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协律郎 第46节
安孝臣见张岱神色转冷,忙不迭垂首解释道。
听到这话后,张岱脸色才缓和一些。洛北的高消费他是深有领教,日前清化坊住了那几天就花了好几贯钱。这安孝臣穷的买水钱都没有,可见着实落魄,怪不得看起来这么瘦,原来是饿的。
“听我大父说,安镇将旧也战功卓著,何事解职?”
既然他与人争斗事出有因,张岱便又发问道,他要招募贴身护卫,当然要对人情况和人品有所了解。
安孝臣闻言后便叹息一声,垂首说道:“九姓众牧羊过界,末将引众往逐,惊杀数人,为九姓酋首诉于军府,故遭解职。”
开元初年突厥可汗默啜身死,原本受控于突厥的铁勒九姓南附于大唐,被安置在朔方、并州之间。
安孝臣所言九姓便是指的铁勒九姓,同时另有“九姓胡”的称谓,则是指的昭武九姓,安孝臣便出身九姓胡。
昭武九姓粟特人其中相当一部分被突厥统治多年,业已突厥化,后来的安禄山、史思明便属于类似的情况。
听这安孝臣是因公事受累而非什么私人的过节,张岱便又笑语道:“听我大父说安镇将少时便有万夫不当之勇,常有陷阵之功,而今技艺可还纯熟?”
“府中有无马埒、射堂,末将愿为郎君演试弓马之技!”
听到这话后,张岱脸上不由得露出几分尴尬之色,他这家宅统共十几亩大,哪来的空间布置那些场所,隔邻岐王山亭院倒是有一个球场,但现在也不便借用。
安孝臣倒也识趣,见张岱并不答话便略一抱拳,视线在庭院里一转瞥见大门后方拴马的槽石,入前弯腰将槽石俯身抱起,而后又作腾挪纵跃,竟也颇为灵活,看得丁青在一旁连连击掌叫好。
“好了好了,可以了。”
张岱见他精瘦有力,但终究不是状态最佳,为防有失便摆手示意他停下,接下来便又说道:“今我新置别业,要访力士居家护卫、出入随从,安镇将可愿屈就?”
“郎君赏识,何敢不从!但得两餐一宿,末将愿效犬马!”
安孝臣闻言后放下槽石,顿首说道。他本来到洛阳是想寻门路官复原职,但奔走小半年有余却全无转机,到如今饮食都成了问题,受到张岱这权门公子的招揽,自然也是欣喜不已。
张岱见他答应下来,心里也挺高兴。他倒不在乎对方胡人的身份,而且这安孝臣乃是定居太原数代的并州胡,入迁甚至可以追溯到北齐时期,除了样貌之外,早已经与汉人一般无二。
得有栖身之地后,安孝臣也很激动,只是很快神情又转为羞赧,埋首深拜道:“郎主若赏识仆力,能否先赐仆钱百贯?日前坊居穷困兼又病倒,无奈将侍妾使仆典于北市胡商,今想访回,并献郎主!”
张岱本以为自己穿越时已经够惨了,没想到这家伙比自己更惨。他说卖了丁青也只是打趣,而这安孝臣是真的把小妾仆人都卖了,实在让人同情之余又有点好笑。
恰好丁苍今日入市卖回一些现钱,张岱便让他带上钱去和安孝臣一起赎回卖出的仆从。他倒不担心这安孝臣卷款私逃,除非这家伙准备再去别处卖奴度日,否则日后起码别想再在两京混了。
安孝臣见到张岱豪爽到刚一见面就愿意给使百贯的巨款,心中也是感激不已,他抽出随身的佩刀刺面作誓道:“自今以后,仆唯郎主之命是从,若有违背,天理不容!”
“你会跳胡旋舞吗?”
张岱瞧他这模样,心中一动突然发问道。
安孝臣听到这问话后顿时愣了一愣,片刻后连忙摇头道:“仆少小从军,所长杀人技,未习娱人戏。郎主、郎主若喜观此戏,仆可以学。”
“不会就不会罢,不用学,千万不要学!”
张岱听到这回答,便连连摆手道。
且不说他这里招揽打手护卫,姚闳在将周良棺椁送往毓德坊之后便也气呼呼的返回了河南府廨。
回到府廨后他便闲下来,倒不是偷懒,而是府廨半空,尤其他所在职的法曹,人人都因坐失赃物而遭受重罚,忙着变卖家当筹钱减罪,谁还有心思到府廨上班。
因为刚刚被贬职,姚闳倒是不敢太过放肆,在自己直堂中磨蹭到了傍晚才准备回家。可是他刚刚站起来,便又府中吏员匆匆入房来对他说道:“大尹有命,请姚法曹速速归家整理行装,来日送兵朔方。”
“送、送兵朔方?这不是法曹职责啊!”
