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夫提刀录 第581节
他躺在氤氲着热气的水中,任由那并非普通清水的液体浸润肌肤。这水虽无“鲜活”之感,却蕴含着一种温和而精纯的灵机,悄无声息地滋养着肉身,涤荡着最后一丝尘埃与疲惫,显然也是某种罕见的灵泉,只是以高见目前的见识,尚不能分辨其具体来历。
沐浴完毕,换上那身玄色简朴的“谒者服”,腰间佩上玉饰,高见整个人气质为之一变,少了几分江湖武夫的随意,多了几分符合宫廷氛围的庄重与内敛。
他跟着神情肃穆的礼官,再次踏入紫微垣内部那宏大而寂静的迷宫。
宫殿深处,时间仿佛凝滞,唯有他们两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廊道中清晰回响,更衬得四下里落针可闻。
高见目光平视前方,绝不左顾右盼,双手自然地交叠置于身前,步履从容而富有节制,每一步都仿佛经过丈量,佩玉随着步伐发出清脆而富有韵律的轻响,不疾不徐。
礼官偶尔用眼角余光观察高见,见他从始至终举止合度,没有丝毫逾越规矩之处,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一丝飘忽,心中不由得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得意。
此子年纪轻轻,修为莫测,在这等威严肃穆之地,竟能如此沉得住气,听的进话,这就是皇宫的威势啊。
长廊似乎没有尽头,两侧是无数造型相似、却又各有细微差别的门户与岔路。终于,在一条尤为宽阔的廊道尽头,两扇巨大的朱漆大门半掩着,门内烛火摇曳,光影幢幢,似乎有极其细微的低语声隐约传出,带着一种神秘莫测的氛围。
然而,高见对此恍若未闻,依旧保持着稳定的步伐和沉静的神情,稳步向那半启的朱门走去,仿佛周遭的一切光影声息,皆不能扰动他心神分毫。
他微微低着头,以示恭敬,但目光的余光却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不动声色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
这皇宫内部的路径复杂得超乎想象。长廊并非笔直,而是不断分出岔路,这些岔路又再次分叉,如同大树的枝丫,枝丫之上再生枝丫,纵横交错,织成一张无比庞大、立体的巨网。无数廊桥、悬梯、飞阁在其中穿插连接,构成一个令人头晕目眩的立体迷宫。若非有人引领,根本无从分辨具体的路径和各个区域的作用。
高见心中有所明悟,开口问道,声音在寂静的廊道中显得格外清晰:“礼官,这皇宫之内所有的路径,你都记得吗?”
礼官闻言,脸上露出一丝谦卑而又带着些许无奈的笑容,回答道:“高先生说笑了。这皇宫大内,路径何止万千,错综复杂,犹如星罗棋布。没有人能记得所有的路。大家都只记得自己平日职务所需往来的那些固定路线而已,走错了可是会饿死的。或许……只有那些大人物们,才对此地的全貌有所了解吧。”
大家都只知道自己平时所要用的那些……
高见心中默念。而这“平时所用”的路径,其数量恐怕已经是一个天文数字。可以想见,若是有人误入自己不熟悉的区域,迷失在这无穷无尽的回廊与悬阁之中,简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礼官口中那“偶尔会出现饿死在廊道里的人”的传闻,恐怕并非虚言。
进去之后找不到路,也没碰见别人,于是就在无穷无尽的空中回廊里被绝望的困死,不管去什么地方都找不到任何活人。
这是一种何等令人窒息的恐怖?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片极致的繁华与庄严之下,化为宫墙深处一具无人知晓的枯骨。
但这只是皇宫的一部分而已,真正的皇宫还要更加广大,而且绝对有阵法在其中运转,而这些廊道就是阵法的一部分。
高见了然,已经明白了皇宫如此设计的意义。
