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协律郎 第154节
这一情况并不因张说的失势而有所改变,甚至如果不是因为安史之乱爆发,张均、张垍兄弟从贼,他们这一系文脉哪怕沿袭到中唐都不会轻易断绝。甚至于烧烤大师房琯之流,也都在此传承之中。
张岱在家中的血脉地位或许还有一些争议,可是随着他科举状元及第之后,也已经可以看做是张说之下的文学成就嫡正传人了,除非他的兄弟们在文学上能够取得比他更高的成就,但这难度之高不啻于登天。
张均对于这个状元儿子也是发自肺腑的自傲,这固然是与其虚荣性格有关,但他那对自家儿子极力抬举的态度,也不免让众人大感父子情深。
郑州州学虽然只是一州官学,可是讲到人物之盛却直追东西两监,生徒同样不乏声名远播者,出身亦颇可观。
立足郑州的世家大族,除了世人耳熟能详的荥阳郑氏之外,还有许多其他名族房支。譬如一门父子三宰相、出身京兆韦氏小逍遥公房,宇文融外公韦思谦家族。还有陇西李氏姑臧房、秦王府学士李玄道家族等等。
按照时下的门第观,这些都是一等的甲族,世代定居于郑州这膏腴丰饶地界,族人们也都闻达于两京。
张均在夸耀自家儿子之余,也对在场一些名族子弟多有褒扬,尤其是对出身陇西李氏的几个年轻子弟的欣赏更加溢于言表。
“这一个少徒李揆,虽然还未成名,但也已经是学冠此中,成名只是早晚。我与其父也是相知多年的好友,你等少徒勿负这一份长辈的情义,也要倾心相交、相互扶助!”
张均将州学里一个少年介绍给张岱,而那少年李揆望向张岱的眼神也充满了崇拜:“别驾盛誉,羞煞小子。论及年齿,还要痴长六郎一岁有余,而今六郎蟾宫折桂、名达公卿,某却仍然寂寂乡里,实在惭愧惭愧!来日但得六郎二三风采,足以人前自傲!”
张岱闻言后不免觉得这少年有些急躁了,咱俩情况不一样,你跟我比啥?不过他嘴上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与其寒暄几句。
“这李揆之父李成裕,与我也是好友,年岁已经不小,耻居选司、自恨不达。他家门第清高,只是权势略逊。我欲为你选婚他家女子,你觉得如何?”
在那少年李揆告退之后,张均便将儿子拉到近前来,小声对其说道。
张岱自知他这老子和他爷爷一样都有老钱癖,对于那些世族有着一种非凡的情感,他日前在家中刚刚拒绝了荥阳郑氏所表露出来的联姻之意,却不想他老子在州里又给他踅摸到了陇西李氏。
“我年岁仍少,此事也言之过早。况且名门娇女,志趣高雅,未必是我能应付得了。”
他想也不想便摆手说道。
“说的什么痴话!名门娇女又如何?入得我家,便是我家妇人,也要恪守我家规矩。若是不恭,照样罚之!”
张均闻言后便又冷哼一声道。
张岱听到这话都懒得反驳他,怎么罚?跟你一样两口子一闹别扭就卷铺盖闹分居?
第242章 管城驿
管城驿位于郑州境内,是郑州与汴州之间规模最大的驿馆。这驿馆地处郑州管城城内,一座驿馆便占了几乎半座城池的空间。
单纯的驿馆建筑倒也不算太大,只不过大唐的驿馆除了接待官方人员过往之外,诸州入京的赋税租物也要经驿站传递,这就使得配套的邸铺馆舍数量激增。
同时民间的商贸行为通常也会依托馆驿系统蔓延和发展,因此地处汴渠沿岸的管城驿就成了人物汇集的中心,其所在的管城又被称为半城驿馆半城市,城中除了驿馆之外,就是集市。
张岱一行在州城逗留三日,然后便不顾他老子张均的挽留,继续启程前往管城驿。
“仆等于此恭候郎君多时,郎君是入城居住还是留宿城外?”
之前在洛阳南市结识、而后被张岱招入麾下的牙郎魏林负责在管城的事务,早早便带领十多名仆员等候在城外驿路上。
当见到张岱一行,魏林热情入前迎上并讲解道:“城中虽繁华,却嘈杂了些,起居不甚便宜。城外汴渠旁有当地人家起造的寓馆旅社,可供妥善休整。”
张岱转头望向同行众人,众人都纷纷说道:“既是游历巡视,自当向人群中去。离群索居,能见何事!”
“那便入城!”
张岱能够理解大家渴望进步的心情,之前可能是没有门路、没有努力的方向。
可是如今他们的座师严挺之就担任选司的主官,他们只要认真考察、用心了解这河南河北的民情,并且能够提出一定的见解方略,那么极大概率就能在今年的冬集铨选中获授官职,那自然要努力拼搏一把啊!