姚闳听到这话后顿时便有些傻眼,而吏员则两手一摊道:“诸曹主事多有空缺,唯姚法曹所司既闲且空。兵部新下急簿,失期将有严惩,还请姚法曹速速准备出行。”
“我、我……”
姚闳越发的欲哭无泪,他用尽人情人脉才避免了被向外流放,本以为趁着河南府大有缺额,早早来到这里躲避中枢人事纷争,却不想自己来的太早,反而被一下子指使到了朔方去。
第75章 岐王挽郎
第二天一早,张岱起床后习惯性的往西阁楼看了一眼,却发现守候在这里的岐王府护卫已经悉数撤离。
“斋醮仪轨已经结束了吗?”
他来到西阁楼这里,看到里面所布置的法器诸物都已经被收走,楼内布置也已经恢复原样,便好奇问道。
“呃,不是的,原本还有几天。只是,只是昨夜岐王薨了。”
张义来到这里,听到问话后便低声说道。
“薨了?”
张岱听到这话后也是不免一愣,旋即便感叹果然这禳星续命也没能成,旋即便又对张义说道:“安排仆员归家奏告大父一声。”
岐王活着的时候,两家为了避嫌要尽量少往来,可如今人已经不在了,若再避嫌疏远则就有点凉薄了。
张岱走上西阁楼再往岐王山亭院望去,只见这游园中一些鲜艳华丽的陈设都已经拆除了,活动的仆员数量也是骤减,且一个个低头疾行,鲜少言语。
来到阁楼立定,之前禳星那夜如梦似幻的场景又在张岱脑海中浮现起来,那少女绝美凄楚的脸庞变得越发鲜活、挥之不去。
他心里也不由得暗叹这云阳县主为父祈福而舍身入道,想来也是至孝之人,如今其父壮年而薨,此际不知会伤心成什么样子。
他走下楼来稍作梳洗,想要回家去看一看祖父张说准备哪天去吊丧,他也想追随前往。
这里刚刚洗漱完毕,昨夜带钱赎人的安孝臣便又来到了坊中,与之同来的还有一名二十出头、荆钗布裙的妇人以及一个三十多岁的胡人,这应该就是他之前典卖出去的侍妾与仆人了。
三人各自背了一点行囊包裹,昨日安孝臣骑来的瘦马则不见了。那本就是他昨日借了邻人的,他穷困到仆从都要卖掉,更加没有闲钱养马。
“若非郎主仗义使钱,仆等三人仍要分离难聚。自今以后共侍郎主,还请郎主包容不弃!”
安孝臣带着两人入门作拜,张岱也知道他们穷困,于是便让英娘和丁苍在宅中安排住处,让他们三人在宅中安住下来。
考虑到宅中人员增多、出行不便,他又着令丁苍父子和安孝臣一起入市访买几匹良骥,顺便再置办一些衣物。
这起码又得上百贯的花销,张岱也不由得感叹钱来得快去的也快,他这刚搬出来住没几天,钱就流水一般的往外淌。不过他初入人间,一切人事从头操持,短时间内也很难节省下来。
吃过早饭后,大宅来人告是他老子张均让他回家一趟,张岱本来就打算回去,听他老子召他也好奇这货又有什么打算,于是便和阿莹一起出门往家去。
搬出来后阿莹少与阿郎一同出游,一路上小嘴叽叽喳喳很是兴奋的讲着来到别业后各种人事,连带着张岱心中些许沉重的生死感慨都被驱散,心情又变得开朗起来。
回到家大宅里较平日没有什么不同,张岱登堂便见他祖父张说已经换上了一身出行的时服,想是要到岐王宅里吊丧致哀。
他这里刚要请示追从,他老子张均从外走进来,向他摆手示意出去说话,于是他又跟着张均出堂来到集萃楼这里。
走进房间看到张均的铺卧已经不在,张岱便微笑问道:“阿耶已经归寝?”
张均闻言后老脸流露出几分不自在,没有回答这问题,而是示意张岱坐下来,旋即便叹息道:“日前家变骤起,扰闹的家人都不安宁。就连你得圣人赐名、你大父拟字,都是草草略过。
来日你将赴国学,礼应邀请众家亲友入户来给你举办一下冠礼以示成人,你对此意下如何?你母虽然早逝,但她族亲还有在世者,近年虽疏于走动,但也总存一份血缘,要不要邀来同聚?”
张岱听到这话后心中更生狐疑,怀疑自己听错了,怎么他老子居然会说人话了?
