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不求生 第275节

可是……和红军合作呢？

井勿幕跟续桐溪、胡景翼这些豪侠刀客都是老相识了，他实在不知道过去和陕军水平差不多的这群人，是怎么在郑家川做到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的？

难道举起红旗，加入社会党，真就那么神奇？一下子就能化腐朽为神奇，一下子就变得能征善战起来？

井岳秀加紧劝说道：“时间不等人啊！明天或者后天，马福祥就要赶过来了，到时候局势就轮不到我们说话啦！”

时间确实是愈加紧张，井岳秀催促的话如雨点般打在井勿幕的心间，让他又变得万分紧张了起来。而拥堵在榆林城外的北洋军，也由于迟迟没有收到井勿幕的回复，态度渐渐变得焦躁了起来，已经有不少军人官兵开始朝着城头守军叫骂起来。

雪则越下越大，渐渐堆积到没过脚面上数分的程度，天寒地冻中，所有人的情绪都在激化起来。

蔡成勋两手搓在一起，口中吐出白色的雾气，他想了又想，终于和身旁的副官说：“通知其他师旅，一个时辰！我们再等最后一个时辰。如果井勿幕不打开城门，咱们就强攻榆林！”

城头上的井勿幕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青，嘴唇颤抖着问道：“如果……十哥，你有办法能立刻联系到红军吗？”

井岳秀一手握拳，打包票道：“只要你点头，立刻就可以！”

井勿幕深吸一口气：“红军吊民伐罪，是真正的革命军……我要和红军一起干！”

第一百一十九章 攻心

榆林城外的北洋军还在焦急地等待着井勿幕打开城门，他们人数虽众，但由于还没有做好和陕军敌对的心理准备，再加上蔡成勋也担心给井勿幕施加太多压力将会弄巧成拙，所以北洋军只是一部分军队聚集在城外，而并没有将榆林县城完全包围。

井岳秀早就跟红军有所联系，骑一师进入陕北以后，他还暗中给骑一师送过几批粮秣物资，自然有办法能够找到现在正徘徊于榆林和横山两县交界地带的西北红军主力部队。

背对着北洋军的另一面城墙上，有好几名信使乘坐吊篮下了城墙，落地以后他们饶了一个圈子，很快就朝着浅白色的雪原地平线奔去。

天色阴沉，刮着北风，雪也是一副将下不下的模样，沉重的云块压着西北苍凉天空下干枯的树枝。信使们在荒凉的原野上翻过了不少岗坡，踏过了几条结冰的小河，却很少看见人烟。

他们不知道红军的部队白天时都潜藏在大路两旁的山沟中避风，只有胡景翼带着少数侦察部队在丘陵山脊上望风。

但因为这些信使一点没有隐藏自己的身份，他们出了榆林以后，就打起一面红旗，在白色的雪地上异常惹眼。胡景翼自然也很快就带着几十名红军骑士将榆林信使全部包围，并在了解到榆林目前的情况以后，立刻就将信使带回红军师部——现在应该叫西北兵团司令部了。

这时候胡景翼依旧非常谨慎，他对这几名信使并不完全信赖，还是将人分成数队，走不同的路线返回总部，并且还自己亲自带人留下收拾雪地中留下的各种痕迹。

“参谋长，等下雪了脚印它自己就会消失……”

胡景翼是书生豪侠，行事作风中都带着一股很浓厚的江湖气，但他和部队中的干部、官兵们讲话时，说话的口吻却向来特别客气，使人想到他的底子还是一名进步学生。

“同志们，请都听我说。我们多花一点时间收视首尾，不会亏掉什么，但万一去图省事，养成一种怕麻烦的恶劣习惯，就很不好了。诸位都过来，帮我些忙吧。”

天空还是黑压压的一片，虽然是白昼，但乌云汇集，阴霾的色彩给人一种较之黑夜都更为沉重的压迫感。

胡景翼是有些多虑了，这些信使就是井岳秀派来联络红军的人，当然也没有藏什么坏心思，而且说实话就北洋军的整个组织水平，也根本干不出什么用便衣队搞特务工作的事情来。

这特务统治，也是需要一定组织能力的。

骑一师的官兵们都有些疲累，郑家川大捷以后部队又连续转移了好几个驻扎地点，一直都在野外活动，多数人都没能有好好休息的机会，许多战士均常常不由地闭起来眼睛打盹，靠山墙角的黑影中，雪地稻草铺上还睡着许多双手抱枪的伤兵。

就连原任骑一师师长、现任红军西北兵团司令员续桐溪都很困倦，他深深地打个哈欠，伸伸懒腰，紧跟着连打了两个喷嚏，震得马鞍上的地图和指南针都突然跳动。

续桐溪擦干了鼻头和嘴唇上的唾沫星，陕北隆冬的酷寒也冻得他皮肤上成片皲裂，鼻子也堵着一团青涕。

“是榆林来的使者……井勿幕要跟我们合作！”

