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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协律郎 第6节

  这一次张洛没有急着上前,见到少年周朗迎上去呼喊阿耶,这才确认驴背上这个面貌清癯的中年人便是今天要拜访的恩公周良了。

  周良下了驴背后便连连道歉,张洛自然不在意等待,毕竟此番他突然来访,没有给主人妥善准备的时间。

  等到一起入堂坐定,张洛又不顾周良的推脱,起身向他长揖为礼并说道:“日前城南遇险,若非周录事营救,我已恐怕不在人间。救命之恩,草草难谢,自此以后,盼能长情报还。”

  虽然事实上周良也没能救得了少年张雒奴,但也多亏他让人将此肉身打捞起来,否则穿越而来的张洛也无从寄附,甚至托生成为什么猪狗也未可知。这么一想,张洛当真是要对周良认真表示感谢。

  周良闻言后连连摆手道:“见人遇难,焉能不救!况且郎君那日所以遇险,也在于府县治水防汛不周……”

  他这里话还没有讲完,一旁的徐申便连连咳嗽起来,他用噪声打断周良的话,旋即便又向张洛笑道:“扶危救困,人道大义,周录事一直便是如此急公好义之人,我与共事多时、深知其人,能与张郎结成此缘也是他的荣幸。郎君今日登门,着实令蓬荜生辉,我亦与有荣焉。可惜当下无酒,否则定要痛饮庆贺一番!”

  他的表现过于热情、甚至都有些喧宾夺主,周良父子听到这话后,都不免面露羞赧之色,周良当即便举手吩咐儿子外出沽酒买肉,不过徐申又摆手笑道:“归途中我已经着令家奴回城置备,你父子现在只是要将张郎款留在此,稍后酒食即至!”

  周良父子闻言后,便也都盛情留客,张洛本来也还有别的事情要做请求,见他们如此热情,于是便着令一庄丁骑自己的马归告英娘母女今日自己便留宿城外。

  傍晚时分,徐申的家奴便驾着马车来到了庄上,车上除了一些酒食之外,竟然还有许多的钱帛,他对此也并不多做解释。

  因为周家厅堂太小,加上担心吵到正在养病的周夫人,于是他们索性便在庭院中架起帐幕摆设宴席。徐申家奴送来的饮食虽然不甚精致,但分量却很可观,整整一只烤羊,还有其他配菜若干,以及十几张胡饼,两瓮二十斤的酒水,足够院子里几人饮食。

  张洛也是本着什么都试试的原则喝了两碗酒,这酒甜丝丝的有着一股明显的高粱香味,但是酒的辛辣味道并不算浓烈,比较好入口,应该是度数不高的缘故,但是后劲却不小,两碗酒下肚后,张洛看人已经有些重影了,于是当机立断的不再多喝了。

  须知他之所以来到这个世界,就是因为跟师友们聚餐喝大了,心里自然有了阴影,担心醉倒再醒来后又不知去了哪里。

  “郎君饮酒有量、欢愉有度,当真令人钦佩。”

  徐申劝了几句见他确实不肯再多喝,便也不再多劝,他举杯站起身来,先是一饮而尽,然后才又说道:“今日殷勤招待,确有一事相求。先父辞世之年,某尚年幼,浪荡无成,草草治丧,而今思来,深有惭恨。

  一直都想再为先父风光迁葬,但却一直苦于无处求得名家手笔来为先父新撰墓志。得闻郎君来访周录事,某便斗胆前来相见,乞求郎君归请张令公为我先父执笔拟写志文一篇!”

  “这、这个……”

  张洛这会儿已经颇有醉意,脑子不甚灵光,转念了好一会儿才想明白原来这徐申是希望自己能帮忙求他祖父张说为其父撰写墓志,心中顿时便觉有些犯难。他自家知自家事,穿越至今甚至都还没见过祖父张说,更不要说求其做什么事情了。

  徐申见他面露难色,于是便向一旁侍立的家奴略一摆手,继而便又向张洛躬身道:“我亦知此请过于冒失,唯此孝义炽热难遏,恳请郎君体恤。在事数年,宦馕不丰,愿献薄资百贯,为张令公润笔慰劳!”

  “多、多少?百贯?”

  听到这话后,张洛当即便一瞪眼,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徐申闻言后又连忙低头道:“某亦知张令公乃是庙堂秉笔、当代文宗,辞章华丽,一字千金,岂区区百十缗数能为驱使!唯今宦游洛邑、周转不丰,倾我所储、得数如此,但得赐给,归成哀荣之后,必还另有馈赠!”