他心内自然不会麻痹松懈,闻言后还是摇头说道:“本来这些事情,我只恭从阿耶吩咐安排即可。但今家变方已,还是不宜广聚宾客、使我宅门喧哗,况我岁龄仍浅,冠或不冠也并不急在一时。”
古礼虽有二十而冠、亲长赐字,但实际中几时冠、字还是各从所便。还有诸侯十二而冠,更甚至有的亲长早逝,幼子为了继承家族官爵更早的年纪便加冠。
所以理解古人生活切忌教条,礼俗规矩也只是提供的一个标准,并不是要一定严格遵从。
张岱在后世也接触过一些浅知古代礼律规矩的人,盲目刻板的信奉教条,认知简直比古人还要更封建迂腐,给人一种裹小脑的窒息感。
“你有这样的觉识是好,没有恃着长辈的宠爱便骄纵难管。往常我公务繁忙,对你疏于管教,令我父子略有隔阂。
此番也是受了夫人提醒,觉得应该要给你稍作补偿。但既然你也并不以此为亏,还是留待风头过后再给你筹备冠礼吧。”
张均听到这话后便点点头,旋即便又说道:“既如此,那你便搬回来罢。东厢自有你的住处,何必留在宅外。况今父母在堂,别籍异财不只伦理见薄,户律同样不容,无谓受人讥笑!”
张岱听到这里也明白过来,必然是两口子和好后再核计一番,觉得不能任由自己在外发展,还是要把他拎回家里来用伦理控制住。
不同于后世一些社会观念,古代的律令法规包括社会伦理对于宗族人伦秩序都是十分维护的。
张均所谓的别籍异财就是指的同族兄弟各自分家立户都要受到法律的限制,在道德上更会遭到唾弃。
就连张家这一大家子如今都还聚居在一座大宅中,张均都不敢别立宅居,张岱这么大就搬出去住,的确无论在伦理上还是法律上都有些说不过去。
“此事外人不知,阿耶难道不知?亲长俱在,我岂敢独门立户?大父赠以别业只是让我闲时于彼聚宴时流,日常还是在家为多。况此别业中不过一些使仆、些许食料钱帛积存,更没有什么宅田产业私藏。”
张岱当即瞪眼说道:“我今唯有一产,便是亡母身后所留。难道宅中又有闲言说我别财藏私?阿耶不妨将之引来,我不惧与之对峙!”
“别财”中的“财”,是指的宅田邸店之类固定的资产,像是金银钱帛等浮财则不属于“别财”的范畴。
他如果在家族外自己购置什么宅田产业而隐瞒父母,这就是违背伦理的不孝和违反户律的不法行为。但他亡母的田庄并不得于张家,可以任由他自己处置,便不算是别财。
张均自知这小子是一急眼就要动刀子的角色,再加上如今还有他老子给撑腰,倒也不敢过于逼迫。
见他不愿归家,张均便也连忙摆手道:“你今渐晓人事,做事有自己的主见,只是也要记得恪守人伦规矩,在家时不要短于问候。”
“我今便去拜望夫人。”
张岱站起来便往外走,张均却是吓了一跳,连忙起身拉住了他疾声道:“当下不早不晚,不必入内扰人。”
张岱闻听此言才又冷哼一声,只觉得这两口子实在是欠规矩,就得时不时的给他们上上强度。
父子俩结束谈话再走出来时,张说已经出了门,张岱也被搞得没什么心情,叫上阿莹便离开大宅。
张均见这小子扬长而去,脸色也是变幻不定,末了还是低头返回东厢。
与其重归于好的夫人郑氏站在庭前等候着,见他垂头丧气的走回来,连忙迎上去小声问道:“六郎还是不肯回家?”
“他也没有搬去别居,只是在外会友交际,管教家奴不要闲话,谁敢嚼舌必有重罚!”
虽然被这儿子搞得有些没脾气,但张均如今也认可这儿子的价值,不准家奴乱说话败坏其名声。
郑氏罕见的并未与之强争,只是叹息道:“日前家变,六郎敢直闯禁宫,可见性格强悍。今又更得阿翁钟爱,聪明凶悍不肯受训,确令夫郎与妾有些难堪。但这也不应怪他,他失教多年,强要拗转难免不乐。”
“他再怎么聪慧,也还是我的儿子!”
张均听到这话后,心中自也有些不乐,当即便瞪眼冷哼一声。
“夫郎自有管教儿郎的底气,妾前受教训之后,自今起对他只会敬而远之。妾也不怨自己在这宅门里俯仰受气,只盼望自己肠里生出的儿郎能够成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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