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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面英雄 第40节

他不再辉煌灿烂。

道德家怎么说?

“当你是国王时,

你的国民服从你,

但任何傲慢地忽视膜拜神的人

都会给他的家族带来破败和不幸。”

——当他注意到人们变得傲慢无礼时,

他知道上天的愤怒已经被激起,

他充满了恐惧。21

The Hero with A Thousand Faces

波斯的神话源于共同的印欧体系,这个体系从咸海—里海大平原流传到印度、伊朗和欧洲。波斯人最早的宗教经典《波斯古经》(Avesta)中的主要神祇与最早期的印度教文献《吠陀经》中的神祇非常相似。但是这两个分支在它们的新家乡受到了非常不同的影响,吠陀的传统受到了达罗毗荼势力的影响,而波斯传统受到了苏美尔—巴比伦的影响。

在公元前1000年的早期,预言家查拉图斯特拉(Zarathustra)根据善与恶、光明与黑暗、天使与魔鬼的严格二元论对波斯的信仰进行了重新组织。这个关键阶段不仅深刻地影响了波斯人的信仰,也影响了希伯来人的信仰,由此影响了几个世纪后的基督教。它代表了与比较常见的对善恶的神话解释的彻底分离,这种通常的解释认为善与恶是超越并调和所有对立性的独特存在之源所产生的结果。

642年穆罕默德的狂热信徒侵占了波斯。那些没有改变信仰的人都被屠杀了。极少数残存者逃到印度避难,在那里他们作为孟买的帕西人(波斯人)幸存至今。然而大约三个世纪后,伊斯兰教—波斯的文献发生了“复原”。其中一些伟大的人物包括:菲尔多西(Firdausi,940—1020?)、尼扎米(Nizami,1140—1203)、贾拉尔·阿德丁·鲁米(Jalal ad-Din Rumi,1207—1273)、萨迪(Saadi,1184—1291)、哈菲兹(Hafiz,?—1389?)和雅米(Jami,1414—1492)。菲尔多西的《列王纪》(Shah Nameh)在简单而庄重的诗句中重现了波斯被伊斯兰教徒征服之前的古波斯故事。

皇帝不再把自己统治下的恩惠归功于超然的本源,他破坏了神的形象,而他的任务就是维护这个形象。他不再是两个世界之间的中介者。人类的视角变得狭隘,他们只能看到人类之间的较量和立刻无效的超自然力量的体验。社会中支持性的观点已经没有了,武力成为了唯一的约束手段。皇帝变成了食人魔般的暴君(希律王、宁录),现在必须从这些篡权者手中救出世界。

救世主英雄

在父亲的宅邸中,有两种启蒙程度需要被区分开。第一种启蒙程度可以使儿子作为使者回归,第二种启蒙程度可以使儿子知道“我和父亲是一体的”并带着这个知识回归。获得第二种,也就是最高程度启蒙的英雄是世界的拯救者,即所谓的道成肉身。他们的神话展示了宇宙的范围。他们的言语比君主、比立法者所说的任何话都更有权威。

杀死敌人的英雄杰卡里拉·阿帕奇(Jicarilla Apache)说道:

所有人都看着我,不要东张西望,你们都听我说。宇宙像我的身体一样大。宇宙像我的话语一样大。宇宙像我的祷告一样大。时节只不过像我的身体、话语和祷告一样大。天空与大海也是如此。我的身体、话语和祷告比大海还要大。

任何相信我的人,任何听我的话的人,都能长寿。任何不听我的话的人,任何以邪恶的方式思考的人,都将短命。

不要认为我在东方、南方、西方或北方。大地是我的身体。我在那里,我无处不在。不要认为我只待在地下或高高的天空上,或者只出现在时节中,或者在大海的另一边。这些都是我的身体。阴间、天空、时节和大海确实都是我的身体。我无处不在。

我已经给予了你们,你们必须用我所给予的东西向我献祭。你们有两种烟斗,你们有山烟草。22

神的化身的使命是驳斥食人魔般的暴君的自负。食人魔般的暴君用他有限的人格阴影堵塞了恩典之源,而完全没有这类自我意识的化身是律法的直接体现。他以宏大的规模展现英雄的生活——实现英雄的功绩,杀死怪物,但这一切完成得很随意自然,以便人们清楚地看到单凭思想就能够完成哪些事情。

