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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乡战 第87节

  儿媳:他说……

  婆婆:别怕,你说。

  儿媳:他说这真好。

  婆婆:这小祖宗啊,还有些啥呢?

  儿媳:再没啥。

  婆婆:就这些?

  儿媳:嗯。

  婆婆:红豆我问你,这阵儿你知道不知道那个握你手捏你脚摸你奶的男人是谁呢?

  儿媳:是歹人。

  婆婆:是金豹。

  儿媳:金豹?”

  婆婆:金虎他兄弟,你小叔子。

  儿媳:是他?

  婆婆:八九不离十。

  儿媳:……

  婆婆:红豆,这事别往心里去。咱这地场有句话,你听说没听说?

  儿媳:啥话呢?

  婆婆:小叔子和嫂,没大没小。

  儿媳:没大没小?

  婆婆:小叔子都喜欢和嫂子耍顽皮,何况又是闹房这一天哩。

  儿媳:……

  婆婆:你没见,其实那畜生的模样不讨人嫌呢。比他哥金虎……不差上下哩(她本想说比他哥金虎强,想想不当又立马改口)。你是个好闺女,要听话。

  如果不是高金虎执拗强硬,高家的这桩家丑也就马虎了结,闹不出再大的乱子来。却没有,高金虎是个执拗不堪的人,这样的主儿一旦认了死理,八头大牛也拉不回转。高金虎认准了一条,他的新媳妇在他还没看一眼时便叫他兄弟干了,是干了,而不是像高老太太一再向他陈述的金豹不过摸了摸,如同亲眼见了他兄弟和自己媳妇的奸情一般。他嘴里不说,心里想的是高老太太偏心,她的说法无非是替自己亲生儿子开脱。说起来,金虎虽不是高老爷子亲生,倒极近他的秉性,也是个极爱脸面的人,容不得旁人的闲话。如果就这样不清不白再当他的新郎官,他就得戴着绿帽子让乡人戳一辈子脊梁骨。这是杀了他都不会接受的。他执意悔亲,没有商量的余地,且从此再不肯踏进新房门一步,就像那里已变成狼穴虎窝。问题是高金虎可以悔亲,而高老爷子却难以悔,他像两手捧刺猬,进退两难。新媳妇是大户人家的女子,明媒正娶,吹吹打打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抬进家门,生米做成了熟饭,怎能说悔就悔?难道能将人家嫁出来的闺女再抬回去还给人家不成?自是不成道理,不成体统。话再说回来,要是真的遭了歹人那是天灾人祸,总还有个推诿说词,而事实是败事的歹人出自自家,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凭这一点高老爷子是有口难辩的。何况这桩事已传遍四乡,怎样的说法都有,有的说高金豹已将他新嫂子睡了,蒙着头盖的女人只以为猴急睡她的是她的夫君高金虎;有的说高金豹和他的新嫂子早有私情,新婚夜的苟且不过是旧戏重演罢了。这些说法俱传到高凤山耳里,他觉得自己已经被逼到了绝境,进退不能了。这一刻他对件子高金豹的仇怨已达登峰造极的地步,他当着全家人的面宣布和高金豹的父子关系一刀两断。说这话时他没想到以后的诸多悲惨都与此有关。

  2

  攻占县城的日军是从烟台开过来的一个步兵联队,联队长叫本田初级。当时守城的是县警备队、警察局临时组织起来的一支杂牌队伍,总共三百余兵员,由县长李云齐亲自指挥。在城西接上了火,本田的联队仗着人多武器好,一味的攻击。炮弹将城边的房子一片一片地炸塌。李云齐觉得这般与日本兵对峙势必要造成更多民房被毁,不如将敌人放进城里,在街区里进行巷战,这样一方面可利用熟悉地形与敌军战斗,另外敌人的重火力无法施展,借此,减少对民房的破坏。李云齐是一介书生,崇尚仁治,崇尚以民为本,即使在浴血战斗中亦不改初衷,说起来也颇具一副“父母官”心肠了。巷战进行得异常激烈,李云齐身先士卒,带领部队与敌人周旋城区,全力歼敌。巷战进行了整整一天,到天黑时渐渐退至城东。李云齐清楚,再打下去占不了便宜,弄不好有全军覆没的危险,便决定撤退。队伍就在夜色的掩护下疾速向昆嵛山方向撤去。日本人将城占了,亦精疲力尽,便不再追击。

