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肩上的大明 第276节
照勋臣的等级,临淮侯家还是排不到首行里的。所以很难轮到李言恭来主席恩荣宴。
只因最近权势熏天的司礼监掌印张诚是真的完蛋了,故而引起一连串激烈的连锁反应。
不知是谁,暗中将一份用钱的单子交到了万历和郑贵妃的手中。
单子里记得清清楚楚,王恭妃的哥哥王道亨那一
千两银子,正是从京城万利号取出,再转给王道亨,而后到王恭妃那里捐出去给河南赈灾的。
见到单子的万历雷霆震怒,甚至气得脚趾头脓液直流,差点参加不了传胪大典。
更要命的是,从万利号取银子时签名的竟是张诚的五弟张勋的掌家。
郑贵妃趁机指使堂弟,也是锦衣卫内的郑国贤穷追猛打,成功挖出个京城朝野皆知,可唯独万历被蒙在鼓里的联姻:张勋张老五的儿子,锦衣卫千户张云申,同武清侯李文全的女儿定下了婚约。
“狗厮!一个阉竖的弟弟,身无尺寸之功,其子居然能娶大明头等勋戚之女!”万历怒拍桌案,咬牙切齿,“这和叫朕将女儿下嫁给那倭国关酋平秀吉又有甚么区分?”
“皇上,提防狗养不熟,叫它看家护院去咬贼人,它却反要噬主。”郑贵妃趁机敲鼓。
“着张诚去南海子充净军!司礼监由陈矩来掌印!至于武清侯,交接极为不慎,玷污国体,闭门罚俸,一年内不得参预任何典礼。”万历狠狠甩了下袖子,一句话就决定了张诚的下场。
郑贵妃简直乐开了花,可表面还要哭哭啼啼,跪在了万历面前,极力将火向着王恭妃、朱常洛母子身上烧,说陛下,张诚这狗厮交接的又岂止是勋戚?
可万历想了想,觉得立储这事还得稳重些,便将郑贵妃扶起,温言到须要从长计议,免得遭言官们围攻撕咬。
故而,原本恩荣宴该是武清侯来主席的,可武清侯却被闭了门勒令思过,才是临淮侯李言恭。
在宴席上,听到探花的名字,李言恭摸摸胡须,还特意对高有封说:“你便是那锦衣卫指挥同知高有勋的三弟?”
恩荣宴后,又有皇帝奉天殿赐冠带,和进士们拜谒先师庙行释菜礼等,其后便是授官了,按照惯例,李鸿为翰林院修撰,而汤宾尹和高有封则是编修。
徐光启为二甲第九,照例,则是该外任为某州知州,待到任满考核后再回朝为某部主事的。
“新科进士观政这数月内,叫令弟不可懈怠,多从思白(董其昌)、睡庵(汤宾尹)研习制文诏书的写法,只有将一支笔练得精熟,才是真前程所在啊。”说到这时,沈一贯叫丫鬟又给有勋斟了杯酒。
可有勋的额头却是冷汗直流,以至在雅雅阁的烘暖中,被蒸为了丝丝白气,萦绕在有勋的头发间。
“鸡栖何故冒汗呢?”沈一贯和石星都关切地询问道。
高有勋现在也算是在京城的官场里摸爬滚打几遭了,见二位老先生都在问他,便急得泪都流下来。当即就起身拜倒,沈和石大惊,急忙一人扶住有勋的胳膊,两位白白胖胖的丫鬟也托住高有勋的腰,沈一贯便问鸡栖何须如此,有任何事直说便是,我们仨只要联手,哪有抗不过去的风浪呢?
“我只怕自己会牵累了自家三弟啊!二位老先生明白的,我三弟寒窗苦读得个探花可生生地不容易啊!”
