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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徒生童话 第168节


现在,它在这里面为我们歌唱。外面是暴风雪和黑夜,它在我们的舌下摆了鲁纳文,我们认识了我们的祖国。上帝用民歌鸟的歌给我们讲母亲的语言。古老的记忆浮现了,淡去的色彩又焕然一新。传说和民歌又溢出幸福的佳酿,使心灵和思想都陶醉了,于是这个夜晚便成了圣诞欢会。雪花飞舞,冰块嘎吱作响,风暴肆虐。它们威力无穷,它们是主,但不是上帝。

这是冬日,风尖利得像矮鬼炼成的匕首。雪花在飘扬——我们觉得它飞舞了好多天好几个星期了,变为一座巨大的雪山盖住了这个城,它是冬夜一个沉重的梦。地上的一切全都被掩盖住了,只有教堂上的金十字架——信仰的象征,兀立在雪墓之上,在蓝色的天空中,在明媚的阳光中闪光。

被掩埋的城市上空飞翔着太空的鸟儿,有的小,有的大。它们啾啾地叫着,每个鸟儿都张开嘴尽情地唱着。

先飞来的是一群麻雀,它们唱的是街头巷尾、巢里屋中的小事;它们知道前屋后屋里的一切故事。“我们知道那被埋掉的城市。”它们说道。“里面有生命的东西都在啾!啾!啾!”大黑渡鸦和乌鸦飞过白雪。“呱!呱!”它们叫喊着。“下面还可以找到东西,还有可以吃的残剩东西,这是最重要的。这是下面大多数的意见,这意见顶呱呱,顶呱呱,顶呱呱!”野天鹅飕飕地拍着翅膀飞过,歌唱着雪层下安息着的城市里的人们的思想和灵魂仍在萌发的高尚和伟大的情操。那里没有死亡,生命仍存在着。从教堂风琴发出的乐音中我们感受到这些。这乐音像是从妖山⑤传来的声音,是奥西扬式⑥的歌,是瓦尔库⑦那飕飕的翅膀的搏击声。何等和谐的声是民歌的鸟儿的歌声,就在这一瞬间:上帝温暖的呼吸从上面扑来,雪山裂开了,阳光照到了里面。春天来了,飞鸟来了,来了新的后裔,带着同样的故乡之歌回来了。听一听这一年的英雄颂歌吧!暴风雪的狂威,冬夜短暂的梦!一切都融化了,一切都在永不死亡的民歌的鸟的美妙的歌声中升华。

