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不求生 第135节
张皮绠脸颊升起两团红晕,很是不好意思。
他是淮上军第三路军里一个年纪轻轻的孩儿兵,第三路军被王庆云、袁家声裹挟走的时候,他就一个人跳进干涸河床下面的阴沟里躲着,直到北伐军追兵出现的时候,才出来给林之夏汇报了情况。
第三路军上下经过阜阳之败,又受到张汇滔的影响,兄弟们都觉得之前被安武军打败,付出那么大惨痛的代价,就是因为军纪实在太差。
所以淮上军第三路军,还是比较接受先锋队整顿改造的。事变发生以后,第三路军不止张皮绠一个人,另外还有不少张汇滔的族人、亲信和朋友,都想方设法躲藏起来,或者脱离了部队,或者藏到民居、山沟里,等到北伐军出现后才归队。
他们给林之夏提供了大量非常有用的情报,张皮绠原来在淮上军的司令部做司务,更是把王庆云、袁家声等人修改以后的行军路线提供给了北伐军,这才让林之夏堵到了淮上军前头。
一直紧跟在淮上军尾巴后面,稍稍保持一段距离进行侦察和袭扰的杨若钧所部,也很快赶了上来。
就在距离阜阳城只剩下六十里的六十里铺附近,第三师两支部队一前一后完成了对淮上军的拦截包围。
一道浅浅的散兵线向内逐渐拉紧,袁家声还囔囔着想要硬冲过去,可王庆云跟淮上军数量众多的捻子军头们,已经皆无斗志和战意。
王庆云摇头长叹:“千万不要打起来,真打起来我们哪里是北伐军的对手?谈谈吧!就谈一谈,说实在的,只要先锋队愿意给些钱,到这地步哪位捻子兄弟还想硬拼呢?”
袁家声默然不语,他胸上难受得紧,兜兜转转一大圈,淮上军还是要被先锋队吃掉吗?柏文蔚、张汇滔,你们也都是老同盟会了,何苦至此。
不远处第三师的散兵线慢慢逼近过来,林之夏和杨若钧一前一后带队包抄过来,北伐军官兵一边吹响号子,一边齐声呐喊:“淮上军的朋友们,放下武器,大家还是同袍!放下武器,大家还是同袍!”
王庆云最后看了袁家声一眼,无奈地说:“放下武器吧,各位绿林道上的兄弟,谁愿意跟北伐军打,就自己跟他们过招儿去吧,我是没辙了。”
那些淮上军的绿林军头们,个个面色不善:“袁副总司令,当初您说要来阜阳,可没跟我们提过要硬冲北伐军的……”
第三师的革命官兵手持步枪,已经包围了上来。他们越走越近,直到穿过了淮上军的警戒线以后,也没有遇到任何抵抗。
林之夏稍稍放心下来,能避免革命军的同室操戈比什么都好,但是接下来重新控制淮上军以后,一场彻彻底底的整风改编,却是不可避免的。
不能任由那些江湖大哥再乱来了!
第一百零八章 革命军兴,革命党消
“北方事了……姚雨平打来电报,北伐军攻占徐州,却放走了咱们的大饺子……”
林淮唐的脸色不算太好看,上海临时市政府的十几名委员,除了先锋队直接委派的总工会干部以外,也包括了一些李燮和推荐的“社会贤达”,但这些人就无权参与机要,真正重要的实权都掌握在总工会的几名常务委员手上。
李燮和以市政府主席之尊,还能陪座一旁,其他参加会议的人,就都是先锋队方面的人选了。
庄文统看了看电报内容,低头说:“虽然没有歼灭第五镇,但能够打残北洋军一个镇,也算向北方展示了革命军的实力。”
“可惜,就是有些可惜。”林淮唐轻叹道,“如果能成建制歼灭北洋六镇里的一个镇,最重要的不是军事上的效果,而是在政治上能立即造成震动,南北和谈也将受到重大影响。”
林淮唐一提到南北和谈的事情,李燮和便看了过来——原本南北双方的和议使团,就在上海谈判,现在因为马日事变的缘故,北方使团的唐绍仪等人已经返回北京,南方使团的伍廷芳等人则躲在租界,这和谈暂时是谈不下去了!
