、海寇、土匪、游牧民、行商……纷纷在一个伟大帝国的尸体上建立了自己的政权，割据一方，开始了长达近千年时间的大混战，美国将会重蹈古罗马的覆辙吗？

盖茨一家人在被迪林杰军团的士兵强行带去丹佛的路上，又被纵横于怀俄明州一带的无政府主义者武装“自由黑军”救了出来。

“自由黑军”这伙人同西部的游牧强盗、土豪军阀、邪教徒都不大一样，他们有非常明确的政治主张，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以后，威廉逐渐开始接受“自由黑军”的生活方式，无政府主义者倡导的社区自治联合对美国人的观念来说不算太过超常。

但好景不长，这种社区自治联合的方式注定了“自由黑军”或许拥有很高的士气，但一定缺乏稳定的军事补给能力。

两个月前，“自由黑军”在解放盐湖城的一场战役中失利，威廉不太清楚战役的具体情况，但他曾捡到过一张摩门教的宣传单，上面声称“自由黑军”在盐湖城战役中损失了最少二百辆搭枪卡车，如果消息属实，这的确是对“自由黑军”伤筋动骨的重大打击。

怀俄明州“社区自治联合”的生活方式因此再也难以自持下去，这片世外桃源眼看着也要被乱世的阴云覆盖，据说，摩门教军队和迪林杰军团在南方联盟国政府派出的特使协调之下，已经搁置矛盾暂时停火，将对“自由黑军”展开猛烈的围攻。

在巨大的军事压力下，甚至出现了不少过去奉行“无政府主义原则”的自治社区叛离了黑军，这些自治社区开始宣布暂停对黑军的“给养捐款”，还有的自治社区开始拒绝黑军部队进入城镇里休整，他们自有许多理由和借口，说到底，无非就是“社区的人力物力有限”、“黑军不应该把战争带到自治社区里来”云云。

“一切自由人的自由联合”，恢弘的理想在冠冕堂皇的借口面前可谓是脆败，无政府主义的梦想是否根本没有现实的可行性？

从这个月开始，“自由黑军”的政治领袖戈尔德曼夫人开始宣布撤离民众，像盖茨一家人这段时间来暂时生活的夏延市就被划为战区，他们一家人只好再度乘坐那辆从旧金山一直坚持到怀俄明州的旧旅行车，开始了继续东行的道路。

汽车开上了林肯公路，很快就进入了内布拉斯加州的州境之内，这里是林肯红军旅的地盘——红军旅的首领福斯特是戈尔德曼夫人的“老朋友”，双方虽然有过不少争执和矛盾，但在黑军面临覆灭危机的关键时刻，红军旅还是积极出手帮助黑军吸纳难民。

只是林肯红军旅自己的处境也好不到哪里去。

红军旅不同于迪林杰军团、自由黑军这些中立的割据武装，它的立场十分明确，上级隶属于联合工团政府的中部专署，除了发展壮大自己的力量以外，也有责任和义务在芝加哥政府发出命令的时候，不惜一切牺牲和代价，不打一点折扣的去完成任务。

空载的列车轧轧地开过来，与开往堪萨斯前线的的军车交会，被撕裂的空气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车厢间灰蒙蒙的空隙一闪一闪地晃过。转眼间，盖茨就从被车声从长久的回忆里惊醒，天空上南军敌机又开始轰炸，没过多长时间，十几架大陆红军的拦截机也赶了过来，地面上红军旅的防空机枪也在不断开火，滴滴答答接着又轰隆不断的吵闹以后，南军轰炸机编队率先撤出战场，一切又重归寂静。

头发斑白的火车司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瞅着从一旁闪过的混凝土堡垒、架着旋转探照灯的高架和钢筋混凝土塔楼，从反光镜里可以看见塔楼上都有士兵守在旋转式机枪旁。司机朝副司机挤了挤眼睛，机车发出警告信号，亮着电灯的扳道房、停在彩条拦路竿后的一长串汽车和牛眼似的红色信号灯一闪而过。

跟盖茨一家同行的人里面，还有个非常漂亮的法国女人，她前段时间才剪去长发，现在留着一头非常干练的短发。

盖茨不知道那法国女人叫什么名字，私下就和他儿子小威廉一样管她叫“海蒂”，这是《基督山伯爵》里希腊公主的名字，恰好那法国女人也会说好几门外语，里面就包括希腊语，所以盖茨也干脆这么称呼她。

“海蒂”是共产国际派来的人，听周围的红军旅战士说她本来是巴黎的电影演员，因为学过医护所以主动响应了约翰·里德的号召到美国到军医。

现在这女人成天穿着满是紫黑色血迹的大褂子，嘴里说话、争论用的是一口混杂了法语、意大利语和汉语的英语，口音非常奇怪，盖茨刚结识的一位红军旅日本厨师就告诉他：“听说那个法国女人在印度和我国军队并肩作战过。”

日本厨师口中的“我国军队”，指的就是中国红军——理论上来说，中国和日本是两个国家，中国红军和日本人民赤军也是两支军队，但近些年来，在很多中国人和日本人的口中，已经逐渐不会再对此做严格的区分了。

林肯红军旅里有非常多外国志愿者，在红军自己人看来这表明了国际主义的深厚友谊，可在红军的敌人看来，这就证明了大陆红军果然是中国人和犹太人的走狗，是准备出卖美国的卖国贼。

