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肩上的大明 第286节
高有勋知道,万历现在正琢磨在全国开矿的事。
开矿罢,不能完全怪万历,其实这个时代全球几乎各大帝国为渡过财政危机都在找矿开矿。
万历也许知道,明朝治下的银山非常匮乏,云南的银山倒是丰富,可明廷暂且对那里也是鞭长莫及的。
故而万历准备派太监出去开矿,本质上不还是和高有勋要清查马场一样,借着银矿这个名目去敲诈勒索财产税罢。
况且太监们搞到一千两银子,能给万历一百两就不错了。
历史上,万历遍派「矿使」去全国,最后历时九年也就搞到五百六十九万两白银,就这还不算各种成本消耗,而被太监们私下吞掉的白银,差不多有五千万两。
白银货币原本最大的弊端,便是容易集中在权贵、高官这样的金字塔顶端的手中,使得银贵钱贱,连带着叫底层百姓的劳动贬值,让他们的生活困苦日甚。故而历史中万历折腾一番,自己遗臭万年就不说了,实际效果还是等于让大宗白银又移到了太监们的手中。
那何须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呢?
高有勋冷笑两下,对着帘子前行两步,直截了当告诉贵妃:“娘娘既这般拘束于祖制体统,那还为皇三子争个甚么呢?小的只能说,有大明祖制在的那天,娘娘所生的皇三子就绝无当上皇三太子的分毫可能。可怜娘娘还求王锡爵在东岳庙石碑上写个皇明三太子,来聊以自 慰......”
“高有勋,你这泗州狗吏,简直是狗胆包天!”郑贵妃被如此抢白,勃然大怒,当即就拍起了案几来,砰砰作响。
其余人吓得都跪下。
“娘娘如若还有顾虑,那便让有勋先在朝鲜试之。”高有勋语气又变得恳切。
郑贵妃这会语气稍微平缓了些:“我且问你,你未来清查马场地,靠太监吗?”
“不靠,太监哪里可靠?最为稳妥的,还是将税军并入锦衣卫,或专设清税厂衙门,事权略等于东厂西厂,每年只需十万二十万饷银,必能为皇上清查出百万二百万的银钱来。”
“由你来提督?”郑贵妃斜眼问。
“只看皇上和娘娘如何择贤。”高有勋倒也没表示出多大的兴致。
“蓄积了银钱,又当如何。”
“会同日本朝鲜输入的银子,打制银币。”
“打制银币?”郑梦境只觉得今夜启祥宫问对,八成的内容都超越了她的认知范畴。
高有勋则说,打制银币,禁止民间流通其他规制的银两,禁止民间给银币打戳记。那样的话,银子才算是国家社稷所有,此外打制银币时,可以用九钱重当一两用,余下的一钱银实则便可流入国库了,打制一万两重的银币,其实国库就多出一千两的收入来,实在是有利可图的。
对此,郑贵妃觉得是明白的,她在北京城市井里长大的,知道那些金匠银匠都喜欢偷原料短斤少两的。
只不过金匠银匠叫偷,是要被官府枷号的。
而国家不叫偷,叫信用背书。
按高有勋的规划,仿西班牙,打制大中小三种规制的银币,再适当辅以铜币,即可。
郑贵妃就嘀咕声,为何不直接打制铜钱呢。
高有勋心底摇摇头,明朝嘉靖、隆庆年间,包括高拱、张居正在内推行的以铜钱为主的货币扩张政策无不以失败告终,就拿张居正来说,他要求铸新的通宝,并且「不惜费铜不惜工时」,就是希望代表政府的通宝能凭借优良质量驱逐市面里的私钱、古钱、恶钱,然事与愿违,一来是导致新通宝的铸造成本太高,反倒刺激了私钱的泛滥;二来是铜钱和当时已满世界流通的白银比起来,性价比太低,费时费力费本铸造出的铜钱,到头来还不如一小把银子来得便利稳当,嘉靖年开始,差些的铜钱只能买些小零小碎的商品,好的铜钱如火漆钱黄边钱成了收藏品。所以以银代钱已是大势所趋,绝不是靠张居正一人的努力所能逆转的。
故而只有铸造打制银币,才是正途!
