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协律郎 第48节
就看韦坚杀马泄愤那凶狠暴戾的样子,不清楚的还以为这货受了多大委屈,结果只是因为在自己这里没抖开威风,看样子便已经将这家伙给得罪了。
自从出了李林甫那一档子事儿,张岱倒也不指望能够与其亲友们和气相处,但是这种加深仇怨的方式,还是让他有点摸不着头脑,只觉得这些货是真有病。
关陇贵族群体在唐代政局中算是一个比较特殊的存在,他们的历史最早可以追溯到西魏时期。
当时西魏权臣宇文泰立足关中、建立起六柱国十二大将军为主体的府兵军事体系,从而将一众关陇军事贵族们团结起来,以此为政权武力基础完成逆袭,并最终由继承这一体系的隋朝完成了天下的统一。
唐朝同样也是以此渊源而建立起来,历经朝代的转变之后,这些关陇军事贵族彼此之间也在互相融合,关系变得越发亲密。
到如今的盛唐时期,尽管府兵制这一基础早已崩溃,但这些关陇贵族们也已经演变为政治与贵戚家族,继续在唐代政局上发挥出自己的作用。
尤其是在开元以前的各个政变当中,这些人也发挥出了非常关键的作用。
李林甫的舅舅、韦坚的岳父姜皎,就是唐玄宗李隆基的支持者,追随其发动先天政变、铲除太平公主势力。
这些人往往利用地域籍贯、婚配联姻构成了一个蛛网密结的复杂关系网,这一点与关东贵族也有些类似,是中古政治家族维持社会关系与影响力通常会使用的方法。
不过他们也并非铁板一块,彼此间也存在着非常激烈的争斗。比如姜皎这个元从宠臣,就因参与废后而被王皇后兄长王守一打击至死。而李林甫更是在天宝年间构陷韦坚,几乎使其灭族。
京兆韦氏在关陇贵族当中也是属于最为顶层的存在,尤其在进入唐朝之后,韦氏无论是作为朝臣还是勋戚都非常的重要。
就拿韦坚来说,他的姐姐为薛王妃,妹妹则嫁给忠王李浚,即日后的皇太子李亨,而他自己则娶了姜皎之女,将关陇贵族盘根错节的人际关系展现的淋漓尽致。
有这样的家世与人际关系,韦坚心高气傲、眼高于顶自然也是非常正常的。
但关陇贵族固然是有着非常优越的出身和起点,可以保证他们有一个远高于时流的下限,但上限老实说并不怎么高。
甚至于在长孙无忌之后,这个群体当中几乎都没能再出现一个能够统合各方、中枢执政的强势代表人物,大部分都属于吃老底都吃的糊里糊涂。
关陇贵族固然不可视作一个同呼吸、共命运的共同体,但哪怕仅仅只是他们各自所拥有的复杂关系网络,就足以让普通人投鼠忌器、不敢轻易得罪。
当然这是在没有严重利益冲突的情况下,而之前李林甫那一次,张岱不努力、自己就得下场凄惨,自然也不怕得罪李林甫。
韦坚这一次则纯粹就是这货自己脑壳有包,加上不把张岱放在眼里,或许还在为他亲戚李林甫鸣不平,也并非张岱主动惹他。
既然都这样了,多想也无益,起码现在韦坚把自己的坐骑赔了过来,张岱总没有吃亏。至于未来多加小心些,需要认真发展一下人脉,让自己也变得得道多助起来,倒不必为此忧怅不安。
不过王元宝跟韦坚厮混在一起,倒让张岱有些好奇。虽然他们都是长安老乡,但彼此身份悬殊,凑在一起还是挺让人意外的。
正好牙郎魏林正在宅中,张岱便将他唤来又询问道:“王元宝那柜坊营生,经营的如何了?”
“汴渠不通,江淮租物难能北上,之前王元宝往汴州疏通事宜,原本群徒猜测其事或许还能有转机。
但今朝廷人事变革,另择别员任职汴州刺史,都下人人都说王元宝此番用功不成、天人加害,恐怕是基业难保了!”
