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协律郎 第156节
张岱刚刚不久前还在洛阳遭到了高承信的背刺,对于类似的性格多多少少是有一些戒备的。
不过话说回来,人至察则无徒,如果一个人性格不够伟岸无私,那便不与交流与合作,那这一辈子也休想有什么朋党、搞什么团队。
包括高承信,虽然之前张岱在其家中将这家伙骂的狗血淋头,但之后仍然可以继续往来,只要彼此所掌握的资源能够互相成就,那又何乐而不为呢?
之前翻脸那是因为这家伙做事没尺度,想要以小博大,偷偷带出王毛仲的女儿便想把张岱绑上他的车、一起对抗北门两家。
可如果他能提出一个扶植张岱做北门老大、逐步取代王毛仲的计划,张岱自然乐得一起干。
同理张岱如果天天带高承信逛青楼、给他性贿赂,再好的交情怕不是也得闹崩!
因利益结合发展起来的关系,首先要明确的一点就是各取所需。如果给予的和想要的不成对比,若还不翻脸,真当两口子过日子了?
于是张岱将这篇《功德纪闻》暂且收起,针对郭邕所提出一些设想又给予了一些自己的意见。
郭邕固然是有一些自己的想法,但是由于本身没有行政管理的经验,所以一些看法就过于的理想化,且过于琐细,考虑不到执行方面的成本和效率问题。
张岱在这方面固然也没有太过丰富的经验,但在后世也有不少的认识积累,来到这个世界又受他爷爷的耳濡目染,对于一些问题的认识也都比较具体。
唐代的政令和管理经验,在针对管城这种商贸经济过于繁荣的地区是不怎么适用的。在城市管理方面,单单一个宵禁制度就极大的压制了民间经济的活跃性。
尤其隋唐上层统治者还有一个地域性的偏见,那就是不喜欢山东地区过于繁华,以至于衍生出许多自相矛盾的操作。
隋文帝因恶汴州殷盛,派遣官员大加整顿,禁游食、抑工商,对于船户、侨人等脱产者勒为聚落、逐令归本,罔顾此境所拥有的地理优势,一味呆板的执行重农抑商策略。
隋炀帝开凿大运河,客观上促进了南北的交流融合,但同时也非常警惕、不希望河南地区出现大的经济聚落,一度撤掉汴州以郑州领管。
统治者们警惕地方的发展,但人民群众总能找到正确的方向,隋末瓦岗军便依托汴渠实力快速发展壮大,并攻占沿途的黎阳仓等重要据点。
唐代对于河南地区的发展同样是比较矛盾纠结的态度,这种纠结体现在各种政策性的改革往往主动性不高,都是在现实需求发展到一定程度之后,才会被动的做出一些调整改变。
这其中最显著的例子就是张岱去年上书的漕运改革,漕运改革必然要牵涉到运河沿岸人力物力向着效率化进行调整,释放一定的民间活力。
但是漕运真的有必要改的那么有效率吗?
在此之前是没有必要的,江淮租物早一天、晚一天运来区别也不是很大,反正京中公卿都能吃得脑满肠肥。至于运河上忙碌的那些船工丁役们,三个月的活儿给他们改成两个月,剩下的一个月怎么安排?
可是在封禅结束之后,北方的各类积储消耗一空,再加上天灾给北方生产造成的破坏,已经变成等米下锅的状态,那江淮物资自然运的越快、运的越多就越好!
这是大唐政治一个基本的运行逻辑,了解了这一点再去探讨各种政令变革才有意义。
很多不合时宜、跟不上时代变化的政令并不是因为当权者愚蠢迟钝,而是没有必要改的太好,一旦各种社会力量过度的活跃,对统治系统本身就会造成不小的冲击。
由此再来看管城的管理,自然处处都透露出不合理的地方,固然商贸氛围浓厚,钱货汇集、买卖频繁,但城池的管理却是一种非常低效的状态,资源的分配也充满了不合理。
每年只有在江淮租物行经的一两个月才会用上的输场占了城内极大的空间,而其他利用率更高的行当则几乎没有立锥之地。
城池的管理者对于城外的治安环境漠不关心,对于城中各种欺行霸市的行社行为采取放纵的态度。凡此种种,全都不是那种要好好管理、促进商贸发展从而让城池更加繁荣的路子。
张岱当然不可能跟郭邕讲的这么直白,但是一些潜在的规则也都略有言及。这也不免让郭邕大受启发,听得两眼放光,连连感叹道:“六郎当真家学深厚,人事练达!”