“节余下来的银钱,还怕不是娘娘的?再者,组建税军或清税厂,里面培养出的骨干人才是谁的,不也是皇上和娘娘的?”高有勋劝说道。
嘉靖当年靠大礼议,才获得了属于自己的班
底,在朝堂里立稳脚跟。
你和朝臣们找个借口斗,自然有人投靠。否则就很难建起自己的心腹组织来,位子便不会稳当。
“待到银钱充裕后,再专营棉花、烟草、蔗糖甚么的,培养出更多的如烟民般的国家恩人来。那般银子不就和流水般涌入到国库来咯?”这是最后步,高有勋暂且没提。
郑贵妃的大局观可能没那么开阔,可小恩小惠邀买人心的她还是精通的,听完了有勋的秘银术后,这位显然是心动不已。
第36章走水
对高有勋来说,银子就是兵法,花银如流水便能杀人如割草。
对郑贵妃来说,银子就是地位,积蓄足够的银子便能得偿所愿,将朱常洵扶上皇太子的宝座。
总之就是银子银子银子。
银子就像黏合剂,叫这二位胶连到分不开的地步。
“高有勋,娘娘我是实心实意帮衬你的,你的出身与我相似,都是街面市井,如我不帮衬你的话,谁个又来帮衬我母子呢?你弟有封一战连捷,马上你朋友松江徐光启选馆为庶吉士,我也在里面是帮了忙的,这番你再去朝鲜平倭,需要多少银子,我去万岁爷那边说项,少不得内帑拨付给你载船上带去就是。”显然,郑贵妃对这次召对的所得很满意。
高有勋受宠若惊,便说万岁爷如能自内帑拨给十万两军银,我是感激不尽,誓死报国。
“不算过分,马上常洵也要出阁读书,万岁爷已备下二十五万两的出阁礼,你的军银自里面拿就好。”郑贵妃很慷慨。
相比下,朱常洛出阁不但一分银子都没有。反倒被削了侍卫和礼仪,而朱常洵出阁则立刻爽爽快快给了二十五万两,足见万历的厚此薄彼。
高有勋算是看透了,这万历已被「梦境化」了,越来越市井小民。
故而对他清查马场的宏图,郑贵妃还是不敢松口。虽表示出支持的愿望,可她还是絮叨甚么祖制甚么朝臣言官甚么皇上难为的,总之——“你先在朝鲜和倭国好自为之,我和皇上全力帮衬,只要你办得好。不但要论功受赏为流伯,再将你的见识徐徐推广全国不迟。”
“差不多也就到此为止咯。”有勋心中明白,今晚的启祥宫所能得到的,也到了极限,便立刻谢恩。
此时,郑贵妃已有了些许倦意,她便抬手,说你和国贤去午门歇息罢。
旁边的宦官走过来,端着些银两、绸缎还有糕点,算是给有勋前来问对的赏赐。
有勋刚要谢过,只觉后面冒出光来。
惊得他和郑国贤都回头望去,启祥宫的窗牖间被火光映得红一片黄一片,隔着窗纸,就能看到外头烟火不知何时弥张,夜霄都被染红,启祥宫的宫墙外到处都有人大喊:“走水啦,走水啦!”
走水,便是失火的避讳说法。
垂帘后郑贵妃大惊失色,站起身来,声音都变了,“为何会走水,快叫人来救。”
郑国贤刚冲出宫门,便见到启祥宫东面的屋檐冒出火来,一转身,西侧的中正殿也吐出火焰来,顺着当晚的东北风,火苗翻滚,呼呼叫地舔舐着檐头、斗拱还有架梁,烧着的声响发出恐怖的毕剥爆燃声,北京城这段日子全是干燥天气,现在又起着风,紫禁城内根本没甚么植被遮护,真是放夜火的好时机,郑国贤跑了几步,就听到宫墙外有宦官尖声叫唤,说盛水的大瓮全被人暗中敲碎掉了,水全都流掉了,郑国贤心想这下完了,必是有人故意纵火,只是不晓得是否专冲着郑贵妃来的。
又是阵惊呼,郑国贤见到,毓德宫也烧起来,火势顺着木制的长廊,借助风势,化作条火龙,势不可挡地张牙舞爪,对着启祥宫滚滚扑来。
“国贤!”当郑国贤跑回时,启祥宫半边都被火光照得彻亮,郑贵妃再也撑不住,问话的声音都在发抖。
“阿姊,启祥宫几边都被火给围住了。”情急下,国贤也顾不得宫中礼仪,直呼贵妃为阿姊。
高有勋此刻想到,那日他跟着陈矩走出紫禁城时,曾看到许多宫女和宦官目色乖张多怪,再联想到今日万历和郑贵妃借着把张诚充军南海子和追责王恭妃捐银的时机,大肆拷掠相关人等,闹得宫中是天怒人怨。不管是为了报复,还是为了平账,太监们偷偷在紫禁城内纵火,自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娘娘!”当下真的不能再犹豫了,高有勋一个箭步冲上,也顾不上甚么礼仪,掀开帘子,告诉郑贵妃,而今火就是自东面和北面烧过来的,必须立即向西走。
整座宫内,陪侍在郑贵妃旁的宦官和宫女全没了章法,只顾着叫着抱头乱跑。
“得罪了,娘娘。”郑贵妃吓得脚软,哪里还走得动,高有勋喊了声,直接将郑贵妃一把背住,那花簪是哗啦啦往地上坠落了一路,郑国贤拔出绣春刀来,跑在前面开路,待他们刚冲出启祥宫侧门时,方才问对的正堂已着了火,东面和西面的宫殿火光烛天,宛若浪潮,不断有
木梁在火中崩解断落的巨响传来,骇人心魄。
“阿姊,去慈宁宫的门路被人给堵死了!”待高有勋背着郑贵妃跑了几十步外时,探路的郑国贤从启祥宫西南角,和慈圣太后所居的慈宁宫那边跑回来,气急败坏地报告说。
伏在有勋背上的郑贵妃绝望地哭起来,她本来是想去投奔圣母皇太后的。虽说将门路封死未必是慈圣太后的授意,但也意味着这条路断了,而今怎地办,总不能真的要葬身这片火海中吧,“常洵啊,常洵啊!”郑贵妃情急下喊着自己儿子的名,往后也不知道母子还能不能相见。
危急关头,现场只是高有勋是靠得住的,他当机立断,转了个向,叫郑国贤举刀在前,“从中正殿和启祥宫间,趁着火势还未相连,冲过去。”
郑国贤连连点头,举着刀,就往北冲过去,遇到乱窜挡路的宫女太监就作势劈砍,吓得他们又缩了回去,高有勋咬咬牙,将郑贵妃往上推了推,径自从两面大火间仅剩的窄窄的「通道」间穿了过去!