刚刚升任兵团指导员的张默大声叫道：“井岳秀是我们的同志，可以信任！根据榆林来的几个信使所说，现在西北北洋军的主力都在榆林城下，他们士气低落、部队组织也很混乱，如果有井勿幕的配合，红军一定可以再打一个大胜仗。”

张默的话让兵团不少刚刚升职的指战员们都迅速地坐了起来，本来红军大多数将领都还在打瞌睡，很多人很久很久地睁不开眼皮，要不然就是被冻得直打喷嚏，现在精神也都振作了起来。

弓富魁则稍微有一点点犹豫：“万一有诈，红军就危险了。我们的物资还多，真的急于去冒险再打一场大战吗？郑家川刚刚打完，我看不少同志都很疲惫啊。”

他的话当然也讲得有一些道理，不过很快胡景翼就赶了回来，胡景翼的意见方针和弓富魁完全相反。

“诸位，侦察部队已经发现了马家军的踪迹，就在横山县北的吴家沟一带，最晚最晚，明天马家军就要赶到榆林，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万一北军重整旗鼓，红军的形势就依旧十分困难。”

胡景翼拿树枝在地图上比划距离——这副陕西省的军用地图，其实也是红军不久前才从北洋军手上缴获到的战利品。

地图上写满文字，但不少字体都是日文汉字，一望可知这副地图是日军测绘人员制作的，从其精细程度来看，可能还超过了民国陆军部和参谋本部方面掌握的军用地图。

国家衰落至此，就连深处内陆的陕西省地图，陆军部和参谋本部使用的都很可能没有日军使用的地图精细，这还别说国家居然能放任纵容日本军官深入西北测绘地理，也是很离谱了。

胡景翼和弓富魁的意见并不一致，但张默是坚决支持胡景翼的意见，他和井岳秀认识，所以对井家兄弟的投诚起义比较有信心。

而最后拿主意的续桐溪，还是稍有一些犹豫：“……按同志们的多数意见，还是以去榆林为主……”

胡景翼对续桐溪性格已经非常了解，他立刻站起身说：“时不我待，何况按中央给到的新指示，我们本来就应该争取和西北地方武装做统一战线的合作，现在机会来了，为什么要错过？马家军还有一天时间到，这个时间差一定要把握好！”

弓富魁道：“如果进攻北洋军不利，或者拖沓时间，咱们就要面对腹背受敌的情形。”

“所以还是要尽快的立即的行动起来。”张默说，“西峰，我和井岳秀是老朋友，我了解他，他是一个比较正直的民主人士，值得信任。”

一阵大风突然吹起，激起雪地上雾气腾腾，众人掩面中胡景翼还是高喊道：“司令，雪一定很快就会下了。我是渭北人，看天上云的形状，还有这风，又是一场大雪在即，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这股风好像吹醒了续桐溪，冷气攀爬在他的脊背上，一阵鸡皮疙瘩顺着脖子一直蔓延到了手腕上。他骤感激寒，心里却有一股火焰被胡景翼点燃了起来。

“那——我们就要立刻行动起来了。”

白色雪地上的红军战士很快就呐喊了起来，队伍迅速整顿，一面面星轮红旗在白茫茫的大地上显得是如此突出。

张默负责着战前动员和后勤准备方面的工作，而胡景翼则和郑家川之战一样，还是由他负责打头阵带骑兵团突袭北洋军。

“一招鲜吃遍天也未必，北洋军经过一次雪夜乱战以后总会有些准备。”

胡景翼缓缓道：“这仗是一场硬仗，我们要多做准备……是时候该用一用段芝贵这些人了。”

“段芝贵？”

众人面面相觑，这才想起被红军俘虏的十多名北洋军将领还被放在俘虏营中，因为时间仓促红军又急着转移机动的缘故，续桐溪等人甚至还没时间去看看段芝贵的情况。

胡景翼说：“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只要段芝贵肯帮忙，我们这一战就能狠狠地击垮北洋军的斗志。”

第一百二十章 红军不杀人

榆林城下，风雪渐大，冰霜逐渐堆积，又没过了城下北洋官兵的脚背。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这些被井勿幕挡在榆林城外而饱受风霜的骄兵悍将，情绪便焦躁到了极点，就连蔡成勋也再也很难控制住各部队激烈要求强行攻入榆林城中的想法了。

郑家川之战以后，段芝贵兵团的高级将领普遍被俘虏，各支部队即改由次一级的旅长或团长负责。现在这些将领都堵到了蔡成勋的面前，要求他立刻对榆林发起进攻。

“这个井勿幕也是老同盟会了，和林淮唐一样，脑后生有反骨！”

“蔡老虎，你现在还不发表进攻命令是想干嘛？再过十分钟不给老子一个答复，我们团就自己动手！”

“兄弟们都被冻得受不了啊，老蔡，咱们也是十多年的老朋友了，看在哥哥面子上，你可快点点头吧……再这么等下去，弟兄们就要不行了。”

……

蔡成勋两手握得紧紧的，他在这些和自己资历相当的老兄弟面前，也确实没有什么威望，但是真的要开打吗？红军很可能还在榆林城附近，万一北洋军攻坚到一半的时候让红军打一个回马枪，那事情可就难办了。

