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不求生 第342节

到最后，城内几乎完全被两支军队激烈的战争所摧毁，三纵在巷战中又付出了大量伤亡，最后吴佩孚不得不向三纵司令员杨若钧建议，直接集结火炮对县城内的房屋进行无差别的轰炸。

经过这么久的拉锯战，城内已经几乎看不到普通中国居民的影子了，杨若钧也把这笔账记在了日本人的头上：“我们收复国土的战事，一切代价在将来都要由日本军国主义分子来承担，因果报应不爽，咱们走着瞧吧。”

很快红军三纵司令部直属的一批火炮也运了上来，由于胶县全部城墙和制高点都已经被第七师占领，所以红军炮兵部队可以好整以暇完成最后标尺的测量和计算。

一门门黝黑的大炮，炮膛都指向了城内最中央的位置，吴佩孚也是山东人，他也是胶东人，若非不得已，不是为国事，吴佩孚又何尝愿意在山东家乡的土地上留下这样的伤疤！

“开火吧！”

所有大炮同时开火，一连串橘红色的光点在全城闪烁起来，几十团的白色烟雾腾空升起，到处可见一道道硝尘形成的烟柱。

吴佩孚异常冷静的凝视着战场中央，非常平静的下达了最后的攻坚命令：“……占领县政府大厅，彻底打通前往青岛的道路吧。”

在三纵炮火的密集轰击下，那些分散在一间间民宅中负隅顽抗的日军士兵，旋即死伤大半。剩余的人且战且退，一部分向着城中心的县政府撤退，还有一部分骑兵部队则试图突围到城外，但在突围过程中立刻就遭到了红军机关枪火力的扫射，很快就被消灭殆尽。

第七师的革命官兵好像漫山遍野一般，在全城搜捕着剩余的日本人，其余各支部队官兵也相继入城，把剩余的两百多名日军士兵包围在县政府大厅前。

吴佩孚希望调集火炮，直接把这些日本人全部炸死，不过三纵司令员杨若钧摇了摇头否定这点：“中央指示——我军必须想方设法尽量多的俘虏日本海陆军士兵，并对其进行政治解放的教育……这一点特别重要，让他们投降吧！”

吴佩孚脸色十分难看的点了点头，胶县战役，红军以一个纵队三个师的兵力，对日军大半个旅团和一个骑兵联队据守的城市发动攻坚作战，损失不可谓不大，沿路到处可见英雄的红军战士马革裹尸，鲜血几乎溢满了整个战场，这些中华男儿，谁又不是国家的栋梁、家中的父兄和少女的情人呢？若不是中央的严格要求，吴佩孚是恨不得直接把缴械的日本士兵也直接枪毙的！

很快，红军就向残余的日本军队发起了劝降的号召。但困守县政府大厅的二百多名日本士兵，多数人还是选择了继续负隅顽抗，他们甚至向红军派来传递消息的非作战人员开火，只有大概六十多名年龄很小的日本军人选择了放下武器，向中国红军第三纵队投降。

见到这样的情况，吴佩孚又不得不感慨：“倭寇虽暴烈无常，然其国人爱国死战之心又诚可敬矣。”

三纵司令员杨若钧却说：“这是日本人平常生活中军国主义教育的遗毒罢了……对那些俘虏我们要做好政治解放教育的工作，要让他们明白和日本远隔山海的中国人，绝不是日本人民的敌人。不是中国人抢走了日本人的土地、房屋、财产和姊妹，而是日本的资本家、官僚和军阀夺走了日本老百姓赖以生活的一切……到底谁才是日本人民的敌人，谁才是日本人民的朋友，我们的政治解放教育就是要让他们明晓此点。”

目前在山东约有五万日军，这五万日军虽然已经长期浸淫在日本军国主义教育的流毒里不可自拔。但总体而言，目前的日本社会氛围还比较宽松，也容得下诸如大正民主运动、护宪运动这样的体制斗争，带有社会主义性质的工会、邻保组团体，也还能合法活动，日本军队虽然是军国主义最重要的堡垒，但一般士兵所受的洗脑教育还没有后来三十年代时那么深重。