“这,这何从谈起呢?”沈一贯关切无比。
高有勋也就止住哭泣,说这武清侯不是被勒令闭门思过了嘛,那御马监掌印的李文进李老公......那是我义父啊,实说了罢,我高有勋能穿上这身锦衣,也是走的李老公还有张老五的关节,而今他们全吃了万岁爷爷的黜落,我可不就不妙啦。
沈一贯和石星互相看了看。
御马监李文进确实也交了印,暂且回家闲居去了。
石星更是想起来,便「啊」了声,对高有勋说,你在海外朝鲜怕是还不知,这锦衣卫北镇抚司理刑千户周嘉庆确实弹劾你来着,说你这身锦衣来历不明,还污蔑你是泗州小吏出身。
“他娘的,还真有人对我来真的啊。”高有勋在心底恨恨记下周嘉庆这名字,脸上则哭丧着,说全在二位老先生成全庇护,小的往后在朝鲜倭国,少不得时时孝敬。
“唉,鸡栖你说的是甚么见外的话?你现在可是朝廷的柱石啊,会遭些许小人的含沙射影也不足为奇,不过周嘉庆这番攀咬,倒不是没他的道理。就算你建了泼天的大功,可没个正经出身总还是不行的。”沈一贯点破了玄机。
高有勋想,沈说的也在理,自己毕竟走的是阉竖的路数,还和张勋张老五的儿子锦衣卫千户张云申是「同期之樱」,现在张云申铁定是要被黜落的,我也铁定会被周嘉庆之流趁机顺带打击,这下难道真的要和张云申一起秒速五厘米般凋零了,就算万历念我办事得力,愿意保住我,可我封克虏伯的梦想岂不要化为泡影,雄踞海东全罗道的计划说不准也要夭折。
于是沈一贯提议,你不妨准备考武举。
只要武举中式,那你的就和你三弟高有封一样,是实打实的武举人、武进士出身,到时还有谁个敢对你指手画脚呢。
可主持兵部的石星却说,不可,不可,且不谈武举已过期,等待下次还是二年后。再者我明的武举你四明相公怕是还不
清楚,中了武举后给粮二三石,还不如文举人的一个零头。如今天子坐朝廷的前几年,还有百多名武举长期得不到任何任用,竟成闲置。待到兵部再想到推选时,好多人已垂垂老矣不堪重用了。故而这个武举功名虽好但也只能算是锦上添花,不用急迫去做(你沈一贯还是做题家思维太重了),依我看法,不如咱们再来个唱和,如何?
“全在石老先生指点!”高有勋急忙说。
石星就指点到,今年恰好是军政考选之年,除去皇亲带俸武官和达官(鞑官)营操武官外,锦衣卫中指挥和千户以下武官。不论见任或闲住,全部由锦衣卫掌印官查访,开注考语呈送兵部,兵部复核后再注考语,最后奏请皇帝裁决。而我故意将周嘉庆弹劾你的奏疏送去兵部衙门,四明相公也故意选出位科道官来拾遗你,免得其他人插手,而后鸡栖你「自陈求退」。
“自陈,求退?”高有勋困惑了,难道要我自己主动请求罢黜我自己。
石星笑起来,说这不过是考选的一个成规罢了,你想啊,你现在也算是锦衣卫三品同知了,属于卫内的高官啊,还是管事的,普通的考选已奈何不得你,如遇言官或其他人的弹劾,那你就只要「自陈」,也即是写一份自陈的奏章,直接交予皇上,表面是「求退」,实则是摆功啊,之前宋经略宋应昌替你表的七功写进去,而今再将获平秀次的大功再加进去,你又给皇上献了份一万两白银的厚礼,往后皇上还要巴望你护着在朝鲜采炼银子的骡道呢,那即便有周嘉庆的弹劾,圣裁自然还是会让你「留任供职」的。而且这般运作,也符合我明一直以来的体制,那周嘉庆也好,还是甚么其他的御史、科道也好,都没话说的。
好个自陈求退,石星不愧是大明的兵部尚书,对如何规避规则就是熟练。
石星和我,真的是投我以桃,报之以李的关系啊。
并且石星又说,你先前的「鲜运总兵官」说到底只是个传奉官,名不正言不顺,待到自陈求退这关过去后,我便上奏皇上,专设朝鲜全庆总兵的职务,而后便是廷推。
“廷推?”