王玉宝作为一个过境强龙,很受洛阳时流的关注,魏林对其状况也并不陌生,闻言后连忙说道:“当下南市各有资本的贾家,全都在争相入资市署,希望王氏柜坊那产业割售时能抢得先机。
在下记得日前郎君曾有置业南市之意,如果心意未改,便可运筹起来了!”
王元宝投资将要血亏一事,张岱之前便有了解,这还启发了他进奏漕运改革的计划。没想到再一次听说,这家伙血亏之事便将要成真了,而且原因还和自己关系不浅。
他不久前才听他爷爷讲起源乾曜的儿子源复出任汴州刺史一事,没想到南市商人们便也有所反应,开始准备瓜分深陷泥沼的王元宝这头肥羊了。果然钱在哪里堆着,人就往哪里钻营。
看样子王元宝的确是遭遇了不小的困难,在前往汴州用功无果后便又返回洛阳来疏通关系,可能因此求到了韦坚门中。
张岱之前就对王元宝的资业有点兴趣,这会儿见其人跟韦坚搅合在一起,而自己又刚刚跟韦坚结仇,所以便也想更加细致的了解一番,看看能不能找一些韦坚在人事上的软肋,从而做出一定的防备。
可是当他再细问起来时,魏林对此也有些说不清,他在南市中也属于最底层的那一类,之前还因市署吏员的身份才有些消息渠道,但今处境越发落魄,过往那些同僚们也都不好再联系了。
“总之你多关注一下那王氏柜坊的情况,如果有什么奇异的举动,即刻来通知一声。”
张岱自知王元宝在南市这个烂摊子窟窿不小,求告到韦坚头上来,不排除是想进行什么违规的钱权操作。
他固然不会四处树敌,但结了怨之后也不会一味的畏惧退避、想要息事宁人,如果能够掌握到一部分韦坚的底细,这也不算是什么坏事。
想了想之后,他又对魏林说道:“若那王元宝当真愁困无计,可以告他来见我一下。”
他又想起之前盘算在两京之间搞飞钱汇兑的操作,倒是可以跟王元宝讨论一下可行性如何,不过还是得确认一下王元宝与韦坚的关系究竟如何。
如果王元宝受召而来,就意味着他在韦坚那里也没有走通关系。而自己虽然不比关陇老钱们混得开,但却是土生土长的洛阳土著,解决问题当然比王元宝一个商贾更有思路和能量。
魏林从张岱这里接了新的差事,自是满心欢喜,他想了想后便又直跪张岱座前垂首道:“郎君喜迁新居,冒昧请问宅中可需仆佣使用?
在下日前痛失市署职事,整日奔波于市谋求两餐,户中唯拙荆一人,又因在下求财心切、见恶南市诸牙郎,那些无赖趁在下离家便于外滋扰恐吓。若得郎君收留拙荆,在下不胜感激,不求佣钱,但得两餐……”
张岱听到这话又忍不住瞥了一眼堂外的安孝臣,他这里处境刚好转,怎么就遇上了卖惨者联盟,一个比一个惨。安孝臣还是卖了侍妾和仆人,这魏林干脆连自家老婆都保护、养活不起了。
张岱此时脑海中还存在着另一个问题,那就是之前在家时他老子张均所说的别籍异财。
今天张均那一番话也展现出这货对自己还有极强的掌控欲,眼下张岱还可以仗着他爷爷撑腰不理会,可是等到日后他爷爷没了,在郑氏的撺掇下,他这老子绝不会让他太好受。
就拿置办副业来说,他要不声不响的在外搞出一片产业,都不排除那两口子入诉官府告他盗窃家财的可能。
想要预防这种情况,他名下就不能有固定的资产。
要么是娶妻、妻子带来丰厚嫁妆,要么就把资业寄放在不相干人的名下,诸如眼前这个牙郎魏林,就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当然前提是得杜绝他夹带私逃的可能。
此时听这魏林提出的请求,张岱倒是心中一动,略作沉吟后便又说道:“宅中倒也没有什么沉重事务,只是终究不比居家方便,你娘子如果不嫌委屈,可以来此听我家阿姨差使。”
“怎敢、怎敢!郎君肯用,是我夫妻的荣幸!”