李燮和说:“君汉先生呀,这北伐军一路连战连胜,皖北、徐州,两面开花,取得这么大战果,已经煊赫天下,何必在乎有没有全歼一个北洋军的第五镇?徐州被南方控制,从古往今来的南北对峙来看,主动权已操于南人之手,我们这一代人最差也能实现刘裕的事业,洪杨之流更不在话下。”
林淮唐和庄文统两个人都看着李燮和微微一笑,没有再多说什么,光复会方面是不懂得先锋队的苦心孤诣,他们是不知道全歼北洋军一个镇到底会有多大的政治影响嘛?
不过现在各方面,恐怕都在想着怎么压一压先锋队了,毕竟这个革命党内原来不名一文的小组织,这么短的时间就名声鹊起,马日事变以后更展现出能跟同盟会掰手腕的实力,谁敢小觑?
林淮唐站起身:“今天的这个会议,就先到这里,柱公好好休息休息。今天晚上我们还要迎接孙先生顺利回国——在恢复南北和议之前,先把同盟会和先锋队的事情谈妥吧!”
李燮和连连点头,又小声问道:“陶总参议现在已经到了松江,我能不能去接待他?”
“哈哈哈,当然可以。迎接完孙先生,我们也是要迎接一下陶成章先生的嘛。”
陶成章带着大约一个混成旅的浙军要来上海,这好几千的军队可不是说着玩的。不过他刚从杭州出发的时候,就兵分两路,一路是直接经嘉兴来上海,另外一路则是经吴兴,绕开了立宪派控制的苏州,从太湖西岸去了常州。
上海市政府这边已经收到消息,从吴兴过去的那支浙军,在宜兴附近截住了南逃的刘福彪部残匪,配合常州的农会自卫军又打了一场大胜仗。
很显然,这是光复会向林淮唐释放的善意。
陶成章和陈其美嫌隙多年,两人水火不容,陶又一向对孙中山不服气。马日事变同盟会处处被动,正好给了陶成章一个拿捏的好机会,也无怪乎光复会方面行动这样积极。
从徐锡麟和秋瑾到陶成章,都在浙江深耕多年,影响力根深蒂固,堪称雄厚。但光复会的势力也局限于此,对浙江省以外地区基本没有太大影响。
本来光复会至少在上海和潮汕地区另有经营,可是潮汕地区现在被先锋队经营成水泼不进的铁桶根据地,上海则因为陈其美的原因,导致光复会多年经营沦为泡影。
陶成章和李燮和这些人,也是急着利用海珠亭事变、马日事变以来同盟会和先锋队不断冲突分裂的一系列契机,为光复会插手江南做铺垫。
林淮唐明白着他们的用意,也清楚知道哪怕陶成章在《龙华会章程》里,提过“土地国有”之说——可是以会党头目和浙江缙绅为力量基础的光复会,恐怕比起以市民基层为基础的同盟会,还要趋于“反动”。
双方的合作,不过暂时基于对抗同盟会的共同需要,而没有阶级上的合作基础,今后走向翻脸也是可以预见到的一种情况。
等李燮和暂时离开以后,林淮唐才和庄文统、刘师复说:“你们了解光复会的章炳麟其人吗?”
在座的除了总工会正副两位主席以外,还有徐企文、陈翼龙、沙淦等人,他们也都被林淮唐圈定为了上海临时市民政府的委员之一,而且还是掌握实权的常务委员。
陈翼龙久在上海,跟章炳麟有过私交,刘师复也因为他朋友刘师培的关系,和章炳麟有过书信上的往来。
刘师复先说:“章太炎先生是位好学者,甚至可说是一位很优良的史家,但似乎不宜称为优良的革命家。我跟太炎先生几年前书信往来较多,但自从他一头扑进佛学里面后,来往就比较少了。”
陈翼龙去年还跟章炳麟见过面,他又补充道:“君汉先生,章炳麟是光复会的元老首脑之一。他的思想对光复会成员影响很重,包括陶成章都颇受太炎影响……”
陈翼龙看着林淮唐的眼睛,心里一动,问道:“先生是想到十二日章炳麟载在天津大公报上的那份电文吗?”