  李云齐并没有将队伍带进昆嵛山。山上有一股土匪盘踞,土匪头是个姓刘的罗锅,人称刘罗锅。李云齐任内多次想收编这股势力,却屡遭拒绝。刘罗锅是个脾气乖戾的人,很不好打交道。李云齐即使有带兵上山的想法也只能暂时作罢。

  李云齐当晚将队伍拉到县城以东三十余里的龙泉汤镇驻扎。

  龙泉汤由温泉得名。镇中热泉四布,从很远的地方便望得见镇子上空蒸气腾腾,并可闻到刺鼻的硫磺味儿。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龙泉汤正是得益于此种地利,才成其方圆百里除县城外最繁华的一处重镇。镇中大街小巷到处是作坊和商号,招牌在太阳底下炫耀,五光十色,客栈、饭铺、茶庄、成衣铺、温泉澡塘、当铺、烟馆、赌场、妓院……凡大地场有的,这里一应俱全。这里的集市也是附近最大的交易地,山货、海鲜、农产品、牛马猪羊无一短缺。尤其是逢年过节,大街上如同赶山会般热闹非凡。俱往矣。自从日本人从海上登陆占了烟台。这百里之外的龙泉汤便如同寒流降临般变得萧条凋零了,谁都清楚日本人早晚要打过来,占领这块富饶之地,于是人心惶惶。财主人家盘算着如何携带细软逃到一处安宁地方躲过战祸;穷苦人家也并非认为自己穷得命不值钱,也做好准备携妻挈子逃生而去。眼下,人们思动而未动,一是觉得日本人还隔着那么百八十里的路程,另外大抵也是最要紧的地里的麦子已接近黄熟,无论是富人还是穷人都不甘心丢弃这即将到口的粮食。舍命不舍财,这句老话用在此时此地也就十分恰当了。

  驻扎当日,李云齐便带领手下一干头目勘察了镇四周的地形。其实也只是例行公事,这一带一马平川,正由青转黄的麦地一眼望不到边际。即使非行伍出身的他也清楚这里不是抗击敌人的有利战场。李云齐不由向南凝望起那座青黛色的昆嵛山,无限向往。昆嵛山于平原中奇峰突起,绵延百余里,那里才是安营扎寨歼灭敌人的最佳去处。他没能将队伍带进山只因他知道如果和刘罗锅冲突起来,日本人正好坐收渔利。然而作为一县之长,在他带兵与敌人周旋之时却有一伙毛贼掣肘于他,自不甘心也咽不下这口气去。思忖间一项将于今后实施的战事方案已孕育于胸。

  高凤山正值焦头烂额之际接到县长李云齐的请柬,说请他到镇上共商抗日大事。接县长的请柬已不是头一次,往常县长每回到镇上视事都要与本地的一些名士乡绅见面,叙谈请教。他对县长的印象颇佳。望着请柬上清秀俊逸的李县长亲笔字,如同见到了文质彬彬的县长本人,无论家事怎样难堪,县长之邀是不能不赴的。

  却又是巧,正欲出门,家人邹路向他禀报,说高金豹已经回来,请求见他。高凤山不听则罢,听了立刻怒不可遏。他问那忤子在哪儿?邹路说在村外,他不敢进村,只在村头等待老爷子的回话。高凤山怒喝叫他滚,我已没有他这个儿子了。这时高老太太和高金虎一干人闻声过来,邹路又将刚才的话复述一遍。高老太太闻听立刻要去村外,被高凤山喝住。高老太太流下泪来,问那畜生可有话说?邹路说少爷之意是负荆请罪,乞求父母宽恕。如若不肯宽恕,他请求能允许他与红豆成亲,将红豆交他带走。他说他对不起父母,也对不起哥哥。一切后果应由他承担,哥哥可以悔亲,而他不能置红豆不管。不待邹路说罢,高凤山已听得火冒三丈,喝道快叫他滚,永远不要回来,高家没有这般不要脸的后生!高老太太无奈,向邹路耳朵嘀咕了几句。邹路便向村外走去。