但底层日本人民，特别是日本陆军最重要的兵源底层日本农民，他们所受到的来自本国统治阶级的压迫和剥削，却一点都不比后来十年后、二十年后要少多少。

甚至因为日本此时的工业还不发达，日本农民所受的剥削压迫还更更甚于昭和时代！

日本农民将女儿送去南洋卖身，妻子到城市的纺织厂里做工直到患上各种工业疾病死去，家中的长子则要耕种着那几分薄田，埋首劳作一生却连大米都吃不起，次子被送入军队，见识到了近代新兴大都会的繁华，也在军营附近见识到了上流社会的种种奢侈，可最终还是要被军部元老们送到汪洋万里以外的中国大陆送死。

这一切的根由，难道是因为中国人抢走了日本人的田地吗？

胶县之战的日军俘虏绝对数量虽然很少，但这将是红军对日军政治工作的第一个开端。每将一名日本军人从军国主义者转化为社会主义者，就不仅是为红军消灭了一个敌人、增加了一个盟友，而且从长远的未来考虑，一名日本的社会主义者还将影响到更多日本人的意识形态，事情正在起变化，这种变化又绝不是简单的加减法那样易于形容。

远方的海滨之空，阴云汇集，银白色的电光正在黑压压的云层里闪烁跳动，银链如苍龙翱翔，撕开海天以后很快便又朝着山东大地发出了低沉的雷鸣声。

“又要下大雨了！”

隐约雷鸣，阴霾天空，风暴已经来了，暴风雨！暴风雨就要来啦！

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第一百零三章 井上成美

抱歉，昨天有点事情没更新，今天四更补上昨天的

莱州。

一只海燕在海面上空盘旋，丝毫不畏惧那黑压压的雷云和将要来临的暴风雨。它时而飞过日本海军硕大的军舰，时而在桅杆之间旋转停歇，日本海军的旭日旗也在狂风中猎猎作响，被吹得起了褶皱，乍看之下，仿佛那轮大放光芒的太阳自身已经割裂为两半。

挤满军舰的莱州湾容不下一丝自由之风，海岸上那座小城则在敌我两军密集的炮火对轰下瑟瑟发抖。红军虽然放弃了对于莱州的强攻，转而把兵力用于夺取胶东半岛内陆的村镇和交通线，但二纵还是在莱州南面不易于被日本海军舰炮攻击到的地域，保持了数营炮兵，时刻维持着对莱州的压力。

日本海军方面尝试性的在胶东半岛的海岸地区，发起了一部分陆上攻势。海军陆战队在舰炮的协助之下，行动也的确顺利，如入无人之境般打通了莱州和龙口之间的陆地联系，使得日军在胶东半岛的北侧恢复了一处十分巩固且具备一定纵深的阵地。

但如若继续向南，一旦深入内陆，则胶东半岛的中部就都被红军优势兵力所控制。

海兵少尉井上成美穿着一件衣领带有横条纹的水手衫，立足于渤海海岸的礁石上，望着那在雷雨云下翻腾滚动充满了博大生命力的渤海湾，骤然想到这片汪洋大海是不是就是那一千七百年前曹操东临碣石所见到的沧海呢？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竦峙……”

跟在井上成美身后的陆军步兵们，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陆军那个此前被红军一路赶进莱州城里，孜孜等待海军救援的上尉，这时候却拄着武士刀，重又摆出一副傲慢自大的模样，狂言什么大和民族只读千叶集，读汉诗只会让人的精神腐朽。

井上成美心中对这人没有轻蔑和鄙夷，而只有无限的同情，不能领略中华文明的魅力却把征服大陆当做理想吗？连中国的历史都不知道，这些陆军的军人们又是为什么要来到这片黄色的土地呢？

陆军自封为中流砥柱，却不知所谓中流砥柱只不过是黄河中几块妄想阻拦潮水东流的顽石而已。

井上成美是江田岛出身的海兵生，他的眼界比陆军军官开明得多，熟悉中国的历史和文学，也掌握有一口在日本绝对足以傲视群雄的流利英语，称得上是学贯中西。

若非胶州湾海战的规模不断扩大，井上成美此时应该已经踏上了前往欧洲充任海军武官的旅途。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以侵略者的脚步踏在中国的土地上。

井上成美跟着海军陆战队占领了龙口附近的村庄，这里的居民一部分在陆军刚刚登陆时就遭到了屠杀，但更多人则在社会党政府的组织下，早就撤离到了大陆内部的安全地带。

日本人在空荡荡的村庄中，什么也没有找到，但井上成美注意到了那些村庄墙壁上色彩纷呈的海量图画——大多数都是社会党政府的宣传画，中间还配有简单的文字解释，但总体而言是以图画居多，这大概是为了照顾农村里低下的识字率吧？