  听完徐申这一抢白,张洛又不免暗自一惊,看来是自己没有见识了,原来他祖父这么有行情,一百贯居然还是给少了。

  可这事根本就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他收起心中的惊叹,仍是一脸难色的说道:“承蒙徐士曹盛情款待,孝义可钦,我也不敢虚言隐瞒。我祖父公务繁忙、常直省中,就连家人也难频见滋扰,恐怕未必有闲,若是草率敷衍,又难免唐突徐士曹这一番崇亲礼孝的深情……”

  “但得郎君传达此意,无论最终成否,某皆感激不尽!”

  徐申又向张洛深揖说道,态度可谓诚恳至极。

  眼见推脱不得,张洛只能勉强点头答应下来,徐申见状后便大喜,自怀中掏出一锦布包裹的卷轴两手呈上:“此便先父行状,请郎君转呈令公。”

  行状便是描写亡者身世、生平和事迹的文章,也是书写墓志铭时最主要的参考资料。这徐申父亡多年都还有留存,可见为父求名家撰写墓志铭之意甚坚。

  唐人重视孝义又推崇门第,对治丧的重视甚至还要超过了养生,而墓志铭作为亡人盖棺定论的最主要文书,自然也就获得了极大的重视。诸如这徐申倾尽宦囊、舍钱百贯来只求一书,绝对不算夸张,甚至绝大多数情况下真正的名家手笔有钱都买不到。

  因为徐申搞了这一出让张洛推脱不得,加上饮酒之后酒劲上涌,更加没有了宴饮的兴致。周良父子见他兴味索然,于是便去邻家商借客舍,给他安排住宿,徐申见状后便也识趣离开,只是家奴送来的马车、钱帛等物都暂且留在了周家。

  张洛醉醺醺的倒是难得睡了一个好觉,第二天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他和留下的那名随从庄丁再回到周家时,周良父子也都在屋前等候,并用昨晚剩下的食材做成了羹汤。

  虽然相识日短,但张洛却觉得这父子俩都是忠厚朴实之人,再加上周良本身于自己有恩,故而印象也是不错,一起共进早餐的时候,他又想起来自家田庄困境还没说,于是便向周良问道:“周录事掌管洛南渠堰修复事宜,不知伊阙东麓的三川乡几时能修复好?我有一田庄私业地处彼方,至今庄田仍是淤涝难耕,庄人深为困扰。”

  周良闻言后便叹息道:“近日府中为此也忙碌不已,此番洪涝不只是天灾,更有人祸缘故。时下正值春耕农时,府中所用役力难能足使,所以诸方修复都要排期。三川乡确是灾情更急,但因一些人事阻扰,还未暇用工。昨日之徐士曹在府中正掌管桥梁、河渠、百工事宜,若能得其助力,事情处理起来倒也不难。”

  “还需要徐士曹使力?”

  张洛听到这话后顿时有些傻眼,周良话里的意思他也明白,无非别处更有人情面子,所以他家庄园附近修渠就排在了后边。

  只是这徐士曹竟然是河南府直管此事的官员,却让他犯了难,对方之前求他之事,他还准备敷衍一下便再回拒,毕竟他在他祖父那里实在没有什么面子。可是现在看来,人家托自己的事没有办好,自己又有什么脸面去要求人家帮忙?

  看来这写墓志铭的事还是不好轻易推脱啊!

  张洛挠着头皮思索起来,如果只是单纯的写墓志铭,倒不是什么难事,他自己就能写。毕竟墓志铭本身就是研究古代历史非常重要的文献资料,几年古代史读下来,他过眼的墓志铭起码几千篇……

  一念及此,张洛眸光陡地一亮,对啊,他可以自己写!

  虽然对方指明要让张说写,但所求不过是一个名人字号罢了,自己大可以代笔写成再署上他祖父张说的名字,满足对方这一份孝心。只要情况不说破,那就是真的!而这徐申如果有别的渠道能接触到张说进行验证的话,如今便也不会求到自己这个毫无存在感的张家庶子身上来!