奎师那残忍的舅舅刚沙(Kans)在马图拉城篡取了自己父亲的王位。一天他听到一个声音对他说:“你的敌人已经诞生,你死定了。”奎师那和他的哥哥大力罗摩(Balarama)从他们母亲的子宫里被神秘地带给牧牛者,以保护他们免受宁录式的印度暴君的伤害。刚沙派魔鬼追赶他们(布陀那的毒奶是刚沙的第一招),但是所有尝试都失败了。于是刚沙决定诱惑这两个年轻人来到他的城市。他派一个信使去邀请牧牛者参加献祭和比武大会。牧牛者接受了邀请。那两个兄弟就在牧牛者之中,他们在城墙外安营扎寨。

奎师那和他的哥哥大力罗摩进到城里看热闹。那里有宏伟的花园、宫殿和小树林。他们遇到了一个男洗衣工人,向他要一些精美的衣服。他大笑着拒绝了,兄弟俩便通过武力抢走了衣服,这下子他们的衣着变得鲜艳而华丽。接下来一位驼背的女人请求奎师那允许她在他身上涂抹檀香膏。他走向那个女人,把脚放在她的脚上,把两个手指放在她的下巴下面,然后把她抬起来,使她的身体变得挺直而美丽。他说:“当我杀死了刚沙,我会回来和你在一起。”

兄弟俩来到空空如也的竞技赛场。那里竖着湿婆神又大又重的弓,它足足有三棵棕榈树那么大。奎师那走向那张弓,拉开它,弓发出一声巨响,断开了。刚沙听到了这个声音,感到非常惊骇。

图74 年轻的玉米神(石雕,玛雅,洪都拉斯,680—750年)

暴君派他的军队去城中杀死那两个兄弟。但是两个小伙子杀死了士兵,回到了自己的营地。他们告诉牧牛者他们的观光很愉快,然后吃完晚饭,去睡觉了。

那天晚上刚沙做了一场噩梦。醒来后,他命令人在竞技赛场准备比武大会,号角声很快就把人们召集起来。奎师那和大力罗摩作为杂耍人来到竞技赛场,他们的朋友牧牛人跟随着他们。在他们进入大门时,一只比普通大象强大一万倍的凶猛大象准备碾碎他们。赶大象的人直接将大象骑向奎师那。大力罗摩用他的拳头给了大象一击,它被迫停下来并开始后退。赶大象的人再次驱赶大象冲向他们,但兄弟俩把大象打倒在地,大象死了。

两个年轻人来到场地上。每个人从各自的角度看到不同的形象:摔跤手认为奎师那是一个摔跤手,女人认为他是美男子,众神知道他是他们的主宰,刚沙认为他是死亡之神玛拉。奎师那打败了每一个与他交锋的摔跤手,最后杀死了最强壮的对手,他跳上皇家成员所坐的高台,抓住暴君的头发,杀死了他。人、神和圣者都很欢喜,但国王的妻子们走上前来哀悼。看到她们的悲伤,奎师那用他原始的智慧安慰她们:“这位母亲,不要悲伤,没有人能够生而不死。想象自己拥有一切是错误的,没有人既是父亲,又是母亲和儿子。只有生死轮回持续不断。”23

在救世主的传说中,不幸和破败的时期常被说成是人的道德缺陷造成的(伊甸园里的亚当,皇位上的杰米希德)。从宇宙循环的立足点看,善良与邪恶的定期交替是时间景象的特点。就像在宇宙的历史和民族的历史中,溢出通向分解,年轻通向年老,出生通向死亡,创造形式的活力通向死气沉沉的怠惰。生命急剧上升时,各种形式产生出来;生命衰退时,留下一堆废弃物。在生命每个时刻的脉动中,有道明君治理下的黄金时期与暴君统治下的荒凉废弃交替出现。作为创造者的神最后变成了破坏者。

从这个观点看,食人魔般的暴君对父亲的代表性并不比被他篡位的宇宙之王和取代他的杰出英雄(儿子)的代表性要少。暴君代表的是固守不放,而英雄代表的是改变。由于每一个时刻都是从以前时刻的束缚中挣脱出来的,因此恶龙、固守不放者被描写成救世主那代人之前的一代人。

更直接地说,英雄的使命是杀死父亲(恶龙、考验者、食人魔般的暴君)抓住不放的一面,将生命的能量从禁锢中解放出来赋予宇宙。

不论是依照父亲的意愿还是违背他的意愿,英雄都可以完成这项使命。他(父亲)可能会“为了孩子的缘故而选择死亡”,或者神将痛苦强加于他,使他成为献祭的牺牲品。这并不是矛盾的教义,而是讲述同一个故事的不同方式。事实上,屠龙者和恶龙,献祭者与牺牲品在幕后是一致的,他们之间并不存在互相对立的两极,只有舞台上不共戴天的敌人,演出着众神与泰坦之间永恒的战争。在任何一种情况中,恶龙—父亲始终体现了神的内在丰富性,它并不会因为他所发散出来的事物而减损,也不会因为他收回的事物而增加。他是死神,我们的生命依赖于他。对于“死神是一个还是多个”的问题,答案是“当他在那里时,他是一个;当他在他的孩子中时,他就是许多”。24