  望着邹路远去的背影,高凤山忽然改了主意:他不想去龙泉汤见李县长了。县长会像以往一样不仅邀请他自己,还会邀这一带所有乡绅头面人物。家中出了这等不光彩的事,他觉得无颜与那么多熟人见面,所以他决计不去了。为避免失礼,他给李县长写了封信请送柬的人带回,信里说确因家事缠身不能叩见县长,实在抱憾,若今后县长有事,请尽管吩咐。

  李云齐县长亲自登门拜访高凤山是三日之后,那时高家的事仍然悬而未决,阴霾仍在。李县长的光临如同一束光茫将这片阴霾映亮。李县长穿一身灰布军装,四十出头年纪,笑容可掬。他不是本地人,他的家乡是北平附近的房山。父亲和祖父俱是当地小有名气的乡绅。他在乡下读完小学堂,父亲便送他到北平读书。他顺顺利利在北平读完中学和大学,先在一所中学里教书,不久又应聘去一家报馆做了编辑。这时候日本人已在关外闹得沸沸扬扬,北平城里人心惶惶,父亲建议让他辞职回乡,静观时局的发展再做打算。他不仅没有听从父亲的告诫,反而迈出了决定性的一步,他离开了对社会不过是隔靴搔痒的报界,直接进入了官场从政。宦海沉浮,一切俱难以把握和预料。一来二去,他就到了这渤海之滨当了一县之长。而不待将椅子坐热,日本人就气势汹汹地杀来,他这个县长可谓是受命于危难之时。

  明人无隐私,高凤山对县长的经历与为人早有所闻,知他年纪虽轻,却很有一番胸怀,不免十分敬重。今日县长亲自登门,他感到十分荣耀,他拉着县长的手时那阴沉了多日的脸也绽出了笑影。和县长同来的还有一位姓陈的科长和一个姓古的护兵。陈科长是共产党方面的人,是李县长的得力臂膀。李云齐并不知道高家遇到了麻烦,见到处贴着大红喜字,便询问可是家中哪位少爷成亲?高凤山只得含混点头。李云齐说那倒要讨杯喜酒喝了。于是就喝酒。酒宴摆在几天前摆喜宴的南屋,为避免难堪,高凤山叫养子高金虎回避了,只对县长说两个儿子有事外出。