第10章 张雒奴胆大妄为

  张洛越想越是兴奋,以至于都忍不住眉飞色舞起来。

  后世在学习闲暇之余,他也看过一些历史类的网文小说,而在这些小说当中主角通常都会进行一种行为,那就是文抄,通过抄写古人的诗文名篇来获得声望名誉与满足感。

  在这些文抄行为当中,诗歌是最主要的内容。毕竟诗歌所蕴含的感情往往都非常浓烈,更加容易带动情绪,而且都是经过高度提炼的文字精华,易于传诵也便于记忆。所以唐诗宋词响彻不同时空、不同位面,乃至于不同的种族。

  但古代的文化与文学宝库中的瑰宝又何止诗歌一类,其他的文学体裁同样也有着值得深入挖掘的巨大潜力。

  在这一众文学类别当中,墓志铭作为一种比较特殊的应用文体裁,尽管比较小众,但却同样有着极大的价值。这种价值在后世主要体现在史学方面,而在当代则就体现在具体的变现能力。

  诗歌文抄了不起能够让人获得感情上的共鸣、社会名望的提升,或许能够间接性的因此获益,但若不巧遇上隋炀帝这种不讲究的对象,抄一句“空梁落燕泥”,反而还会有生命危险。

  墓志铭的变现能力在古代文化产业中那是一骑绝尘的,讲究一个一手交钱一手交文,并不需要中间环节的转换,直接就能进行买卖交易。而且这一行当市场巨大,毕竟是人就难免一死,但凡稍具财力者,也都希望能够将先人风光大葬、光辉事迹碑传后世。

  墓志铭的获利空间还非常的巨大,比较著名的就是同为盛唐名相的姚崇临终前便遗命儿子们趁张说前来吊唁时毕陈珍宝于前、从而诱惑张说为其撰写碑志。

  虽然这故事当中,姚崇更多的还是需要一个政治上的保障,但由此也显示出这行业手工费的确不低,而且并不会因为志主的地位高就能有所省俭。

  同为盛唐名士的李邕,即是李白诗中的李北海,同样也是一个碑志名家,史载“虽贬职在外,中朝衣冠及天下寺观,多賫持金帛,往求其文”,以至于“时议以为自古鬻文获财,未有如邕者”。

  但是在墓志铭这个题材当中,从后世唐人墓志存世数量而言,李邕仍然三甲不入。排第一的乃是唐宋八大家之首的韩愈,第二则是楷书四大家之一的柳公权,第三便是盛唐大手笔张说。

  张说数量不如前者,倒不是水平有差,一则年代更久远、考古发现的数量限制,二则张说政治地位要较前两者更高一些,尤其在做了宰相之后,也不会再轻易动笔卖文,主要还是为去世的亲友撰志和奉诏而作。

  就比如眼下这河南府士曹参军徐申,虽然愿意奉财百贯,但却连张说家的门都进不去,这钱想花都花不掉。

  真正让张洛激动不已的,还并非徐申两手奉上的这百贯钱帛,而是他意识到自己完全可以将祖父张说功成名就后、已经看不上而放弃掉的下沉市场再给重新经营起来,不只是一顿饱,而是顿顿饱!

  这样的做法固然有些不道德,但从张洛的角度而言,他在张家倍受排斥冷待,感情上遭受了极大的伤害,不应该收点利息?

  至于那些求写墓志的人家,他们只是希望能够获得名家出品以慰先灵,当然更重要的是抚慰自己,只要这件事不拆穿,他们就能一直获得满足感。

  没有权势地位的人就不配为先人尽孝吗?

  张洛绝不苟同,他认为任何人只要诚意足够,都应该获得这样的机会,而且他也愿意尽自己一份力来满足这些人的诉求!

  甚至于,他还可以尝试在碑志中埋下一些后世的文字梗,让这些碑志一旦面世就能成为网红作品,其家世事迹也能获得更加广泛的传扬,效果又比什么当代名家所写要好得多。

  很短的时间内,张洛不只坚定了自己要代写墓志的念头,甚至还给自己做了一番能够抵消负罪感的心理建设。别人是替天行道的绿林好汉,而他则将要化身劫富济贫的翰林义士,大家都肩扛道义、盗亦有道!

  周良父子自是不知道张洛如此丰富的心理活动,看到他虽然表情变幻不定,但却一直沉吟不语,周良也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对方乃是名门贵公子,且知恩图报、折节下交,提出一点小问题,自己这里却不能给一个满意的答复,实在是有点说不过去。

  所以周良在思忖一番之后,便又开口说道:“眼下府中尤重保障新括籍户的耕业维持,郎君可命庄人就乡访聚,让这些民丁入府谒告。府中有录此事之后,我便可先调使一队役卒前往修复渠堰。”

  虽然张洛已经有了搞定徐申请求的法子,但在听到周良所说的变通之法还是有些好奇,于是便又忍不住发问道:“这又是何故?难道那些旧有的籍户便不需要操持耕业了?”