林淮唐轻轻点头,十二月十二日天津的《大公报》登载了章太炎的一份电文:“日前章炳麟复武昌谭人凤诸人电云:‘武昌都督转谭人凤诸君鉴:电悉。革命军起,革命党消,天下为公,乃克有济。今读来电,以革命党人召集革命党人,是欲以一党组织政府,若守此见,人心解体矣。诸君能战即战,不能战,弗以党见破坏大局。章炳麟。文。”
这份文电的由来,是十一月下旬时革命迅猛发展,革命党人正将建立中央政权的任务提上议事日程。由于独立各省各执己见,意见极不统一,黎元洪首先代表湖北通电各方赴鄂组织政府,接着程德全和汤寿潜又代表东南,联名电请陈其美在上海组织政权。
其他各省或主武昌、或主上海,纷争不已,在此形势下,谭人凤等在鄂革命党人,即联名向章太炎等各省代表发出通电,请其速来湖北组织政府,并最终引发了章太炎的“文电”回复。
庄文统黑道出身,对这些文人的弯弯道道很不理解,只是皱着眉头说:“革命军起,为什么要革命党消?但这位光复会的章先生,说同盟会不要以党见影响大局,是有些道理。”
林淮唐听他这话先是一愣,继而笑起:“不、不,文统,谭人凤的电报里其实根本没提过如何组织政府、如何安排人选,而且谭老先生电请的代表名单,多有立宪派中人,何来章太炎所谓同盟会想要以一党组织政府的念头?”
“光复会和旧官僚、立宪派的关系,比同盟会跟这伙人的关系还要深,我们也不能轻易信任他们。”刘师复说,“据我所知,章炳麟从日本回国后,下船伊始,就以调人自居,一面极力为立宪派、旧官僚参与革命政权制造舆论,一面对革命党的激进行动横加指责,他跟程德全、张謇那伙人无非一丘之貉。”
章太炎“革命军兴,革命党消”的口号提出以后,张謇就接过这个口号,公然致函黄兴,要求黄兴立刻与孙中山宣布解散同盟会,并称“一则可融太炎之见,一则可示天下以公诚,一则可免陆军行政上无数之障碍”。
林淮唐看向李燮和离开的方向,冷冷道:“无论何时,革命军起了,革命党却万不可消。我们和光复会合作的同时,也要时时警惕这伙人,不能重蹈过去被同盟会暗算的覆辙。”
陈翼龙和徐企文两位负责党务的委员,一块问道:“革命军起,革命党消,若这舆论成为气候,先生以为如何?”
林淮唐回答道:“取消先锋队本就在我们计划里……迎合章太炎这口号也无妨,最重要的是尽快完成从队到党的转变,尽快完成从秘密结社组织到先锋党团组织的整体转变……造党事业,必先行着手……”
他目光锐利,眼神里透着对未来形势斩钉截铁的判断。
第一百零九章 政治保卫局
上海总工会筹备委员会的总部里,林淮唐翻阅着几本组织处的简历,看来看去,最后目光还是锁定在了眼前一位脑后垂辫的年轻人身上。
“淳和?满姓瓜尔佳氏?一个满洲人,能跟我们闹革命到现在也不容易。看简历上写的,你在南京光复之战的时候劝说旗营投降,是立过一个三等功的。”
淳和穿着北伐军的黄呢军装,脑后却垂下一条丑陋的辫发,看着是又滑稽又诡异。他出身满清的亲贵之家,却对清室怀有满腔仇恨。
淳和沉声说:“总队长,我家族人亲戚躲在奉天金州一带,赵尔巽、袁金铠和张作霖杀掉我许多族人,但关外人心思乱厌清,已成积薪之势,只要先锋队点上火星,势必燎原。东北满族革命党人,都抱有阻清帝东归的死志,他们被清室留在关东苦寒之地,世代饱受关内满清权贵的欺凌压迫,同样对清廷有切齿之恨。”
满清朝廷的统治,真是到了怨天尤人的地步。连淳和这样成色十足的满洲亲贵,都急于灭亡清朝,更不要说自从清军入关起,就被留在东北留守的那些满族人。
他们往往受到关内满洲权贵的欺压,到清末以后生活更普遍处在破产状态,日俄战争以后又多了俄国老毛子和东洋鬼子的双重压迫,其厌清之心,比于关内唯恐不及。
“先锋队里有一定资历又立过功的正式队员,只有淳和你还留有辫发,又是满族人……”
淳和听到这话,连忙辩解说:“辫发之事,是此前组织处的几位干事让我不要剪除辫发的。”
林淮唐笑眯眯地点头说:“这是我的要求——北廷未倒,南北之间将来事情还会很多,你是满族人,留着辫发也有利于博取一些宗社党成员的好感。你明白吗?组织上准备派你去北方。”
“北方……”淳和讶异道,“是去东北吗?”