  李云齐是个极其爽快的人,呷了头一盅酒,便开门见山对高凤山讲明来意。他说今天来拜望高老乡绅是有关抗日大计要请教。谁都知高老乡绅是本地乡绅之首,有关本地抗日大事自离不开高老乡绅的参与和支持。高凤山忙说县长高抬实不敢当。李云齐说刚和日本人打了一仗,虽说县城让他们占了,可也让他们伤亡不少。日本人占领县城不是最终目的,稍稍站稳脚便会向整个半岛扩展,这一带不久便将遭受日军的践踏。县里的抗日队伍已无退路,一边是海,一边是土匪占据的昆嵛山,刘罗锅子会倒向抗日还是倒向日本人难以预料,我将进山对他陈说利害,如能说服他归于抗日,以后的形势便十分有利,以昆嵛山有利地形与日军作战周旋,进则可攻退则可守。如果刘罗锅子不识大义,一意孤行,以后的局面便会十分艰难。为防此不测,县里要扩编一支抗日力量,规模视情况而定,多则可千人,少则可百人,这支队伍取名为胶东抗日救国军,队伍成立后大致会在你这高家疃一带驻扎整训,此处离昆嵛山仅数里之遥,又是东西之咽喉要道。队伍置于此地,与龙泉汤驻军队伍形成犄角之势,一可迎击日军进犯,二可牵制山上的土匪队伍。计划虽如此,但实施起来却困难重重,归结起来无非是人力物力二者。日本人打到家门,奸淫烧杀,无恶不作,民众自是义愤填膺,但要拿起枪杆与敌人面对面厮杀,却难免人人自危;再就是财力,县政府已成流亡之态,支撑目前的局面已属拮据,难以再扩新军。事情可行而又无奈,堪为尴尬。今日登门拜访,实话实说,只望得到高老乡绅的大力鼎助。听到此,高凤山已有所悟,便道李县长是一县之长,是抗日英雄,众望所归,有什么事情需要凤山去做,只管吩咐是了,有道是国难当头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在所不辞。李云齐说我深知高老乡绅深明大义,品德高尚,我敬你一怀以表崇慕之心。李云齐仰脖一盅呷下,高凤山连说不敢当,也赶紧呷下一盅。李云齐抹抹嘴,意味深长地望着高凤山一笑,说道高老乡绅其实还没有猜到李某登门之意哩。高凤山茫然不语。李云齐说高老乡绅一定知道古时汉高祖刘邦拜将的故事,今日李某正是扮演高祖的角色。高凤山愕然,定定地望着李县长。李云齐又说今日我是拜将来了,拜的就是你高老乡绅。这时一旁的陈科长从背在身上的文件包里取出一卷纸页,递给高凤山。高凤山仍摸不着头脑,展开纸页来看,这一看只看得高凤山险些跳起脚跟。这原来是一张委任状,上面清清楚楚写着任命高凤山担任胶东抗日救国军司令职务。当高凤山终于明白过来时,竟不由笑将起来,一笑再笑。最后敛住道,李县长可真会开凤山的玩笑,凤山虽一把年纪,却从未习过武,更未带兵打过仗,不过一土财主耳,哪能担当起抗日军司令之重任,这岂不是赶鸭子上架吗?李云齐笑道韩信也是个不会舞刀弄枪的人,也未曾带过兵,刘邦却单单要拜他。高凤山说凤山怎能与韩信韩大将军相比。李云齐说不比韩信且比比我吧,我先前只是个读书人,也未曾习过武带过兵,今日不也率队伍打日本鬼子吗?高凤山说:凤山自同样不能与李县长比。李云齐说:高老乡绅就不要过谦了,为官为长者,是旗帜,是号角,非德高望重者不能担当。李某虽与高老乡绅仅数面之识,然而高老乡绅在地方上的盛名威望早如雷贯耳,不是李某牵强,高老乡绅确是呼唤民众与日本鬼子较量的首领人物,值此国难当头之际,万望高老乡绅能举起这面旗帜。至于军事方面,李某自会选择合适人选辅佐。一席话李云齐说得情真意切,推心置腹,不见丝毫虚伪矫饰。高凤山听毕半晌无语,两眼怔怔地盯着手中那张白纸黑字红鉴的委任状。他觉得这一切真有些不可思议,连想都不想却从天上飘下个司令头衔来。自然他也深知这个头衔的分量,它系着他一家人的身家性命。李云齐见高凤山沉吟不语,知他的心有所打动,便不再鼓励,只说此举对高老乡绅自然是事关重大,须细细推敲琢磨,委任状可暂时带回,以做后议。高凤山点头称是。李云齐又敬了高凤山一盅酒,就起身告辞。当日便带陈、古二人进山去会土匪头刘罗锅子。

  高金豹走投无路,只得按母亲的嘱咐投奔舅舅家,舅舅家在一个叫前夼的小山村,离高家岭只有四、五里路,母亲让邹路告诉他,在舅舅家暂且住些时日,待他爹,老爷子平息了心里的怒气再作计较。话虽这么说,可高金豹明白这仅是母亲的一厢情愿,父亲说出了与他断绝父子关系的话就决不肯轻易收回。事到如今,他心里盘算的倒不是以后能不能再当高家的少爷,而是惦念他新嫂子红豆的处境。那日他问邹路家里如今是怎样一番情景,邹路如实告诉他金虎执意悔亲,红豆整日要死要活。一急之下,他便说出那番让父母允许他取代哥哥与红豆成亲的话来。这话看起来是极其荒唐,但确是他心中的意愿。这一方面出自对红豆应承担的责任,另外也出自他对红豆的爱恋之情。那晚他凭着一副醉胆撞进红豆的新房,连红豆的模样也没看见。可他在抓起她的小手轻轻抚弄时,心里却泛出一股从未出现过的甜蜜。从那往后,尽管他置身狼狈逃窜中,可眼前总晃动着那个红衣红裤顶着红头盖的娇好身影。