  “这倒也不是,只不过朝廷近年来屡推括田括户。河南府扩户则可,括田则见效不大,新括之户无田可授,旧有之户则多豪强荫庇、不税之家。新登之户虽然租调暂免,但总能收得一份丁税,若因失业,连这一份丁税恐怕都要失去……”

  听到周良的讲解,张洛又想起来自家庄人们的情况,心内便渐有了然。

  朝廷为了扩大税源,所以推行括户括田,为了诱使逃人归籍而开出比较优惠的条件,免除几年租调,只是每年收取一丁一千五百钱的税钱。这一条件固然还算优惠,但前提是编户的同时也要授给田亩。

  河南府人烟稠密,括户工作成效卓著,但是在括田方面却遭遇了困阻。因为洛阳周边多有权贵豪强把持大片的田产土地,括田的阻力实在太大。括上来这么多户但却没有相应的田亩可授,那局面自然就尴尬了。

  就拿张洛自家来说,他那田庄还是武周年间得赐,自此后便消失在了官府籍簿当中,朝廷在这两百多亩的土地上收取不到任何的地租。而他家庄人虽然成了在册的籍民,但是因为官府无田可授,只能继续租种他家的庄田。原本的佃租关系没有改变,只不过那些入籍的民户除了佃租之外还要承担一份税钱。

  现在官府就是想方设法保住这一部分新增税户,一旦这一部分税户再流失掉,朝廷追究起来自然要遭受重罚。

  明白了这一情况之后,张洛也不由得暗叹一声,眼下还是繁华的开元时期,地方行政已经多有积弊。等到更加癫狂的天宝时期以及之后的安史之乱,情势必然会更加的艰难。

  不过眼下他的无权无势,连自己都多有困境难以解决,对此也只是喟叹几声而已。

  三人用过早餐、正在庭前闲话,突然房间中又响起了一阵急促的咳嗽声,周良父子连忙告罪一声然后便匆匆冲回房间中去。

  过了好一会儿,周良才又走出房间,神情有些黯淡伤神,张洛见状后便忍不住问道:“周夫人身染何疾?可曾延医诊断?”

  “拙荆身罹风疾,已有年许,虽有延问,但却难消病根,只能舍内卧养。我因府事所系,繁劳于外,换一些简薄俸料维生,家中则凭小儿短近佣工,也能近便照料其母。”

  讲到自家夫人的病情,周良也忍不住长叹一声,眼眶微微泛红,显然夫妻之间感情真挚,既为夫人遭受病痛折磨而心痛,又为只能给家人如此清贫生活而羞惭。

  张洛闻言也是默然,风疾在古代乃是一个疾病大类,并不只是特指心脑血管的疾病,就连尊贵如帝王,染了这样的病也很难治愈,诸如唐高宗李治甚至还要委政妇人从而引发了武周革命。像周良这样的家庭,怕是也只能就这么煎熬着等死了。

  周朗提着瓦罐到院子外给母亲煎药,突然响起一个少女悦耳的声音:“你这样炮制药物可不得法,催不出更多的药力。”

  张洛闻声也走出院子,便见身穿布裙的阿莹赫然站在院外,正指着瓦罐里的药材对周朗说道,他连忙开口道:“阿莹你不要乱说,周夫人还在房中等着服药呢!”

  “阿郎……”

  分别一日,阿莹看到阿郎后顿时便笑靥如花,可当听到那斥责声便又嘟起了小嘴,低头小声道:“但这就是不对,将此捞出捣碎用淘米水浸上半个时辰后再来煎服,药力一定更佳!”

  听到阿莹说的这么笃定,张洛不免也有些狐疑,周朗则是宁可信其有的尝试起来,等到滤出汤药送给母亲服用,周夫人脸色果然较往常好了许多。

  张洛还在院子里忐忑等待着,等到周朗兴奋的出来告知效果,心内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而望向阿莹道:“你还真有几分技力?”

  “之前在南市香药行学来,要为阿郎制药服用,我哪敢不用心?就连药行里医博士都赞我天赋颇佳呢!”

  得了阿郎的夸奖,阿莹顿时便露出自豪得意的笑容,旋即便又问道:“阿母着我来问,阿郎今日归否?”

  张洛再留下来也没有什么别的事,于是便跟周良约定两日后再来访问,届时将会送来徐申所求的墓志铭,至于其人所奉送的钱帛,则就暂且留在周家。这来路不明的大宗钱财,他也不敢直接带回张家大宅。

第11章 张令公书文俱佳

  “府君讳融,徐州东海人也。伯益相禹,传嗣于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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