这不仅仅是为了彰显皇家的威严与深不可测,更是一种极致的安全措施和权力象征。它将所有人,除了最高统治者及其绝对心腹,其他人的活动范围严格限制在固定的“格子”里,形成了一种无形的囚笼。任何人,哪怕是宫中的老人,一旦脱离了自己的“格子”,便会瞬间沦为迷途的羔羊,生死不由自己。这极大地限制了潜在的叛乱、窥探与串联,确保了皇权居于这迷宫最核心、最安全的位置,俯瞰并掌控着所有人在既定路线上的活动。
而且,这并没有任何的强迫,只是你自己不认识路而已。
以迷宫为囚笼,以路径为枷锁,封锁知识,限制视野……以此便能营造出神秘与恐惧,带来绝对的掌控……真是好手段。
高见心中默然。这便是掌控偌大神朝的手段之一。控制高阶功法的流传,垄断关键的知识与信息,将所有人禁锢在各自狭小的认知牢笼里,于是这庞大的帝国,便如同精密却僵化的机器,尽在紫微垣顶端的掌握之中。
他对那位素未谋面的皇帝的心术与掌控欲,有了更深刻、也更警惕的认识。他不再分心他顾,彻底收敛心神,紧跟着礼官,一步步走向那扇半掩的、仿佛通往一切权力源头的朱红大门。
迈过门槛,高见踏入其中。
他已在心中预演了多种可能:或许是金碧辉煌、威压如海的壮观殿宇,或许是阵法森严、杀机暗藏的诡异空间,又或许是别的什么光怪陆离、彰显无上权威的场景。
然而,进来之后,映入眼帘的,却只是一间……颇为“普通”的屋子。
说它普通,是因为陈设极其简单,甚至有些空旷。
屋子中央,最为显眼的,是一张巨大无比的床。长约十丈,宽约七丈,与其说是床,不如说是一片平台。
高见暗自腹诽,若是睡在这上面,和直接睡在地上估计也没什么区别……真是让人喜欢不起来的床啊。
床的周围,均匀地摆放着一圈硕大的夜明珠,它们并非静止,而是缓缓悬浮旋转,绽放出柔和却足以照亮整个空间的明光,使得这室内宛若白昼,不见丝毫阴影。
而房间的四壁,乃至穹顶,皆是由青铜铸就!那青铜并非寻常所见的青绿色,而是泛着一种崭新、明亮的金色光泽!
高见知道,青铜在最初铸造完成时,本就是金色,只有在漫长岁月中被氧化侵蚀后,才会逐渐变为青绿色。这里的青铜墙壁金光流转,说明它们要么是全新铸造,要么就是被以不可思议的手段保养,隔绝了时光的侵蚀。
散发着金光的青铜,并非凡俗之铜,而是“古铜”!那是在天神尚且行走于大地、天地充满活力的远古时代,由天神们以无上伟力亲手锻造的神异金属!
时至今日,天地死寂,早已失去了生产这种“古铜”的条件,现存的每一块古铜,都只能依靠考古发掘,从那些远古遗迹中艰难获取,乃是无价之宝。
而这里,整整一个房间的四壁与穹顶,竟然都是由这种崭新的、金光熠熠的“古铜”铸成!
唯一的可能,便是这个地方——这间看似普通的屋子,本身就是由远古天神亲自锻造,并且从那个时代一直保存、使用至今!因其材质本身的神异与精心的维护,才得以历经万古而不朽,保持着最初的金色光泽!
也就在这时,他的目光越过了那张巨大的床铺,看到了坐在床沿的身影。
先前所有的铺垫、所有的猜测、所有的谨慎,在这一刻,都被一种更直接的情绪所取代。
高见直接无视了身旁正要引介、脸色大变的礼官,他抬头毫无避讳地直视向那位端坐于古铜神殿之中、神朝至高无上的统治者!
然后,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轻声笑道:
“你长得……还挺平凡的。”
第435章 殿前拔刀
礼官在一旁听得魂飞魄散,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双腿一软,“噗通”一声就跪伏在地,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地面,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
他几乎能预见到下一刻天威震怒、雷霆降下的场景!
只不过,就连皇帝都未发话,所以他不能有任何动作,但这般赤裸裸的、堪称大逆不道的言语,简直是在刀尖上跳舞,不,是在跳崖!