张岱跟郭邕讲这些,当然不是为的让其人从俗从众,而是为的让他认清楚做出改变的阻力在哪里,从而立足于实际一步一步的做出更改,以免步子大了扯到蛋。
当然郭邕有没有这个机会也两说,毕竟铨选要到下半年才进行,就算有严挺之这个座主帮忙,也未必就能将其拣授到管城来任职。还需要加上其他的一些条件,比如州中官员的推荐。
两人这里谈话间,陆续又有其他同年的到来。管城这里的繁华景象带给了他们极大的冲击,以至于许多人心内都有不少感触想要表达。
这也是游历的意义所在,增加见识的同时,也能加深自己对各种事务的了解和思考,对事物的形成有更加深刻的认知和体会,而不是只停留在过于轻率的肯定或否定。
尤其他们这些人未来都要担任不同职位的官员,如果对人对事的认知过于粗浅狭隘,轻则渎职害人,重则妨害社稷。
一行人在这里聊到午后,又在城中游览一番。张岱在这里倒是没有什么重要的人事要接洽,只是还需要于此采买一部分物资,以免去了更东面的曹州、濮州等地后物资不足。
当下河南河北诸州愁困,离开了运河可就不是那么好补充物资了,很多情况有钱都买不到东西。
只是他们货队所装载的主要还是各类物资,但所携带的钱帛用货船运输,但是由于郑州北面的荥泽壅塞,旧的汴口航道还在紧急疏浚,所以货船便被落在了后方,可能还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抵达。
张岱自然不能在这里干耗着,所以他准备等上两天如果货船还赶不上来,那就先行一步、去汴州等待,眼下在这里则先确定一个采买的名单。
他本以为还得等上几天时间,却不想到了傍晚时分,负责押船的张义便乘轻舟抵达了管城。
“汴口已经疏浚完毕了?”
张岱见张义来的这么快,便也好奇问道。
“还需用工几日,通航后也需官船先行,民船延后。仆等能够速通,则另有缘故。”
张义先是摇摇头,旋即便又一脸激动的说道:“可惜阿郎未见,汴口众河工丁役在知仆等行船是为各地织坊运货时,各自都感恩不已。他们不乏妻儿寄养于织坊,因恐阻碍行程,数千人拉纤担船,将仆等船队抬出淤滩,所以才能速至!”
“竟有此事?”
听到张义的讲述,不只张岱,王昌龄等人也都忍不住瞪眼惊呼一声,薛翊等几个年轻人更是忍不住扼腕叹道:“如此壮义场景,可惜未能亲睹啊!张六船载万贯、义施济众,群徒感恩、担船过堰,人间道义无过于此!”
张岱闻言后,心情也很是澎湃。他救济灾民也不是什么无欲无求的圣贤之想,为的就是播恩于众、沽名钓誉,而今看来效果也是非常的不错,这无疑让他更加的干劲十足!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诸同年,某等同行至今,所见多感。若不作出一番有益此方水土生人的事迹,归后行经汴口,有何面目去见那些草泽义士?”
王昌龄先是感叹一声,旋即又望着张岱说道:“某等固不似六郎人财俱丰,但相效义举的志气不减。从行至今,无所表现,六郎且嘱事,勿令义士闲处!”
其他人听到这话后,也都纷纷点头附和。
张岱见他们态度如此积极,便也不客气的吩咐起来:“自此向东,疫疾渐行,乡人惜物,哪怕牛马生疫只怕也不忍声张、任由疫疾蔓延。需你诸位各赴乡野草泽,若见迹象速速归告,取药施用。”
他虽然花了大价钱从王毛仲那里买来许多兽药,但也不打算售卖牟利,只是沿途义施下去,希望能够尽量覆盖一下州县暂未覆及到的偏僻乡野,希望能够帮助他们保全牲力,等到灾情过后快速投入耕作生产、早日恢复元气。
第246章 大税行人
在郑州境内时,虽然也可以看到一些灾情的影响,但因为本身地理位置的缘故,整体受灾情况仍然不算严重,即便道途所见不乏游食难民,也多是别处州县奔走而来。
但是随着张岱等人自管城出发继续上路东行,情况就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尤其是在郑州与汴州相邻附近,多有客旅困阻途中,郑州这里田野间已经可见农人耕作,对面的汴州却是一副旷野萧条的景象。
甚至就连汴渠的两岸,在两地之间都有明显的差别。沿途客旅主要停留在郑州一侧,至于汴州一侧虽然沿岸的邸店旅舍更多,但一眼望去门可罗雀,少有舟车停留。
这样奇怪的景象恐怕不只是天灾的影响,更大的几率应该是人为的情况。
“张公子、张公子!王二得信以来,便连日于此恭候,总算等到公子到来!”
张岱一行刚刚抵达此间,王元宝便带领着一大群仆僮、满脸堆笑的阔步迎上前来,及至近前更俯身作拜,神态中既有恭敬、又带着几分乞求。
这家伙去年年底听从张岱的劝告离都东行,便一直滞留在汴州境内,本也相安无事,只不过他之前把张岱用作密码的词作转赠给王毛仲之女,继而引发后续一系列的事件。
其人虽在汴州,但对洛阳人事想必也有自己的消息渠道,如今再次见到张岱,心内自是忐忑不安。
“两地一线之隔,风物怎么如此不同?”