  在舅舅家的时光过得并不消停,他好像真的成了一个“歹人”,为众人所惧怕所远避,没有人愿和他说话,更没人与他亲近,为他提供一日三餐也是看在他母亲的份上,而并非出自情愿。高家少爷头一回尝到了苦涩的滋味。

  这日黄昏,困兽般的高金豹走出舅舅村,他的神情也像一头出洞的困兽激动而凶猛。他大步向自家村子走去。几日的卧薪尝胆令他学会思考事情,而思考的结果更加剧了对父亲的仇视。他觉得哥哥金虎虽卑懦而尚可原谅,他看重的是女人的清白,还没什么不应该,男人大致都这样,而父亲看重的只是自己的面子。为此而使他和红豆事情难以如愿。对父亲的仇恨像一股滚滚洪水将他冲向蛰居的巢穴,他要与父亲对抗,他要按自己的意愿行事。

  时令已至谷雨,田野上吹拂着清凉宜人的山风。高金豹一边走一边大口大口地呼吸,好像要将胸中的那团浊气全部呼出。夕阳已掉进昆嵛山后,晚霞初现时西天仍然十分明亮,只是山区的黄昏格外短暂,不待高金豹走出一半路程天空就变得昏暗。

  高金豹走到自家村头天已完全黑下,他在一棵粗壮的柳树后隐身,向村子望去,街道两旁的农舍在夜色里连成一片,像两道黑驳驳的堤坝。正是各家各户烧饭的时辰,从一座座烟囱上冒出的火星子在半空中闪闪烁烁。这景象对高金豹并不新鲜,也确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而今日的他却像来到一个陌生地方,以一个局外人眼光来窥视他的出生成长地。更奇怪的是在意识中他已经将自己视为“强人”。

  夜渐渐深了,村子上空已完全不再有光线,也不再有声响。春天是个乏人的季节,无论是人还是牲口都睡过去了。“强人”高金豹在暗中冷笑一下,好像默念了一句该轮着老子啦。他从树后闪身出来,大摇大摆向村里走去,很快来到自家的连在一起的宅院外面。大门都紧闭着,他也实在不指望有一扇门敞开着等他进去。父亲已宣布与他断绝关系,这三座宅院里的一草一木都与他没有关系。他此时此刻只是一个强人,一个歹人,他要做的也是强人歹人的勾当。

  他知道自己该怎样做。如果说上次他惹出了乱子是由于多喝了酒,那么今晚却恰恰相反,他十分清醒,也许是他二十一岁生命中间最清醒的时刻。他迂回到东宅的后面,见那扇后窗没有灯光,他又贴上耳朵听了听,也没听见里面有什么动静。他心想是时候了,便转到宅院的一侧。那里有一堵人高的院墙,而在他面前却显得很高,高得不可逾越。高金豹再次冷笑一声,向后退去,一退再退,一切都在心中。当他不再退了,便忽地像一只真正的豹子向前一跃而起,攀上了墙头。高金豹自己都有些奇怪,自己怎么对强人的勾当是如此无师自通,整个越墙过程是那么从容利落,无声无息。他在墙头上稍一定神,然后身子一缩,像一团轻盈的棉絮飘下院中……

  3

  昆嵛山犹如半岛一条隆起的脊骨,雄伟磅储,李云齐刚置身其中便被它的气势震撼,同时也领悟到这里确是一个兵家必争之地,无论是今日盘踞在此的土匪,还是日后的日本人或抗日队伍,都不会对这里等闲视之,肯定会有一场或数场浴血较量。囿于这种想法,当小崽带他一行人向匪巢去时,便不失时机地左顾右盼,将目光所及的山形地势印于脑中。本来小崽欲按惯例蒙住他们的眼睛,陈科长怒吼一声:好大的胆,敢对县长无理,不想要脑袋了吗?大概在小崽的意识中县老爷确是能让人掉脑袋的官,便心虚罢手了。

  匪首刘罗锅听小崽禀报县长撞山门也着实吃了一惊,心想,这个县长也真好大的胆,尽管昆嵛山在县境之内,属县长的管辖范围,但这仅是一种虚似的概念,实际上这里是官府鞭长莫及的地方,再确切说是插在县长背后的一把刀,他刘罗锅才是这块地面上的王。然而当县长大义凛然地站在他面前,他也不免像小崽那般气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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