“对,廷推你。”石星慨然承诺。
廷推程序通常会有一个正推一个陪推。
正推的人选,才是兵部最中意的。
陪推,字面意思,通常就是陪绑陪跑的。
除非皇帝执意要陪推上,或是正推被御史、科道揭发出要命的过失,最终的结果定还是属于正推的。
石星说,你高有勋到时就是「正推」。
听到石老先生这般说,高有勋胸膛里顿时涌起激动和喜悦,那克虏伯的封爵仿佛又从天际云端漂回来了,触手可及。
下番再来京城的话,非得给沈、石二位各献八位漂亮的朝鲜妓生不可,个个精通翠翘、医理、烹饪、舞乐。
当即三人便再无负担,畅饮了半宿,又赏了雅雅阁在月下的花卉,沈一贯说暂且别走,方才石东泉说到「自陈求退」的话,鸡栖可知这份自陈疏该怎地写,高有勋朴实地摇摇头,说在朝鲜的奏疏,全都是朝鲜文士帮我写的(李再荣)。
“这种武臣的自陈疏,必须要写得符合条式才行。”沈一贯说。
高有勋愣住,心想总不能叫沈一贯代我写吧。
沈一贯笑吟吟地说,勿忧勿忧,今年新科榜眼叫汤宾尹的,最精公文条式,也是我们诸位阁老最为青眼的,他与令弟又是同年,鸡栖何不备好润笔金,央他倩笔,顺带着也能增进令弟同年间的情谊嘛。
看起来,沈阁老是着意要将有封目为门生咯。
谈到这,沈悠悠叹口气,在雅雅阁花园里,让丫鬟沏了茶汤,好像是有心对有勋说的,说甚么我还在作詹事时就关注到鸡栖你,就是仰慕你这个人重情重义,你那兄弟有封也是个醇厚的人,这做人啊,最重要的就是有颗感恩的心。
沈一贯所提到的,高有勋也有所耳闻,应当说的是这位同皇长子朱常洛讲官郭正域的事。
当年出身湖广江夏的郭正域中了庶吉士坐馆时,沈一贯当的是他的讲师,理论上二人就是师生关系,然郭正域此人清高持正,不喜私交,朱常洛终于出阁读书时,郭同唐文献被选拔为皇长子讲官,每次讲学结束后,这二位从来不同其他人交谈,径自出宫。故而郭正域遇到沈一贯时,也根本不持待师之礼,惹得沈内心很不高兴,早就将郭列为重点打击对象,这场师生最终以反目为仇而收场。
而现在沈反复对有勋提及甚么「情义」、「恩情」的字眼,就是害怕高有封会是第二个郭正域,巴望着高氏兄弟都加入他的党派山头。
对此,有勋自然是毫无牵挂地搪塞一番。
待到酒足饭饱,高有勋才牵着马,在几位提着灯笼引路的沈一贯家仆后,离了这私堂,高有勋带来的几位便装的倭丁,则不吭声,将几个抬子继续抬在肩上,跟在后头。
“不晓得缇帅往哪
里走。”一位家仆毕恭毕敬地问。
“去隆福寺的刻书坊。”高有勋半醉着,开口道。
“缇帅小心。”这些家仆将有勋给扶上马鞍,有勋晃晃悠悠,眼睛只看着灯笼光,不知走了几何,才算到了那刻书坊。
而刻书坊内的这处院落,恰是嫣柔在京城的住所。
“去叩门,直说我高有勋来了。”有勋这时伏在鞍上,对家丁说道。
作者的话: 孩子们,我回来啦!