魏林闻言后连忙又顿首说道,当即便要着急将娘子送来,看来在市中处境的确是窘迫得很。
张岱看这架势也不由得感叹东都的确人事资源丰富,只要自身处境允许,就会争相凑上前来。这么看来,他之前让张义去洛阳县廨雇使官奴都是多余。只要肯敞开门接纳,要不了几天他这别业都得人满为患。
傍晚时分,韦坚家人又来到门前,在门外放下五十匹绢,然后便高喊道:“我家主公使钱养张氏奴!”说完这话后,几人便扬长而去。
对于这种沙雕行为,张岱也真是无从评价。总之安孝臣与丁青都是些许扭伤,敷治一番后已经好了许多,他便也不再计较,只道韦坚仍未天良泯灭、将此来孝敬再生父母,着人将那五十匹绢搬入分给两人。
遇到这种事情的确是扰人心情,张岱想了想之后便再着其给王翰送张请帖。之前岐王府护卫在此驻守不便宴客,如今可以谢谢王翰个大喇叭了。
第78章 岱宗夫如何
第二天一大早,坊门刚开不久,门外便响起车马声,旋即仆员进奏有客来访。
张岱出门迎去,见到一身时服的王翰正在家奴搀扶下醉醺醺下车,便入前笑语道:“不意王学士晨时即至,阶尘未扫、客筵未张,当真失礼。”
“玉骨清声渴闻久矣,既得相请自当早来!”
王翰一副熟不拘礼的模样,下车后便又认真端详张岱几眼,接着笑语道:“昨夜得帖正于宅中宴饮正欢,至于今早余兴未已,且携几个仰慕隽才的小子入此来见!”
说话间,他向自己车后一指,张岱顺着望去,便见两个年龄与自己仿佛的少年正自翻身下马、向此行来。
两个少年大概也在王翰家通宵达旦的宴饮至此,此刻也有些眼神迷离,待入近前,王翰便抓住当中一个身形瘦高的少年对张岱笑着说道:“六郎可知此徒是谁?他大父亦有文名,旧与李苏崔等诸贤为友……”
“莫非景龙年修文馆杜学士?”
张岱听到这话后略加沉吟,然后便望着被王翰拎在手里的少年惊呼道:“你是杜甫?”
“张六郎竟也识我?”
少年听到这话后醉眼都清明几分,直勾勾望着张岱惊喜道:“在下时声未著,或有习艺戏作散诸门故,请问是否张燕公偶或得闻,故向六郎言及杜二?”
张岱并没有回答少年问话,只是上下仔细打量着他,他受后世课本影响,实在将忧国忧民的诗圣跟眼前这个满身酒气的少年酒蒙子联系不起来。
怎么说呢,这少年诗圣的形象实在没有让他感到惊艳,乃至于有点偶像幻灭的失落感。
他这里只是随口叫出了杜甫的名字,诗圣已经脑补出了习作流出、被燕公所赏、甚或惊为天人的剧情,可见文学创作的确是需要想象力。或许未来再写起这段岁月,就得换成“张说求识面”了。
张岱没有戳破他这美丽的误会,也没解释何处听说杜甫的名字,转望向另一名少年,杜甫则主动介绍这是他表侄、出身荥阳郑氏的郑遵意。
瞧这两个小子勾肩搭背、不像两代人,大概是出游翰墨场、在洛阳蹭吃蹭喝的饭搭子。
荥阳郑氏房支众多,有的完全就是陌生人,张岱倒也不会因其嫡母郑氏的关系而敌视所有郑家人,连忙将三人请入宅中。
杜甫和郑遵意入宅后左右打量,得知这别业乃是张说赠给孙子闲居交游的地方,脸上更是流露出难以掩饰的羡慕之情。
身在这个年纪已经有了一定的独立意识,非常想要拥有一片独属于自己支配的空间,尤其是在这洛下贵坊之中,甚至隔邻就是皇亲国戚,这简直就是他们的梦想啊!同是名人的孙子,相形之下他们就差了许多。
王翰清早便来,但却不是为的骚扰主人,他性格本就热情豪迈、不拘小节,而且此来不只带上了杜甫叔侄,同行还有两架马车,一架装满了乐器陈设等物,另一架则满载着酒食,还有两名娇俏可人的婢女。
“知你新处别馆,或是难免起居简朴,些许俗物陈设稍作点缀。另知前赠伶人为礼部所据,让我空寄一份人情,今再送使两奴,你不要见外,笑纳无妨!”