①以前北欧人迷信,说山野间有精灵矮鬼,他们都是极能干的铁匠,打出的刀锐利万分。

②丹麦远古时代的习俗,在死者的舌下要放一块刻有鲁纳文的小石片,死者可不朽。

③指雪花。这是安徒生很喜欢用的词。

④北欧的许多古诗文都是由妇女记在羊皮上的。

⑤指海贝的浪漫剧《妖山》。

⑥詹姆斯·玛克弗尔逊(1736—1796)改编了中世纪高卢诗人奥西扬(生活在13世纪)的诗作。

⑦指奥·布农维的芭蕾舞《瓦尔库》。





绿色的小东西

窗台上有一株玫瑰花,不久前它还十分娇艳、充满青春活力。现在看上去它病了,它被什么东西折磨着。

它身上来了一伙儿不速之客,正在吞食它。顺便提一下,这是一群穿着绿制服的风度不凡的食客。

我和这伙食客中的一位作了一番谈话,他只有三天大,可已经是老爷爷了。你知道他说些什么吗?他说的都是实话。他讲他自己和这一群食客。

“我们是世上生物中最奇特的一族。在温暖的季节里,我们生下活生生的小孩。那时的天气好,我们立刻就订婚,马上结婚。到了寒冷的季节,我们便下蛋;小东西们睡得暖暖和和的。最聪明的动物裴頠(267—300)西晋哲学家,字逸民,河东闻喜(今,最受我们尊敬的蚂蚁研究着我们,打量着我们。它并不立刻吃掉我们,它把我们的蛋搬走,搬到它和它的家族的窝里,给我们做上记号,编上号码,一排一排地,一层一层地把我们码放起来,这样每天便有一个小东西从蛋里孵出来。然后它们便把我们关到厩里,夹着我们的后腿,挤奶,直到我们死去。这是很舒服的!在它们那里我们得到了很漂亮的名字:‘甜蜜的小奶牛!’一切具有蚂蚁那样才智的动物都这么叫我们,只有人类例外。这对我们是一种侮辱,在他们那里,我们丢了面子,——您不能写点什么表示异议吗,您不能教人类明白事理吗!——他们傻瞪着眼望我们,用肮脏的眼神望着我们,因为我们吃了一瓣玫瑰花;而他们自己则吃掉所有有生命的生灵,一切绿色的会成长的东西。他们给我们取最卑下的名字,最叫人恶心的名字;我不说,噢!我都快吐了!我不能说。至少我穿着制服的时候不说,而我总是穿着制服的。

“我是出生在玫瑰花树叶上的。我和我们整个家族都是靠玫瑰树生活的,但是玫瑰叶在我们体内活着,我们是更高一个层次的生物。人类不能容忍我们。他们跑来,用肥皂水杀死我们,那是一种很可怕的饮料!我觉得我闻到它的味道。一个生来不能洗涤的东西被洗涤一番真是可怕。

“人啊!你用严厉如肥皂水的眼光看着我们,你啊,想一想我们在自然界里的地位,以及我们的能产奶能生蛋的精致的器官吧!我们得到了‘生养众多,布满遍地’①的祝福!我们出生在玫瑰里,我们死在玫瑰里,我们的一生是诗。别把你认为最恶心、最丑的名字加给我们!那个名字——我说不出口,我不说!把我们叫作蚂蚁的奶牛、玫瑰树的兵团、绿色的小东西吧!”

而我作为人,站在那里,望着那株玫瑰,望着那绿色的小东西。这小东西的名字我不说,不去触犯玫瑰树的住客青年黑格尔派又称“黑格尔左派”。19世纪30到40年代,那是一大家子,有蛋有孩子的家族。我要用肥皂水来洗它们,因为我本是带着肥皂水和恶意来的。现在我要用它来吹肥皂泡,然后凝视那五颜六色的泡沫,说不定每个泡沫里面会有一个童话呢。

肥皂泡涨得很大很大,五彩缤纷,泡泡里就像藏着一颗银色的珍珠。泡泡飘了起来,飞走了,飞向房门,啪的一声破裂了。可是门一下子开开了,童话妈妈出现了。

“好啦!现在她讲——我不说名字!——这绿色的小东西,会比我讲得更好的。”

“蚜虫!”童话妈妈说道。“对任何东西都要叫它的正确名字。如果说在一般情况下你不敢叫,在童话里总是可以叫的。”

①出自圣经旧约《创世纪》第1章第28句。上帝造人时对人的祝福。





小精灵和太太

小精灵你是知道的,可是你知道太太——花匠的太太吗?她有学问,能背诗,自己还能轻松自如地写诗。只是那写作的韵律,她把它叫做“丁当响”的那东西,却很令她伤脑筋。她有写作的才能,有讲话的才能,她满可以成为一位牧师,至少当一位牧师的妻子。

“穿着星期日盛装的大地真漂亮!”她说道。她把这个想法写成了文字,还让它“丁当响”,凑成了一篇美丽的长诗。专科学生吉瑟俄普先生——这个名字和这个故事没有关系——是她的外甥,来花匠家串门。他听了太太的诗,觉得很好。他说真不错。“你很有灵气,舅妈!”他说道。