管城的商贸氛围的确是非常浓厚,他们在刚刚靠近城池,城外便随处可见旗亭酒家,以及用板车、草席铺设的摊位,售卖的物品也都五花八门。
这样的草市摊位在两京那是严厉禁止的,但是在这运河旁的城邑间却任由发展,民众们对此司空见惯,也不见有甲兵入前来驱逐阻止。
等到入城之后,整座城池更加洋溢着一股金钱的味道。唐律不需民家临街开门,管城自然也不例外,街道两侧民家虽然不敢向街开门,但却各自开窗,几尺宽的窗洞下垂挂着布幡或是木板,上面写着各家经营买卖的物货与时价。
而在这些招牌下方,还站立着许多牙郎掮客,大声的呼喊招揽顾客。更有一些商家直接将临街墙壁改成镂空的竹墙,内有艳婢胡姬妖娆艳舞,吸引的街上行人驻足于下仰头欣赏,久久不肯离去。
看着这一个个竖垂下来的临街招牌,以及各种各样的叫嚷声,张岱恍惚间似乎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后世一些综合性的批发商场,如此活泼热闹的商业氛围实在是不像中古时代的一座城池。
其他同行众人看着这热闹的景象也都大感惊奇,更有人忍不住皱眉道:“此境临民之官究竟何人?教化如此不善,居民皆弃本业、不顾生产,竞逐商贾之利,此态焉能长久?”
大唐疆域幅员辽阔,不同的地区有着不同的风气、不同的景象,而张岱这些同年们,除了王昌龄等几个游历各方、见识广阔的之外,其他的多数埋首书案、专心治学,阅历见识都比较浅薄,看到这一情景的确是有点冲击他们的认知。
“国之富有四海,譬如人有五脏四肢,形态不同,功用不同,地域不同,风俗不同。但使各司其职,各行益事,国富民殷,欣欣盛世。”
张岱也没有嘲笑口出此言的同年迂腐,而是笑语道:“譬如你我同年,谁躬于耕、谁精于织?难道我等便是人间的废物?但能善用所学,致君尧舜、兴治一方,功亦不减于耕人织妇。
此城地当水路要冲、交通枢纽,天下人、天下物由此集散,均于多寡、通于有无。譬如精血之调和,不通则淤、淤则堵、堵则断、断则亡,五谷自口齿入,肠胃虽无咀嚼之功,承上而启下,不可谓为偷食之贼也!”
众人看到这一幕的时候,普遍心内都有些不爽,毕竟他们所接受的传统观念就是不耕则无以食、不织则无以衣,认为商贸行为只是投机取巧、贵贱之间套取差价,却完全没有生产。
可是张岱这一番言论讲来,却给了他们不小的启发,尤其是阅历丰富的王昌龄更忍不住感叹道:“往年出游陇边塞外,所见不乏汲汲于商贾事之徒,当时只叹群胡生性贱邪,但能安于一方、专于耕织,何必苦受风沙之苦?
今闻六郎拟大比小之喻,感之深矣!或谓行程万里、阅览丰富,然则一理不明,所见皆空!观事知理,才是生人大智啊!”
“王大这赞许,我也受得。胡性贱,却也是实。我中国之民,不可拟于夷种。群胡不恋乡土,惟利是图,难喻以义,既以利聚,必以利散。教人知理,先有分别之心,而后礼义廉耻。无群无类,无朋无党,则不可理喻!”
张岱又笑语说道,而他这一番话,更引起了众人的咂摸与思索。似乎有点离经叛道,但又好像能说得通,没有群类和朋党的区别,那道理和是非又该怎么讲?
领路的魏林倒是不纠结这些人事道理,一边在前带路,一边对张岱介绍道:“仆等在馆驿近处长赁一宅以充仓邸,时货的买卖输给皆经此间。只可惜宅邸仍然太窄小,时货的买卖也难能大宗进行,偏偏各地用料又多……”
眼下这个救灾系统需要负责一万多人的衣食生活等各类花销,而织坊本身唯一能够生产的只有布帛,其余各类生活物资通通需要采购,而所采购的地点主要便是郑州的管城与汴州城。
张岱只是听魏林讲述还没有太大感触,当来到他们所租住的宅邸时才发现的确是窄小。
这处宅院位于城中河渠沿岸,地理位置倒是不错,经此可以直通城外的汴渠,但是沿河只有一丈多的长度,勉强只停得下一艘舢板小舟。
然后整座宅邸是斜向分布的狭长梯形,最窄处便是沿河一丈多,向内延伸最宽处也不过只有两丈出头,户型十分的奇葩,宅内甚至没有一座像样的房屋,像极了后世上海改造小能手的二房东改造出来的各种奇葩户型。
“怎不用心寻找一处邸铺?”