然而,预想中的天灾并未降临。天地依旧,明珠静悬,古铜墙壁泛着沉稳的金光。
皇帝被人评价一句容貌,并不会因此就让天塌下来。
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天灾。
皇帝被人说一句评价,不会因此而天塌下来。
高见就那么直直地站着,目光毫无避讳地落在前方那位至尊身上。
那是一个看起来同样年轻的男子,坐在那巨大床铺的边缘,姿态甚至带着几分随意。
他的容貌确实如高见所言,相当平凡,谈不上俊美,也并无什么特别引人注目的特征,是那种放在人海里很难被一眼认出的长相。
唯有一身剪裁合体、绣着暗金龙纹的常服,以及那长期居于亿万人之上所蕴养出的、深入骨髓的养尊处优与平静到极致的威严,在无声地宣告着他的身份。
他的眼神很平静,如同两口古井,深不见底,倒映着高见的身影,也倒映着这古铜殿宇的微光。
皇帝也就这么平静地看着高见,对于那近乎挑衅的点评,脸上甚至没有浮现一丝波澜。
“是吗?”年轻的皇帝开口了,声音平和:“大多数人都说朕有龙相。”
“你喜欢这个评价吗?”高见几乎是紧接着问道,语气自然得像是在和朋友闲聊。
皇帝似乎真的思考了一下,然后才缓缓说道:“我也不知道我和那些长虫哪里长得像。”
“而且,你说话挺有意思的,”他继续道,目光依旧停留在高见身上,“不过,太狂傲了。”
他顿了顿,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剖析:“但联想到你的年纪,你的修为,狂傲又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朕有容人之量。”
他承认了高见的资本,也彰显了自己的气度。
“只是,”他话锋微转,如同闲话家常,却又带着毋庸置疑的权威,“太狂傲了,确实是不太好。还是得敲打一下才行。”
“是吗?”高见眉梢微挑,毫无惧色地反问,“那要怎么敲打我呢?”
皇帝看着他,那古井无波的眼中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类似玩味的笑意:“我还没想到呢。”
这回答出乎意料,带着一种近乎无赖的坦诚。
高见闻言,也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他特有的、混合着认真与不羁的气质:“那陛下还请容我狂傲一阵子,到你想到为止吧。”
他说完这句话,就那么坦然地看着皇帝。
短暂的沉默在古铜大殿中弥漫,只有夜明珠流转的微光和礼官压抑的呼吸声。
然后——
“呵……”
“哈哈……”
先是皇帝发出了一声低沉的轻笑,随即高见也笑了起来。两人的笑声从低到高,最终化作了爽朗而畅快的大笑,在这神秘而古老的殿宇中回荡,冲散了先前那凝重的气氛,也让跪伏在地的礼官彻底懵了,完全无法理解这超乎他认知的一幕。
笑声渐歇,皇帝看着高见,眼中那审视的意味淡了些,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深意。
“高见,”他唤道,声音恢复了平静,“你很有趣。希望接下来,你还能让朕觉得有趣。”
“是吗?你笑你妈呢?”
高见脸上的笑容骤然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决绝!
话音未落,他竟已直接拔刀!锈迹斑斑的刀身之上,那仅存的一寸锋芒爆发出凄厉的寒光,一道凝聚了生死劫韵、带着斩断一切意念的刀光,如同撕裂虚空的黑色闪电,朝着端坐于床沿的皇帝席卷而去!
他对皇帝,动手了!
这并非一时冲动,而是在那短暂的对视与交谈间,高见凭借其强大神意与《心灯照影经》的敏锐洞察,已然察觉到了皇帝身上一个致命的弱点!
这位看似平静从容的至尊,实则身负重伤,一种特别严重、几乎伤及本源的创伤!
这创伤导致他对外部天地的控制力衰弱到了一个惊人的地步,甚至可能到了几乎无法主动干涉、只能被动维持的程度。
方才与他对话,或许就已经耗费了其大部分心神,是强撑着的极限表现。
既然如此,何不趁他病,要他命?!至少,也要逼出他的底牌!
毫无疑问,这是无谋之举,是彻头彻尾的疯狂!此地是皇宫禁苑,对方是神朝至尊,此举是十恶不赦的死罪,是株连九族的大不敬!高见此举,无异于将自己置于整个神朝的对立面。
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地斩出了这一刀!
他有把握能活下来,也能试试皇帝的成色。
然后——
就在那蕴含着毁灭气息的刀光即将触及皇帝的刹那,端坐不动的皇帝,只是平静地抬起了一只手,五指微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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