而郑国贤紧随其后,刚跑到中正殿的北角,就隐约见到群黑影鬼鬼祟祟的,举着棍棒蹲在那里,高有勋一看对方人多,八成是纵火的太监还有勾串进来的京城奸棍。要是真打起来那还得了,他背着郑贵妃根本施展不开手脚,旁边郑国贤还有三两位锦衣卫校尉,也是势单力薄,不过有勋毕竟是各种场面都见识过,情急生智,便回头对挥着绣春刀的郑国贤喊道:“郑将军,快将后面校尉和卫士引来,擒杀这群放火的贼徒!”
这招果然奏效,那群黑影毕竟心虚,立即往北遁逃。
“追,追啊!”高有勋背着已说不话来的郑贵妃,叫着跑着,撵着那群家伙,直跑处墙根下方停下脚步。
这段城墙似乎可以攀爬。
有勋便将郑贵妃放下,喘着气问她:“娘娘还有力气翻墙否?”
郑贵妃目光都涣散了,看着眉毛都被火浪烧了半截子的有勋,点点头,又摇摇头,又点点头,也说不出句完整话。
现在,也不是征询郑贵妃意见的时候,高有勋就叫郑国贤先翻过去,随即蹲下,“娘娘,踩住我的肩头,我托你上去!快,快!”
恍惚中,郑贵妃想起小时候,和国泰、国贤玩过这种墙头马上的游戏,也恢复些许神志,便抬起脚,跨坐在高有勋的脖子上。随即就觉得自己腾空而起,眼前出现了段半塌的宫墙,也看到了国贤伸出的手来,便将其牵住——国贤用力拽住,高有勋在下面托举,将郑梦境给拽过了墙,国贤伸下刀鞘,又将高有勋给拽了过来。
“阿姊你没事吧?”墙那边,英华殿是安然无虞的,没有丝毫着火的迹象,郑国贤问瘫坐在地上的贵妃道。
郑贵妃回过神来,抱住堂弟,是放声大哭。
而高有勋则跌跌撞撞地,也坐在地上,几乎要虚脱。
英华殿那边,围过来群太监和锦衣卫,国贤和有勋十分警觉,强行撑起来身躯,将绣春刀紧握在手,大叱道:“此乃皇贵妃娘娘,尔等何救驾来迟!?”
那群太监和锦衣卫被吓得全都跪在地上,口呼——“娘娘金安,死罪,死罪!”
第37章镶金玉盒
没片刻,聚集在郑贵妃身旁的人越来越多。而西六宫和周围街道的火势也慢慢地得到了控制,差不多寅时中,锦衣卫都督王之祯赶到,赶紧向郑贵妃请安问好,说自己失责,万死莫赎。
“纵火的贼人寻到了没有?”郑贵妃略微整顿好妆容,心底的仇恨越来越激烈,这便是她询问王之祯的首个问题。
这是在有人故意要放火,就是冲着我郑梦境来的,目标就是要烧死我,别想叫我装聋作哑,今日必须要有个了断。
王之祯急忙说,锦衣卫校尉、五城兵马司正在全力搜捕,相信很快就能有所捕获。
“你们全是......!”郑贵妃当即就想要大发雷霆,可还是瞬息按捺下来,温言赞誉了王之祯几句,就又问,皇上还有诸位皇子都平安否。
王之祯便说,我皇明祖宗庇佑,万岁和各千岁都平安无事,火发时皇长子朱常洛提着书籍和饭盒,在几位小火者侍奉下,已呆在文华殿东厢等着讲读官来到,而万岁爷和皇三子则住在西苑中,都是安然无虞。
听到这个消息,郑贵妃先是忧喜参半,而后一阵异样的感觉顿时涌起在她心头,她便再问王之祯,圣母皇太后还有中宫娘娘都安然否。
王之祯答复道,圣母皇太后在慈宁宫平安,中宫皇后娘娘在坤宁宫平安,另外东六宫不曾被火烧到,大家也都平安。
另外叫郑贵妃更为激愤的是,火势主要集中于启祥宫所在的西六宫。而宫内的太监们却大部分跑到慈宁宫、坤宁宫还有东六宫去,说是要保护皇太后、皇后还有王恭妃母子。
人心向背,一目了然。
“娘娘你在这紫禁城里也是神憎鬼厌。”高有勋望着被安坐在椅子上正在梳拢的郑
贵妃,心底暗中判断到,这位妇人算是实至名归的孤家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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