蔡成勋现在最头疼的一件事是他始终不能和马家军取得联系，蔡成勋大概估计马家军也在榆林附近，可能一两天时间就能和自己汇合。

但现在北洋军上下情绪消沉，部队的指挥和组织也都出了很大的问题，他除了自己的第一师还能勉强指挥得动外，其他部队根本不可能派出去做侦察任务，或者是派出去寻找马家军去。

再考虑到红军那支可怕的骑一师尚徘徊陕北，兵团中又有哪一支部队敢离开大军单独行动呢？

大家抱团都还被红军打出一个郑家川大败来，那单独到野外行动，岂不是羊入虎口？简直是自寻死路。

天气这么冷，蔡成勋的额头上却密布汗水。现在兵团大军正处在一个非常危险的时刻，各支部队都处于刚刚结束行军，然后或准备扎营休整、或准备攻城的转换过程中，蔡成勋也是北洋宿将了，当然知道自古以来用兵，从行军往驻扎转换或是进行营地移动时，军队都是处在最脆弱的状态里。

更何况兵团本身的士气和纪律都已经下降了非常多，现在还又接着下起大雪！

蔡成勋伸出手，接住了天上缓缓飘落的雪花，苦笑道：“……现在攻榆林，怕就怕红军从背后捅我们一刀。攻榆林可以，但必须有人留下来负责外围的警戒和后卫。”

那十多名旅长、团长级别的军官，都互相看了看，大家都急着抢先进入榆林城里，所以这次北洋军中竟然罕见出现了没人愿意承担次要任务的情况。

蔡成勋见大家都不说话，只好叹气道：“第一师分一个团负责警戒，再派一个团参加攻城，这样可以吧？”

他把兵团中战斗力保存最完整的第一师这样拆散使用，从军事角度上考虑是非常糟糕的一种选择，但其他带兵主官们听了却都欢呼起来，纷纷赞成蔡成勋的主意。

自古以来，对北洋军目前所处的这种状态，最常用“立足未稳”这个词来形容。

历史上“立足未稳”在行军状态、宿营状态、攻城状态中过渡的大军，一旦遭到对手小股精锐部队突击时，是有非常高比例出现大规模溃败情况的。

蔡成勋忧心忡忡，但这时降下的大雪，毫无疑问严重缩短了北洋军攻击榆林的时间窗口和决策上的容错率。他心中突然之间就对袁世凯、就对北洋这个团体的前途命运，出现了极其灰暗的想法。

他是天津武备学堂的学生，就毕业于八国联军攻占天津毁掉了老武备的1900年，十三年过去，炮火连天的天津城依旧是蔡成勋心中最难面对的梦魇。

“兄弟我是没别的办法了……你们要进攻，那就进攻吧！”

“起！起！起！……”

带着兴奋震颤的喊杀声立刻包围了小小的榆林县城，实在无法继续等待下去的北洋军士兵开始朝城墙上的陕军士兵开火，密集的枪炮声响成一片，接着在稠密的枪炮声中，还有不少北洋军士兵开始朝着城墙脚下被大炮炸开的缺口冲了过去。

呐喊声遍布旷野，早有准备的陕军也展开了反击，城头上那几门老旧的火炮没有发挥多大威力，但陕军士兵中颇多刀客，作战也很勇猛，硬是打退了北洋军的第一波进攻。

四面火光闪烁，城内的井勿幕则焦急万分，他拉住井岳秀连连追问红军到底什么时候到？自己是不是受了骗上了当？

这时候大雪开始倾泻，远方的地平线都被落雪遮蔽，人们的视野也受到了极大的限制，太阳光似有似无地透过雪花映照在城下，半个天空都被红光映满。

井岳秀却竖起耳朵，说：“你听！”

地面微微颤抖了起来，一道尖锐的号声划破雪天，接着井勿幕也开始能从那激烈的枪炮声中隐隐约约听到一阵歌声：“……但我们看见呀，地平线上硝烟弥漫，敌人们躲在森林那边，哎嘿，好像乌云遮蔽青天……”

是红军来了！

在荒凉的雪原尽头，西北红军的骑士们排成了数列纵队，从地平线上源源不断地涌现出来。他们身披雪白色的长披风，像雕像一样清晰地映在钢铁色的天幕上。骑士们在行进中，灰青色的八角红星军帽紧压在前额上，战士们瑟缩地伏在鞍头，两手则紧握钢枪与马刀。

蔡成勋派出去在外围保护北洋军侧翼的第一师一个团，士气低落，当红军突然出现时他们中多数人不过仓皇失措，少有人能够组织起来予以坚决的阻击。

但更让北洋官兵的抵抗意志飞速瓦解的，则是红军骑兵们不断呐喊的劝降口号，以及那十几名被红军五花大绑并且带上写有名字的纸质高帽的北军将领。

段芝贵等十多名北洋军的师旅长，就这样狼狈不堪地让红军在前线释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