“不是东北,是北京。”
林淮唐取出一张发表密令,道:“政治保卫局二处将发表你为北京站站长,除了负责在北京打入宗社党内部活动以外,还要统筹华北的整个情报工作——你如果还有疑问的话,就和你的上级咨询清楚,如果没有疑问的话,就要即刻启程去北京了,组织已经为你准备好了大量经费,还有一些可以利用的人际关系。”
淳和接过委任状,越看越是心惊。这个保卫局的事情,他闻所未闻,但是看起来政治保卫局的机构组织相当严密庞大,涉及到先锋队最隐秘的一面。
他把委任状紧紧攥在手里,油然而生一股兴奋的战栗感。
林淮唐眯着眼说:“淳和同志,组织交给你这份重任,也是组织对你的信任……出发以前,保卫局二处还会对你进行专门的情报工作训练……北京是龙潭虎穴,进去了再想出来就没那么容易,要不要接受这个任务,由你自己决定。”
“总队长……!我不会辜负组织上对我的信赖的。”
政治保卫局刚刚草创,负责人是庄文统推荐的一位安徽绿林豪侠王亚樵。但林淮唐还信不过这位初来乍到的淮上豪杰,只让王亚樵管理负责内部情报工作的一处,对外行动的二处则属于高度机密。
除了淳和以外,先锋队还另外网罗物色了一批合适的人选,并将他们派遣到北京、天津、奉天、青岛、保定、武昌、南京……几个重要城市,展开情报工作。
今后先锋队不可能再依靠敌人内部同情分子的通风报信,必须自己动手保障革命组织的生命安全。
革命的组织必须强大起来,对革命组织的保护,也必须同时的严密起来。
……
上海的局势则渐渐稳定下来,虽然街道上还是有许多官兵站岗巡逻,显出一派森严的警戒氛围。
但靠近码头的许多地方,都已经张贴出了“欢迎孙先生回国”的大幅宣传标语。普通市民和工人群众,都对那个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孙中山先生很有期望,一般绅士阶层也以为孙文归国,就意味着革命党之间的混乱局面将要结束。
所以人心颇振奋,再加上先锋队对青帮流氓的铁腕镇压,双重加持下,治安也大幅转好。
北伐军南下部队还分派了不少基层士官,前往上海的各处工厂,重新对纠察队队员做组织和训练。
王熠正打着哈欠,胸前的风纪扣也散着,看着很没精神。他还是更喜欢在徐州前线作战的感觉,被调回上海以后,除了之前占领沪军都督府的时候打过一仗,之后负责的就全是治安事务,这种工作跟他的性子很不合拍。
“啧、啧……”
王熠被分派到高昌庙附近,做江南制造局工人的军训教官。他看着队伍散漫的武装工人们,连连摇头,这帮人力气是有,纪律也还行,但就是不像广东福建的农民那样老实,心眼太多,有时还不服管,调教起来费劲得很。
“王教官,到午饭饭点啦,差不多就得嘞。”
王熠看过去一眼,有几个工人已经自己离开了站军姿的队列,躲到树荫底下下面啃馒头去了。他有些恼火,但刚想过去教训那几个人,就被总工会的刘师复拦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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