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中国的普通老百姓,绝大多数在政治上都非常钝感,大家对政治往往漠不关心。但对制造局工人来说,革命已经切实地改变了他们的生活和世界,特别是马日事变前后的变化,由不得他们不再关注政治了。
“是孙大总统发表的告海陆军将士书,说南北虽然还在谈和,但是能战方能谈和,所以北伐军的脚步不能停下。跟林老师齐名的那另外两个林,林时爽在徐州、林述庆在阜阳,也分别通电全国,要继续北伐,直到打下北京城嘞!”
工人们都沸腾了起来,北伐军要打去他们的山东老家了吗?桑来朝没有说话,他在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这种时候,桑来朝多希望自己也能加入到北伐军的队列里亚!
不知道是哪个工友带头喊了一声,说“我们去总工会、我们去市政府,大家一起去请愿参加北伐”,接着声浪就席卷了整个制造局,欢呼雷动,好像全胜的明天已从地平线上露出了它那害羞的身影。
第一百二十九章 激进无罪(上)
1911年的最后一天,刚刚成立不久的淮北总农会和先锋队派遣督导员重新进行整顿的江北总农会,都重新进行了一次会员数量的审核统计。
这次调查,对于会员数量的统计,依旧是以“户”作为单位,没能继续细化到个人身上,只是按照一户五人的简单数字做推测而已。
毕竟先锋队政权的行政人员数量实在远远不足,现在虽然因为马日事变善后会议以后先锋队和同盟会的妥协,造成原本江南地区的农会组织暂时停止扩充,使得常州和昆山一带的许多农会干部渡江北上,可以充实江北农会的组织。
但这人数,跟广阔的江淮农村比起来,到底还是杯水车薪,不值一提罢了。
江北总农会的发展时间比淮北总农会要长一些,自然会员数量更多。这次统计就发现,江北地区平均一个县,约有三千到五千户人家加入了农会组织,推算人数在梅县平均一万五千人到二万五千人左右。
淮北总农会的会员数量,就少得多,现在统计以后,也只有每个县平均五百到一千户而已,尚不足江北地区水平的一半。
农会为了帮助和救济破产农民,还另外做了一次失业农民离开乡村后所去区域及其新职业的统计。
统计结果是,江淮地区半数失业农民,成为难民流亡至江南地区,多做车夫、苦力和泥工,也有到上海做小买卖和店员的。靠海岸较近的破产农民,另外颇有一些人下海做了渔民水客,但总体而言,车夫及各种体力类型的小工,是江淮地区破产农民的最大去处。
林时爽特意就这点情况,在军务百忙中写了一份报告,让人带去南京交到林淮唐的手里。他眼光比在江北地区一位走激进路线的方声洞毒辣很多,也敏锐许多,立刻发现农会组织和工会组织的发生,尚不能覆盖人数极多的车夫群体,所以这才主张先锋队要对此多加注意,设法对车夫群体也造成影响力。
只是对这种半农、半工、半手工业性质的群体,先锋队目前已经发行的那些革命小册子之内,也确实尚缺乏相关论述,同时没有提出应当如何对待这一类型的群体。
推而广之,这类半工人半手工业者的群体,数量其实还很多,如理发工、染布工,都能算在这范围内,有些人如在拥有自己较小的产业,则情况还更加复杂些。
林淮唐对此自然也表赞同,临时政府刚刚成立,党禁大开,国民群众内成立各种自治结社或民间团体的风气,已经十分流行,林淮唐也认为:“革命的斗争,不应当被某种密谋类型的革命组织垄断,而应当是教育国民,使群众遵守纪律,并且组织起支持我们的国民群众,在工人和农民中间进行政治鼓动。”
先锋队应该始终如一地反对把政治斗争缩小为密谋,但是,不言而喻,这决不是否认建立坚强的革命组织的必要性的一个理由。
坚强的核心革命组织,和进行普遍性、民主性斗争的群众组织,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现在先锋队所面临的政治环境,是在上千年专制空气主宰下,严重缺乏民主习惯的环境。在这种情况下,林淮唐甚至连先锋队现在这种程度的组织,都感到一是纪律性和组织性还严重不足,二是密谋程度过高,和国民群众缺少血脉的相连。
从左右两边来看,先锋队都还不是一个能够担当大任的革命行动党。
“但也要注意到,我们不能把革命党的有组织的核心同它周围的革命环境严格地隔离开来。我们既不能把新的严格组织起来的革命党,同整个革命群众的群体混淆起来,也要注意到革命党应该根植在支持我们的革命群众中间。”
林淮唐信笔给林淮唐回电道:“不要以为党的组织只应当由职业革命家组成。我们需要有不同形式、类别和色彩的极其多种多样的组织,从极狭小极秘密的组织直到非常广泛自由的组织。
我们的党,主要负责把革命家组织最秘密的职能集中起来,这决不会削弱而只会扩大其他许许多多组织的活动范围和内容,这些组织既然要把广大群众包括在内,就应当是一些形式尽量不固定、秘密性尽量少的组织,如工会、工人自学小组、农会,还有各种在手工业者中发展出来的带有职业互助行会性质的组织。
当然,在学生群体里,我们还应当去发展各类书刊阅读小组、学习会和读书会,这样的小组、工会和团体必须遍布各地,履行各种不同的职能。”
林淮唐仔细看过林时爽那份关于车夫群体的报告以后,还和庄文统、刘师复等人做了很深入的讨论。
他最后又拟了一个约五六百字的电文,说道:“时爽同志鉴,造党之事刻不容缓……由职业革命家组成的新党愈坚强,党内的动摇性和不坚定性愈少,党对于在它周围的、受它领导的工人群众的影响也就会愈加广泛、全面、巨大和有效……北方战事了解契机在即,请转告诸党员造党相关事宜。至盼,淮唐。”
林淮唐发完这封电报以后,才终于松口气,清闲了一会儿。从三路大军进南京以来,他连眼皮子都没闭过多长时间,连续忙碌到现在,如果不是那特异的体质支撑,肯定不是累倒下去,也至少是犯困该睡倒了。
“工会的问题,稍稍告一段落。但是农会呢?何海樵和朱稚竹离开常州了没有?”