宣传画上不像皇国政府的宣传，没有什么民族起源的天皇神话，也没有什么假大空的国家主义宣传，上面的图画都很具体细微，讲述的都是一个个关于土地革命的具体故事。

“把那些图画全部涂掉……！”陆军的那个上尉向士兵们呼喝道，“不，这样吧，直接把房屋和墙壁都推倒。”

井上成美对这些宣传画的内容很感兴趣，海军军官的出身虽然一般比陆军军官好一些，除了贫农家庭以外也不乏一些市民家庭的出身。但江田岛的学生们一旦毕业，仕途远比陆军士官和陆军大学的毕业生顺利，所能目睹见证到的华族奢侈也多得多。

海兵学生中的佼佼者，很容易就被旧藩士或者华族收为养子和女婿。他们见识了帝国上层那种浮华腐败的生活以后，一旦和自己贫寒的出身，一旦和自己凋敝的家乡对比起来，就不能不对帝国种种神圣的神话产生怀疑心。

更何况像井上成美这样学贯中西，连欧美国家都很了解的人呢？

他没有反对陆军的士兵拆除壁画，只是在日军拆除过程中，井上成美悄无声息地用他那绝伦的记忆力记下了宣传画上几乎全部的故事

山东是社会党政府土地革命最为深入的地区之一，这里发生过的故事当然也最激烈和生动，农民和地主豪强之间的斗争更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压迫与解放，杀戮与审判……井上成美只曾在俄国虚无党人的小说里所见过的那些情节，似乎就在中国大陆上一一上演。

“少尉阁下！请您看，这是我们刚没收到的东西！”

两名海兵向井上成美递上了新发现的文字宣传物，上面大部分都是汉字，但部分标语也有假名，一看可知是中国人留给日本军人的宣传材料。

“军营、军舰上的士兵诸君……”

井上成美念出这句话的时候，立刻感到面前的两名海兵呼吸都变得沉重了起来，他马上调低声音，一边念着一边往村外人较少的地方走去。

“……我们水兵到底是什么？我们是穿着军装的劳动者。在上战场以前，我们在田地里被压榨着，在工厂里被压榨着。我们父母兄弟的土地被地主豪强掠夺、被苛以重税，尤其是从去年的灾荒以来，我们就一直过着吃不上粮食的生活。即便这样，我们仍被征入军营，即将又要面临出征。这不仅使农村的劳动力被剥夺殆尽，也使农民的生活愈发窘困……”

井上成美又看了那两名海兵一眼，先说：“这是中国人的攻心战。”

然后就接着念道：“……农民日趋走向贫穷化决不是农民自身的问题。资产阶级政府高举的所谓自力更生政策，无异于是把责任推向了农民，把受到国际性恐慌影响的日本农业恐慌、寄生地主的豪取抢夺、高利贷高租税的无情盘剥的责任，都强加到了农民身上……

我们原来是被压榨的工人和农民，现在是穿着军装的工人和农民……军队是什么？是日本的劳动者。军队是为了保护农民的生活吗？不。军队是在天皇的名义下弹压工人和农民、保护资本家地主利益的最重要的武装权力。

……他们不仅会要求我们为了取得殖民地而去海外战斗，还要让我们镇压国内工人和农民们的反抗斗争。当骚动和地震灾害发生的时候，军队执行了无数残酷的任务，逮捕平民，杀戮平民。然而，我们认为军队里也有两个对立的阶级，一个是统治、发令的将校军官，一个是被统治、被命令的普通士兵。必须要知道的是，军官和士兵是完全不一样的。政府当然十分惧怕我们知道这些，所以他们才把我们分成一等兵和二等兵，分成老兵和新兵，来妨害我们的团结……”

那两名海兵其中一人，大着胆子骂道：“中国人真是卑鄙，我们的政府和军队哪里是这样的！”

井上成美对着他点点头，微笑起来，也赞同说：“你说得可太对了！我们的军队就是在为日本的劳动者而战，军队里哪里有这些事情？谁都知道日本的将校和日军的士兵之间，关系就像父亲和孩子一般亲密！对吧？”

“对，对。”海兵赶忙点头，“少尉阁下，这些材料要怎么处理？都销毁掉吗？”