第25章聚牡之讥
黝黑色的门开了,待到嫣柔穿过花廊来看到高有勋时,却看到小爷被几位低头哈腰的倭丁扶着下马,而后一个踉跄,醉酒倒在院子里的窘境,「哎......」,闹得嫣柔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皱着眉,心底埋怨着这小爷,来到京城也不晓得先去哪家吃酒吃得这般泥醉,真的是,高有勋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倭丁都猫着腰,垂着手,和嫣柔的丫鬟一并围着有勋,是拽也不行,扶也不行,坐骑打了两个响鼻,倒是甩甩鬃毛,自顾自走到靠着院墙的厩子里去嚼草料去了,尾巴也摇来摇去,擦着高有勋的脸。
“别刮弄我啊,嫣柔。”高有勋挥挥手,嚷道。
没几何,被嫣柔从泗州和淮安带来的丁勿用、高板儿也自花园里跑出,踩在高有勋的胸膛上,喵呜喵呜地叫着,丁勿用还凑到高有勋酒气熏天的脸庞,嗅了嗅,又舔了舔,高有勋嘿嘿嘿笑起来,咕噜了声,就要去搂抱丁勿用。
嫣柔再也没法看下去,不晓得这狗鳅鱼还会说出甚么荒唐的话来呢,赶紧过去,拍拍有勋的脸,说小爷你还能起来嘛。
“怎地不能?”高有勋勉强张开眼,看了下嫣柔,心安下来,又合上眼,挣了两挣,可却坐不起来。
嫣柔示意下,丫鬟们便借势将有勋给架起来。
倭丁们都低头鞠躬,目送有勋被拖进花廊内,而后就低头坐在院墙根,掏出干饭团来吃。
“嫣柔你不晓得我今日多高兴啊,有封马上可就是翰林编修了啊。我,我封爵也快了,克虏伯,克虏伯......”高有勋直愣着眼珠,伸出手,一边被丫鬟架着拖,一边虚空伸出手指,对着嫣柔的后背比划着「克虏伯」这几个字,又看到嫣柔玲珑的身段,醉意就更深了,涎着脸说,“自然,见到嫣柔你是最高兴的啦。”
左右架着的丫鬟都别过脸去,差点没忍住笑。
嫣柔都懒得搭理他。
进了楼阁,嫣柔才接过手,搭着有勋叫他睡上罗汉榻,又叫丫鬟打热汤来,用巾帕擦拭他的嘴角,还解开衣领,擦了擦他的胸,有勋只觉得热得舒服,引得胃里的酒翻涌,嫣柔端来盆盂,有勋对着那口,胃部一阵痉挛,引得喉头大动,连吐了几遭,顿时舒服了,又拽住嫣柔的小手,说我对你不住,又问你打淮安府来,我也未能接你安顿你,还要你自己置宅第云云。
“光瑛不是该照顾你的嘛,怎地叫你喝醉到这般地步呢?又是那副蓬海鬼的模样。”嫣柔叹口气,抬起手,摸了摸有勋额头散开的发绺。
整个房间都安静下来,高有勋用手指拨弄几下嫣柔胸前挂着的璎珞,叮叮当当几声清脆,“光瑛有孕在身,只能留在朝鲜静养待产。”
“小爷你那宅第,现在归小叔和沙典史,还有徐相公居住,我怎地方便去住?”嫣柔用指头戳了下有勋的额头,意思你嚷嚷着还问个屁哩。
新中的举人,报喜的还有街坊的是要来「闹」的,闹的方式就是所谓的去旧迎新,大家甚至会用木棒砰砰砰地将你的旧宅子给砸掉拆掉,高有封和徐光启原本住在沙典史家宅的,现在沙家就这般被拆了,有封他们还不得不给喜钱,便只好迁居到你那指挥同知弟里。
至于我呢,将淮安的廷字店和可字店的江南货,也搬倒这京城里售卖,我居家宅便行,外面有你的罗庵子弟帮衬,这间刻书坊的屋宅和用度啊,我自己挣的银钱也能维持。
说到这,丫鬟恰好将醒酒汤给端来,嫣柔便接过,用汤匙舀着,喂给靠在榻上的有勋喝,有勋的感觉舒服多了,又看见高板儿和丁勿用,一个站在供案处,一个趴在木柜上,都在瞪着自己。
而那间木柜,让高有勋恍若隔世,正是从泗州一路搬来的,他就是打开那扇柜门,才进入了明朝的世界,结识了许许多多的人,慢慢地将自己的喜怒哀乐和他们融为一体。
想到这,有勋微微侧着蜷起来,将脑袋靠在坐在椅子上的嫣柔的怀中,感受着她身上细腻的丝绸,和隔在丝绸后面躯体的温度和香软,“嫣柔,你养着狸奴,可还没有孩子。”
嫣柔啐了他口,说一回来就没正经话。
“别推开我。”高有勋现在只想对嫣柔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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