“别瞎说了!”花匠说道。“别把这东西灌给她!妇人重要的是身体,要有像样的身体。看着你的锅去吧,别让粥焦了。”“我拿块木炭便可以去掉粥的焦味!”太太说,“你身上的焦味,我吻一下便可以去掉。人家都以为你只想着白菜土豆,可你喜欢花呢!”于是她便吻了他一下。“花就是灵气呢!”她说道。

“看着你的锅去吧!”他说道,走进园子里去了。那是他的锅,他照料着它。

但是,专科学生却和太太坐在一起,和太太谈话。对她那句精彩的话“大地真漂亮”发表了一大通议论,当然是以他自己的方式。

“大地真漂亮,治理它吧,有人这么说①,我们成了主人。有的用精神,有的以身躯来当主人,有的降生在世上就像一个惊叹号,有的像一个破折号。人们要问,他干什么来了?一个当主教,另一个只是个穷专科学生,但是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大地是漂亮的,总是穿着星期日盛装!这本身就是发人深思的诗,舅妈,这里面充满了感情和地理知识。”

“您有灵气,吉瑟俄普先生!”太太说道。“很有灵气,这我可以向您保证!听君一席高论,对自己便完全清楚了。”他们继续谈下去,十分有趣,十分美妙。但是在厨房里另有一位在谈话,那便是那穿灰衣戴红帽的小精灵。你是知道他的!小精灵坐在厨房里看着饭锅。他在说话,可是除了被太太称作“奶油小偷”的那只大黑猫外,谁也没有听到他的话。

小精灵对太太十分气愤,因为她不相信他的存在,他知道。她从来没有见到过他,可是凭她那渊博的学识,她总应该知道他是存在的,总该给他一些注意。圣诞夜的时候,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分给他哪怕一小匙粥。这粥他的先人总是分得到的,分粥的还总是一些没有学识的夫人;粥里漂着厚厚的一层黄油和奶油。那只猫一听到这些,口水便流到小胡子上。

“她说我只是一个概念!”小精灵说道。“这可是超出我的全部概念之外的!她否认我嘛!我听到过这话,现在又听到了。她坐在那里跟那个专整治小孩的人,那个专科学生瞎聊。我对老爹说,‘当心你的锅!’她不理会。现在我要让它潽出来。”

小精灵吹着火,火燎得高高的,发着亮光。“苏——噜——潽”锅溢出来了。

“现在,我要进去在老头的袜子上咬些洞!”小精灵说道。“我要在袜子趾头和后跟上咬出大洞,这样她不写诗时,便有东西可以缝缝补补了。诗太太,补老头的袜子去!”

猫听到了这里打了个喷嚏。他着凉了,尽管他总是穿着裘衣。

“我把餐厅的门打开了,”小精灵说道,“里面摆着熬好的奶油,稠得和浆糊一样。你要不要舔一舔!我可得舔一下!”“如果罪名由我承担,我得挨打,”猫说道,“那让我也舔上一口奶油吧!”

“先舔,再挨揍!”小精灵说道。“不过现在我得到专科学生的屋子里去,把他的腰带挂到镜子上,把他的袜子扔到水盆里,好让他觉得混合酒太烈,让他晕头涨脑。夜里我要在狗棚里的柴禾堆上过夜,我很喜欢逗那只看家狗。我把腿吊着晃来晃去,狗无论跳多高,都够不着我的腿,这使它很恼火。它汪汪叫个不停,我晃个不停;简直太好玩儿了。专科学生被吵醒了,三次爬了起来朝外望。不过他看不见我,尽管他戴着眼镜;他总是戴着眼镜睡觉。”

“太太来时告诉我一声!”猫说道。“我的耳朵不好使,我今天不舒服。”

“你害的是没有东西舔的病!”小精灵说道。“把病舔好!把病舔跑!但是先把胡子擦干净,别让奶油挂在上面!我现在要去偷听了。”

小精灵站在门旁,门半掩着。除了太太和专科学生外,屋里没有旁人。他们在讨论专科学生非常优雅地称之为每个家庭都应该置于锅碗之上的问题:灵气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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