盖茨对此没有太多倾向，他注意到志愿者们语言不通，有的彼此也不了解，但共同的命运和理念把他们结合起来：分子物理学家、古文献学家、电影演员和连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写的日本厨师、中国水手睡在一起，都一样穿着朴素的军装在美国战斗。

如果你亲眼见到过这种场景，你就很难相信他们会是太平洋政府和南方政府宣传中“拿着犹太人脏钱的中国雇佣兵”。

第八十三章 北美集中营

堪萨斯的战场上，战斗极为激烈，战争规模也完全不同于西部的小打小闹。

南军的轰炸机编队每天都会按时进行轰炸，跟着就是猛烈的火炮轰击，坦克、装甲车、骑兵在炮火的掩护下沿着公路和河岸冲过来，装甲车后面是大量手持半自动步枪的士兵，人数众多，他们沿着路旁的树林和农舍前进。

第一波攻势被红军旅击退以后，大概经过两个小时的时间，南军就会开始第二轮攻势，敌人的坦克数量不多，大部分都是仿制于德国的薄皮一号、二号坦克，装甲防护不算太强，红军旅官兵一见到有南军坦克冲破混凝土桩子做成的阵地，就会用斯普林菲尔德仿制的法国施耐德47毫米反坦克炮和中国民一五式60毫米迫击炮回击。

反坦克炮可以从侧面击毁南军列装的大部分坦克，但在坦克尚未被击毁之前，它们还是能够碾压过去几名红军旅士兵，甚至摧毁一两门反坦克炮、迫击炮和许多炮手。

被炮击掀开头盖的一号坦克会很快停下脚步，履带上也着火起来，头顶开始冒起一阵浓浓的黑烟，南军的车组人员都被烧死在车在里，还有的坦克则被奋不顾身的红军旅官兵用燃烧瓶烧毁，可燃性的酒精液体顺着坦克和装甲车钢板间的缝隙流进车身内部，无孔不入。

有的南军车组人员会在这时候仓皇的从坦克里钻出来，红军旅官兵本来可以把他们俘掳，但是立刻击毙了他们——有时政委也不阻止自己手下的人，因为眼前除了敌人坦克击毁的那架反坦克炮外，还有被碾得粉身碎骨的反坦克炮手们的遗骸，情况惨不忍睹。

盖茨一家作为难民从“自由黑军”的控制区进入红军旅的控制区时，也结识了不少难民同伴。他认识的人里就有主动报名参加红军旅的男人，那男人原来是旧金山一艘轮船的大副，据说他到过日本、中国，在悉尼长住过一段时间，战前还曾在共产主义者的大本营巴黎混过两年。

内战爆发后他也一路想逃回爱达荷凯彻姆州的老家，途中又不幸进入了摩门教的控制区。

最初，男人看到盐湖城的秩序井然，盐湖城要比男人所见到过的西部任何地区都更安全和繁荣，他开始相信杨百翰的摩门教教会能够创造人间的天国，教会的统治要远胜于小偷、盗匪和军阀。

然而，很快他就要看到许许多多瘦弱不堪的人仅仅因为不愿意接受摩门教的洗礼，就被教会军队抛弃在了没剩下一粒谷物的峡谷里，盐湖城附近的许多村镇开始变得寥无人烟，人都死绝了的农场里门窗都被钉死，男人看到一个被捕的女人，全身上下裸露的地方都满是经过拷打的淤青，押解的人满不在乎的说：“她和好几个男人上床，一定会下地狱。”

这时候，男人虽然没有离开盐湖城，可却开始暗中串联那些不愿意服从摩门教统治的“异教徒”准备发起暴动，结果当然不出意外，他被教会逮捕了起来投入监狱，等待死刑。

等到自由黑军和摩门教的战争开始时，黑军的一支车队占领了盐湖城附近的一座监狱，黑军根据监狱里缴获到的档案资料，释放了所有政治犯，男人侥幸逃生以后，就希望参加黑军的队伍，可他在监狱里受到拷打，伤得太重，只能送到后方治疗，也是在那段时间，黑军对盐湖城的进攻失利，在戈尔德曼夫人的组织下，所有伤员又都被送往红军旅的控制区，男人就这样来到了内布拉斯加州。

“你知道武装银衫军吗？”那大副问盖茨。

“我听说过银衫军。”

“不，那不一样。”男人此时已经换上了红军旅的军装，他的腿伤好了以后就报名参加了军队，“武装银衫军是南方政府的一支军队，他们中也有几个连在盐湖城和丹佛市参战，我见到过那伙人，他们在盐湖城修了一座集中营……集中营，您知道吗？和监狱是不一样的。”

“南方人创造了一种新发明——专门用来关押没有犯过罪的人的监狱，他们管那叫集中营。”

“集中营里有被俘虏的大陆红军飞行员，有外国志愿者，有持无神论的知识分子，还有怠工者，也就是有意不干兵工厂和军事工程中的活儿的故意旷工者。因为不好好干活儿而把工人关进集中营，是南方人的又一项发明。”

“有人说集中营是加拿大强盗教给南方人的，不过我很怀疑，假如麦克阿瑟手下的那些士兵也在纽约修了类似的集中营，倒有可能是加拿大人教给他们的，因为我听政委讲过，集中营的雏形确实是英国军队在南非创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