行入宅居,堂中坐定后王翰便对张岱说道,他此番到来主要还不是做客,而是送礼。对于张说这个孙子,他既赏其才华又爱其风格事迹,所以也是真心交好。
“前所赠送尚未致谢,今日岂敢再受厚赠!况且日前王学士因我事累,遭宪台诘责免职,还未致歉……”
张岱也因王翰这连番赠送而吃不消,这见面就送侍女伶人,知道你阔气,也不考虑自己这里住不住得下,而且之前他爷爷还专门叮嘱让他别学王翰蓄养声色的恶习,以免丧志损节。
王翰摆手笑语道:“燕公去位,宵小当道,张舍人尚且不为所容,即便无有此事,我也难再久处朝班。当日闻你事迹,当真壮哉!燕公有后,纵然道不逢时,此门亦必因你复荣!”
张岱没想到王翰这么看得起自己,一时间都被夸的有点脸红。
旁边的诗圣听到王翰如此推崇少年,不免也有几分眼热,便也开口说道:“玉骨郎君刚直不屈,的确令人钦佩。因闻王学士将要造访,所以厚颜求从来见。
当面相见,六郎诚是卓然喜人。言及旧事唯有一憾,六郎当日既敢直闯宪台、痛斥宵小,何不怀刃而入,手刃群奸?”
张岱听到这话后又认真看了杜甫一眼,见他言及此事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可见并不是随口说说,而是真的认为应当如此。
他心中顿时一汗,暗叹诗圣比自己还要猛,他只是骂了几句李林甫,诗圣居然觉得应该直接捅死他!是不是他也做梦、梦见了未来自己要被野无遗贤的烂活儿坑一把?
他当然不会听杜甫胡咧咧,二哥咱去的可是大内皇宫,你让我持械杀人,是想让我跟你阿叔埋一块儿?
后世杜甫之名,凡有读书识字者无人不晓,但在时下而言,还是他爷爷杜审言名气更大一些,显然这也是王翰赏识杜甫的主要原因。
趁着酒劲儿未散,杜甫还在席中直接唱了几首自己的习作,都是张岱所不曾听过的,显然没有流传到后世去。而在听完后,张岱总结是失传是有原因的。
他爷爷杜审言是初唐文坛大佬,尤其对于律诗的格律定体发展产生了极大的推动,而这也给杜甫带来了深远的影响,律诗的创作贯穿杜甫一生,在其诗作中占了极大的比例。
少年杜甫已经有工于格律的特征,但是工而不巧,几篇诗作唱诵下来,工整的扎人耳膜,全是生硬的技巧,欠缺富丽的才情,与其生涯后期那些感人至深的经典名篇完全不可相提并论。
杜甫也瞧出张岱对其得意诗作有些不以为然的态度,心中便有几分不爽。
他如今年少气盛、欠于城府,心里有情绪很容易便浮于表面,于是便说道:“前闻六郎《金缕衣》与杂体《茶》,虽情趣盎然,但却稍欠体格。燕公家传,必然技不只此,未知六郎近来可有习作可为品鉴?”
张岱不知道别的穿越者面对诗圣斗试的邀约感想如何,但他现在就觉得这精神小伙儿有点狂。不过年少轻狂也是大多数年轻人的通病,尤其这酒蒙子眼下还宿醉未醒,于是便摆摆手表示自己近来并无习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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