井上成美沉吟道：“嗯……上面一部分宣传内容还是十分危险的，有必要等待上层处理，我们不可以擅作主张就把它销毁掉。你们先把全部的宣传资料都拿回军舰上，嗯？还有其他的材料吗？”

“呃……还有一些。”

年轻的海兵又拿出了一些他们在龙口附近搜查到的红军日文宣传材料，井上成美朝上面撇了一眼，发现上头赫然用日文写着“日本军队士兵的真正要求是什么！”一行大字。

“有点意思……给我看一看。”

第一百零四章 不知我辈是愚是狂（二更

二更

日本军队士兵的真正要求是什么。

这张宣传单上，先是用简短的文字介绍了中国辛亥革命和解放战争的历史，上面还写着经过了两次革命洗礼的中国已经成为了“劳动者之国”，身为劳动者的日本士兵不应该将刺刀对准同样是劳动者的国际盟友。

这些幼稚的话语，自然只能让井上成美发笑，但他继续看下去，便渐渐笑不出来了。

“……过去，在中国的辛亥革命和解放战争中，战场上的士兵临阵倒戈，正因为他们把武器对准了本国内的资本家、地主、豪族、皇帝，革命才取得了成功，工人和农民才得到了解放……

……士兵、劳工和农民的力量结合在一起，中国的农民都在这场大风暴的洗礼下获得了属于自己的土地，他们铲除了乡间的田埂，实行了互帮互助的耕稼合作，实现了空前的丰收，你们还能在刺刀攻占的田野上见到那些繁荣的痕迹……

……军营、军舰上的士兵诸君，我们日本士兵被称作国家的卫士、天皇的股肱。但事实上，我们是处于什么样的地位呢？如果在战争中负伤或战死，我们还有我们的家人的生活会变成怎样？会得到充分的保障吗？对我们来说能得到满足吗？

高利贷、收税官、行政官。妹妹被卖到妓院，父亲过度劳累而病倒，母亲忧心过度而发疯……这样的故事太多太多了。而天皇、大臣、工厂主、村长，请问问自己，谁曾关心过你的生活？他们只想着如何把你送到海外去和外国素不相识的普通农民厮杀！”

“十九钱的饭，十八钱的日薪，不能有一句牢骚的命令，不能有一句怨言的服从。野蛮的体罚、信件的检阅、外出不自由，只有宪兵、惩罚令、军法会议，还要在泥水中洗澡，被被下士官拳打脚踢……”念到这里，井上成美忍不住抬起头问道：“我哪里拳打脚踢过你们？”

两名海军士兵相顾竟然无言，其中一人用蚊子般的声音讷讷道：“……阁下是忘记了吧，阁下还踢翻过我的饭盆……”

日本海军中军官、士官和士兵的比例，要比陆军那悬殊的比例好得多，所以军队内的压迫氛围也稍好一些。但这绝不等于海军中官、兵之间就有什么和睦的关系，那大名鼎鼎的“精神注入棒”可就是海军的杰出发明。

而且海军中并非军校出身的普通士兵，几乎没有任何可能被提升到军官阶层，这一点甚至比日军的陆军还更加封闭！

也正是因此，江田岛出身根正苗红的海军精英井上成美，才很难感知到海军内部深重的官兵压迫。

反而是中国人制作的这份日文宣传单，上面对日本军队内部官兵待遇不平等、压迫深重的情况，了解比井上成美都深得多。

井上成美很快把目光聚集在了宣传单末尾的地方，那里是一连串的所谓“要求”

有要求政府保障入伍者家属的生活，有要求退伍后国家应当及时安排再就业，也有非常简单的加薪要求，同样也有要求士兵要和士官采取同等的饮食标准，另外还有一些更加触及到日本军队封建体制本质的要求，诸如废止敬礼义务、废止棍棒体罚和书信检查等等。

井上成美拿起那薄薄的一张纸，反而觉得犹如千钧之重：“这样单薄的一张纸片，说不定将颠覆一个帝国呢！”

“少尉阁下……那、那要销毁掉吗？”

宣传单的背面，则写着除了要求之外别的一些东西，那就是士兵们具体行动的方针。

井上成美又感慨起来，中国人想得真周到啊，这简直就是孔明的陷阱，除了提出大胆的主张和要求以外，他们居然还真的给日本的普通士兵提出了一系列实现目标的具体行动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