张岱眼下倒是还顾不上计较这些事情,州境两边如此鲜明的差别自然让他心生警惕,于是当即便询问道。
“唉,公子有所不知,或因自度今春耕织不兴,州府日前频施苛令,于境内大税关市、普征行人,四方客旅俱苦,以致商贾绝迹、舟车不前。”
讲到这一点,王元宝便忍不住长叹一声道。
汴州刺史乃是宰相源乾曜之子源复,今年开年以来便施行各种苛政,意图借助汴州本身比较繁荣的商业基础从中捞取收益,从而弥补因灾情引起的耕织歉收所造成的租调损失。
商贾们对于利害的感知最是敏锐,天然的想要逃离危险的区域,于是就造成了郑州与汴州截然不同的两种情况。
张岱闻听此言后,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转又指着后方自家的车队船队向王元宝问话道:“我今舟车入境,也要受到州令的制裁?徐申为何没有与你同来?”
“日前州府又新集千数员妇孺送至,并划给开封蓬池一地以新造织坊,徐君前往接收、分身不暇,某便先至。”
王元宝一边说着,一边将一封书信递给了张岱。
张岱打开信件看了一看,信中除了徐申言事致歉的内容之外,随信还携带了一份河南宣抚使下辖的通关文书,持此文书凡人、物过境,地方官府俱不得留难。
徐申去年为张岱所举荐,获得了宇文融所任命的一个劝农判官职,以此使职负责统筹整个救灾计划、并且与地方官府进行接洽。
年初一系列的人事变动后,宇文融虽然被贬出朝、就任魏州刺史,但是他所担任的河南、河北宣抚使仍然没有革除,也还是眼下朝廷负责河南河北赈灾事宜的最高长官,徐申的使职自然也仍然具有一定的职权。
拿到这一份文书之后,张岱才勒令队伍继续出发,否则就看州境两边这一情形,他还真的不敢直愣愣的便进入汴州境内。
毕竟汴州可没有他老子的关照,而源乾曜的儿子源复作为汴州刺史,估计也不会对自己一行多么偏袒关照。
尤其听王元宝所言,源复这一系列操作有点穷疯了的意味,谁知道看见自己这头大肥羊入境,会不会一拍脑门儿再冒出什么鬼主意出来。
停在汴州州境外的其他客旅们见到张岱这一支舟车大队浩浩荡荡行入汴州境内,也都忍不住跟随察望起来。大概想着假使汴州的政令不像传言中那么严苛的话,他们也要赶紧入境行商。
张岱一行入境后倒是没有直接便遭受拦截,而后方商旅们见他们这么醒目的目标都畅行无阻,也都不免蠢蠢欲动起来,有一些已经按捺不住、驾着舟车悄悄跟随上来。毕竟就算真的出了事,也有前边的大目标盯着。
就这么行入汴州州境十多里的距离,突然前方一队骑卒向此奔行而来,瞧他们衣饰装扮似乎是隶属官府的衙役吏员,各自手持棍杖,甚至有几个还佩刀挎弓。
“尔等速速停下!自何处来、向何处去?速将过所呈上!”
这些人一俟来到近前便大喊大叫起来,直接勒令队伍原地停下来,并连连催促货主入前呈交文书手续接受检查。
张岱自然不会直接出面与这些人接洽,而是由黎洸拿着相关的文书入前交流。毕竟黎洸作为太监的这一身份,在某些情况下是要胜过千言万语的。
太监那是天子家奴,离都的太监则就是天子耳目,再嚣张跋扈的地头蛇也得掂量下能不能得罪。
果然在察觉到黎洸这一身份之后,这些汴州治下的衙役们的态度也收敛一些,当见到黎洸递上的文书略作浏览分辨后,那为首者神色更是变了一变,抬手指着道路和河渠中规模庞大的货队发问道:“这些舟车,所运载全都是隶属一家的商货?”
“不是商货,是东都贵人使派运输到河南诸州救济灾情的物料。”
黎洸连忙纠正对方的用词,他们运送的这些物货的确不会入市售卖,而会补充到各州织坊维持日常用度。
“救灾?这么多物货全都救灾?”
对方闻听此言后当即便一撇嘴,旋即便冷笑一声,显然对此并不相信。或许在其观念中,不会有人这么豪迈、或者这么痴傻的运送这么多货物去救济不相干的灾民。
“事实如此,你等汴州境内便有义造的织坊,此事你等不知?这些物料便要输往织坊,绝非贩卖牟利的商货!”
黎洸又从相关的文书中一番翻找,里面还有汴州州府曾经给予的回执,可以印证其言。
然而对方却并没有选择相信,而是继续由中翻看,很快便从中找出了可疑的记录:“这些从管城驿购买的生丝、熟麻、粟米等物何解?每一项物类俱千万计,还有市监开具的住税!”
唐代商税号为关市之征,又分为过税与住税,即过路税与交易税。张岱一行自洛阳东行,因为救灾的特殊目的所以一路上都被免除了关津过路费。
但是之前在管城又采买了一批物资,这算是相对正常的商业行为,毕竟买卖是实实在在发生的,市场收的交易税虽然由货主卖家支付,但管城市署也给开具了过所与住税收讫的文书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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