昨天的英雄变成了明天的暴君,除非今天他把自己钉死在十字架上。

从当下的视角看,在未来的解脱中的这种鲁莽似乎是一种虚无主义。救世主奎师那对刚沙的妻子们所说的话隐含着可怕的言外之意,耶稣的话也是如此:“你们不要想我来,是叫地上太平。我来并不是叫地上太平,乃是叫地上动刀兵。因为我来,是叫人与父亲生疏,女儿与母亲生疏,媳妇与婆婆生疏。人的仇敌就是家人。爱父母胜过爱我的,不配做我的门徒;爱儿女胜过爱我的,不配做我的门徒。”25为了保护尚未做好准备的人,神话以半遮半掩的方式遮盖着这个终极启示,坚持采用逐渐启发的做法。消灭暴君父亲,然后自己登上宝座的拯救者(比如俄狄浦斯)正在替代父辈的位置。为了缓和杀父的罪行,传说会把父亲说成是某个残忍的叔叔或篡位的宁录。但是半遮半掩的事实依然存在。一旦事实被瞥见,整个壮观的景象便会坍塌:儿子杀死父亲,但儿子和父亲是一体的。两个神秘的人物消失在原始的混沌中。这就是宇宙终结(和重新开始)的智慧。

圣徒英雄

在我们进入生命的最后一部分之前,还有一种类型的英雄值得一提:他们是圣徒或苦修者,与世界断绝关系的人。

天生具有纯净的理解,严格地克制自己,厌恶声色犬马,断绝爱恨,独自隐居,饮食简陋,控制言语、身体和思想,练习冥想和入定,从情欲中超脱出来,放弃自负、权力、骄傲、欲望、愤怒和财物,内心平静,达到无我之境——他便配得上成为与不朽者同在的人。26

这种模式就是去追寻父亲的模式,但追寻的是父亲不显露的一面,而不是显露的一面:采取菩萨摒弃的步骤,从那里开始便没有回头路。这里所要表达的不是双重视角的矛盾性,而是看不见的父亲的最终要求。自我燃烧殆尽,就像风中枯死的树叶,身体还在大地上行走,但灵魂已经消散在极乐的海洋中了。

由于托马斯·阿奎那在那不勒斯举行弥撒时感受到了神秘体验,因此他收起了笔墨,把《神学大全》(Summa Theologica)最后的章节留给其他人完成。他说:“我写作的日子结束了,因为对我来说我所写、所教的一切似乎与我无关,因此我祈求上帝,希望我的生命像我的教学走向结束一样,也能很快结束。”在那之后不久,他于四十九岁时去世了。

当灵魂进入隐秘之处时,剩下的便只有静默

除了超越生命,这些英雄还超越了神话。他们不再讨论神话,神话也不能恰当地描绘他们。他们的传奇可以被复述,但他们经历中所体现出来的虔诚的情感和经验肯定不能被充分地表达,这无异于矫揉造作。英雄们离开形体的领域,这是神灵化身降入的领域,也是菩萨始终停留其中的领域,这是巨大的脸的侧面所展示的领域。一旦隐藏的那个侧面被发现,神话便成为了倒数第二位,静默才是终极的。当灵魂进入隐秘之处时,剩下的便只有静默。

俄狄浦斯王最终知道了他娶的女人正是他的母亲,被他杀死的人是他的父亲,他扯出自己的双眼,在大地上流浪,以此悔罪。弗洛伊德学派宣称,我们每个人时时刻刻都在杀死自己的父亲,和自己的母亲结婚,只是意识不到罢了。迂回的象征方法和对随后冲动行为的合理化构成了我们的个人生活和共同的文明。如果这些情感碰巧知道了世间行为与想法的真实含义,那么人们会了解到俄狄浦斯所知道的事情:肉体突然成为了亵渎自我的海洋。这就是教皇格列高利一世的传说的意义,他是乱伦的产物,同时又过着乱伦的生活。知道真相后,他万分惊骇,逃到海洋中的岩石上赎罪。

图75 俄狄浦斯扯出他的眼睛(石雕局部,意大利罗马,公元2世纪—3世纪)

那棵树如今变成了十字架:吸食乳汁的白色少年被钉在十字架上,吞食着胆汁。从前春花盛开的地方如今腐败蔓延。然而超越十字架的阈限后,便是上帝的至福,因为十字架是道路(太阳之门),不是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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