马日事变的起因之一,就是常州农会基层组织的各行其是,造成了过激举动的扩大化,最终激起各方反动势力联合起来的大反扑。
事变平息以后,先锋队方面占尽优势,林淮唐倒也不吝啬于在小的地方给孙先生一些面子,给同盟会做出一些无足轻重的让步。
何海樵和朱稚竹两人,都是在常州农会组织里行动最激进的农会负责人之一。何海樵是枪毙了同盟会元老屠寄的次子,朱稚竹是带农会会员把上海的大老板朱志尧亲戚给活活打死。
他们两个人,现在都被调到江北,负责起那边农会的组织来。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江南地区的农会组织停止活动,只不过是农会的发展重点,开始由江南地区往江北、淮北地区转移。
江南地区原有的农会组织,则是因为干部北调的缘故,暂时停止向其他地区扩充。这在表面上看起来,好像是林淮唐向同盟会做出的一项让步,其实论其根本,本来就是先锋队自己计划中的一项策略。
用这种先锋队自己计划中的整顿调整,白白给同盟会多做一份人情,换取在北伐军军事行动上的指挥权,实在不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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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激进无罪(下)
何海樵的激进程度,高到了连何家世交的屠家次子都敢枪毙的程度。他到江阴以后,还是雷厉风行,做事大刀阔斧,激进程度不改从前。
当时江阴还驻扎有光复会一系的少量军队,先锋队的上级又派了督导员来改正之前方声洞时期的种种过激举措,整顿之风,也刮到了其实应该算作江南地区的江阴来,所以何海樵也是暂时憋着一口气。
正月的时候,何海樵就以唱戏为名,组织大批农会会员进城,参加示威游行。他宣传的要点是:“证明农民耕田亏本,农民因亏本之故迫不得已乃压迫自己的父母妻子,这种不孝及痛苦,我们应该设法来救济。农会就是救穷人的会,谁反对,谁就是罪人。”
当时江阴的政权泰半在先锋队手上,但县长还是由光复会方面指派人选。
光复会指派的江阴县长,也算林淮唐的老熟人,就是南社最著名的那位诗人——柳亚子。
正月第三天,柳亚子就约何海樵到官署谈话,在这个时候,柳亚子坐在左边的窗角,环着坐的人就是江阴本地二十余名流人物,通通都是反对农会的地主及绅士。当何海樵上楼的时候,柳亚子立起说:“坐坐”,一班绅士看柳亚子起立,也就把身动一动。
柳亚子最先开口说话问道:“最近农会的工作完全恢复了吗?但听闻又进城唱戏,何必!”
何海樵答道:“农会算是恢复了,我也有去参加,唱戏是传闻失实。”
旁的士绅都说:“何君你是个好人,我们很拜服你,但是你做事太过激了,如提倡减租、进城暴动,是很错呀!”
何海樵不屑地说:“我是否好人不成问题,可是我们做事不但觉着无过激,而且觉着太温和了,做事过激的只是你们。
何必呢?本年大风大雨,农民损失谁都知道,地主血本在土地,是不会损失的,农民的血本在地面,是被风打去了的,农民既无本钱可收,地主那有利益可求,帮助贫而受损失的农民不纳地主的利息,和帮助毫无损失的地主去勒索受灾的农民,到底谁是过激呢?并且农民还有至多三成交纳规定,所以对地主温和到极点了!你们诬告农民造反,南京也是不信,这是不是你们过激了吗?”
柳亚子点点头:“是的,老前辈应该教导后辈,即使后辈是错,也不应该用过激手段。”
其他士绅名流则又质问道:“农会私造数千尖刀、铁串,不是造反是做甚么?革命已经成功,政府已经成立,那武器枪支都该交给南京的政府去,你们私造武器是干嘛?谁知道会不会被满清利用呢?”
何海樵大笑道:“至说我们农会私造尖刀、铁串更不成问题,尖刀、铁串如可以造得反,只可以去欺骗小孩子,农会即有此东西,也只是自卫,并没有去杀人去劫人;如果你说有,就请你拿出证据来”
“你自己当然说没有。”
其他绅士们眼见着反驳不过来,只好放软了语气,说道:“何先生你是好人,何家书香门第,谁不知道?办农会是好的,不过双方不可各走极端,应该和平解决。唱戏宣传可以,但组织那么农民进城,扰乱了治安,实在不好。”
“你们天天剥削农民的膏血,把农民迫得要死,现在农民已觉悟起来了,你们再不得去欺负他们,如再欺负他们,只有你们上当!”
何海樵辩得这些名流都抬不起头来,此外还有不十分重要的辩论,他们觉得理屈词穷,皆一一下楼去了。
柳亚子不久也离开了,座中只有何海樵一人和江北派来军队的一个连长,那连长看光复会的人都离开了,就跑前来向何海樵说:“何先生,你骂真是骂得好!我听了都觉得火气大,这班吃农民的妖怪,非杀他个干净不可。”
何海樵一愣:“你贵姓?是不是农民?”
那连长又笑眯眯地看着何海樵说:“我姓寇,叫寇英杰,从前家里也是耕田的。因没有田耕,才跟着哥哥到处乞讨流浪,后来投了军当兵,现在也是给咱们先锋队做事。”
何海樵对这名寇连长印象很深刻,他说话有礼有节,听着倒像读书人,不似一般武弁。据寇连长所说,江北驻军往江阴这里开来的部队,还有不少,今后江阴县的政权,应该是会从光复会那里正式移交给先锋队了。
寇连长猜测:“应该是南京那边谈妥了,光复会在上海平白占了许多便宜,让一个江阴出来总是值得的。何先生,您今后是可以放开手脚做事啦。”
何海樵无奈地摇摇头:“即便以后没有外界的阻止和干扰,但马日事变以后,先锋队的新政策就是叫我们不要太过激……这话真是,也不知道君汉先生怎么想的,不过激怎能革命!”
寇连长反倒说:“非也,何先生,你知道最近农会会员证被滥用的事情吗?”
“这……什么事?我还不甚清楚。”
“先生,是这样的——最近各地有什么事情,如打官司,被派军饷,被拉夫,在街上同人口角,农民就把农会会员证出示于人,表示我是农会会员。当官的怕了农会,看见农民把农会会员证挟在呈词内,有时就不敢按法律断案。派军饷的人,有的不知农会会员证是甚么东西,他看农会会员态度比常人较强硬,而且有一张盖红印的东西,恐怕是拉了他后来有事,就放他去了。”
寇连长补充道:“最近这种事多得很,甚至还有的流氓伪造会员证,狐假虎威。我看好好整肃一下纪律,调整调整农会内部的种种不正之风,肯定是比急着扩大农会会员的数量、急着增加各县农会的数量,好得多嘞。”
寇连长的话令何海樵颇感深思,他过激的行事风格,对于农会、对于农民、对于革命来说,真的是方方面面都是一桩好事吗?
何海樵是读过中华书局发行的那本《辨证论基础》的,他脑袋里的想法微微发生一些变化,以后对于上级派来做整顿的督导员也不再特别抗拒起来。
只是寇连长自己,又望向北方——那是他的故乡,也是他哥哥现在还在挣扎苦战的地方。
华野北伐军已经打出了继续北伐的口号,最近上海、苏南和江淮一带的农会,也在做着种种动员和宣传,看来围绕山东的争夺战,即将打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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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 陆海军检阅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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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华民国北伐军全体革命将士,热烈欢迎君汉先生到任检阅!”
林淮唐刚刚在李烈钧和孙毓筠的陪同下走出车厢,就看到林时爽、林述庆、姚雨平等人领衔,大批北伐官兵聚集在蚌埠车站的月台上,隆重欢迎他的到来。
本来就不宽敞的车站,此时已是人满为患,新闻记者、列队将士、各界代表……还有想来一睹革命领袖林淮唐风采的一般吃瓜群众,都堵满车站周围的街道和一切能够通行或可以站立的地方。
车站的墙壁上,处处贴满了写着“迎接君汉先生到任检阅”和“北伐军全体将士拥护君汉先生指挥”的各色欢迎标语。
还有淮北总农会的干部,还组织了相当一批地方乡村的会员进城给林淮唐造势。成百上千、成千上万的农民,也高举起小小的黑赤旗和铁血十八星旗,在冬日的寒风中左右晃动,势如海浪。
咔嚓、咔嚓、咔嚓……
林淮唐又看到许多老式照相机响动快门,噗的一声白烟冒起,照相机的烟气与火车到站后犹且没有消散的蒸汽合在一处,变成一片浓厚且白茫茫的色彩。
“君汉先生,民气可用啊。”
一身戎装的李烈钧,整了整他的衣袖,淡淡的语气里,又隐含着显而易见的敬畏和鼓舞。
南京临时政府成立以后,黄兴执掌了临时政府的军事大权,陆军部和参谋部均由黄兴出任总长。
但是各省军政实权,尚在各省都督的手中。即便是围绕南京的江苏一省,苏北和常州地区就在先锋队政权的控制下,苏州一带则为立宪派控制,均不能被黄兴如臂使指地操纵自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