张岱走进这宅内后都觉得有点眩晕,分不清东南西北,当即便皱眉问道。
魏林苦着脸躬身说道:“此间还是老主公张别驾着管城驿调给使用的一处邸业,当下城中各处产业俱有经营,或是长租。只因城外并不安生,偶有水匪盗贼出没,往返此间者俱携重货,若为贼所覆,人财两空……”
张岱听到这话后,便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他原本还觉得洛阳城寸土寸金,好地产非常难得。哪怕他如今手握巨资,也都没能在洛阳城中购置什么优质地产,还是跟高承信勾结抢了一个寺庙的僧院。
如今再看这管城,才是真正的寸土寸金啊。这里财货汇集,财富密度甚至要比洛阳城更高,但又不像洛阳有着众多的驻军,而过往客商对于安全性又有着更高的要求,这更加剧了城中的拥挤情况。
郑州并不是军事重镇,而且出于政治的考虑,朝廷也不可能任由郑州屯聚重兵,以免威胁到东都洛阳的安全。哪怕中晚唐时期藩镇割据,以河南为根基的宣武军也要驻扎在更远的汴州。
眼下这邸铺中大部分房屋都还储存着各类杂物,并不能直接住人。
张岱诸同年还各自有一些仆佣随从,足足几十人,显然难以住下,于是趁着天色还未黑,张岱只能让魏林再安排人员在城中寻找客舍旅店安置众人,他自己则留在这里继续了解情况。
“城中邸店不能收储大宗物货,城外又并不安全,仆等采购时货数量虽多,但也只能随时价起伏。今春以来,江淮租船各遣使徒先至搜买粮货,使得春粮时价更高数成。
常平仓纵有些粮物流出,亦需本籍限量才能买。自今以后,粮价日高,直至夏粮入市才可望回落。若能尽早收储粮物以支各织坊用度,既可确保支用不匮,又能节省钱帛以万端计!”
魏林来到管城也有数月,对于这里的行情变化有一定的了解,此时讲起来不免面露愁色。
张岱听到这话后也不由得暗叹一声,眼下他手里有足够的钱,市场上也有足够的货,但是却因为没有足够的仓库存放,做不到在粮价彻底飞起前大手笔买入,只能眼睁睁看着粮价每天升高,而后跟个冤大头一样再去买高价粮。
“既然仓储不足,能不能即买即走、分输各处?汴州水陆更便捷,于彼处大设仓邸以储。”
张岱想了想之后,便又开口说道。
“这也有些难,之前还是借用州府的运丁。但是今春疏浚汴口、大征丁役,并无闲丁可用。此间船户、篙丁行铺要价又凶,除非自组船队、驮帮,否则也不够便利。”
闻听此言后,张岱也不由得沉吟起来,心内直叹做点好事真不容易,这下怕不是真得要百万漕工衣食所系了。
第243章 船匪路霸
人多的地方难免纷扰多,尤其是管城驿这种品流复杂又利益纠葛颇多的大型输场,不出意外的张岱等人到来之后不久便遇到了类似的情况。
他们上午时分入城,时间来到下午,运输的车队也随后抵达,两百多车的物货,哪怕是在管城驿这样繁华的地界也是非常引人瞩目的存在。
由于没有官方运物的标识,所以城外的行人们也都纷纷在猜测这是哪里来的豪商,携带如此大宗物货将去往何处谋利?
行人们还在议论纷纷之际,早有牙郎掮客凑上前去,大声询问道:“敢问足下来自何方?运输的又是什么时货?是途经管城还是坐地销货?”
“尔等牙子速速退下!这是东都来的贵人家私,你等若再骚扰致有闪失,小心各自小命不保!”
负责押运车队的除了安孝臣、丁青等人之外,还有之前州境相迎的一位赵姓的参军,这位赵参军自知管城驿这里三教九流、多有奸猾,见人靠近上来便大声喝骂道,不肯透露车队的细节。
“东都来的?东都来的也要遵守管城的仪轨程式!”
那些牙郎们见这赵参军狐假虎威的驱赶他们,只能悻悻退开,但口中还在低声哼哼着。
管城驿周边人多眼杂,各种意外也颇难防范,而这批物货中除了普通的物资之外,还有许多比较稀缺的药材之类,若在城外逗留,难免会有闪失,因此需要暂时借用城中输场仓库以寄存。
这些事情自然无需安孝臣他们处理,那位同行的赵参军自拿着州府的手令入城去管城县廨交涉。
然而安孝臣等人在城外一直等到傍晚时分,那赵参军才总算走回来,只不过脸上神情不甚好看,向着安孝臣等人说道:“事情有些不妥,趁天色未黑,还是速速告知张郎,请张郎亲往交涉罢。”
“赵参军持州府手令,还遭县官刁难?”
安孝臣闻言后眉头顿时一皱,口中沉声道。
那赵参军闻言后面露尴尬之色,口中轻声解释道:“管城虽然隶属郑州管辖,但此间馆驿与输场规模俱大,并不由州府管辖,而是由京中尚书省派员领事。”
管城驿位于汴渠旁,属于水路兼济的大驿,由朝中尚书兵部下属的驾部直接派遣驿将管辖。而与之配套的管城输场事关江淮租米的折造事宜,则就由太府寺下属的左藏署进行管理。
赵参军手里虽然拿着州府的手令,一般情况下此间官员也会给州官一定的面子,只不过这一次运输的物货数量实在太多,协调起来也有些困难。赵参军在内说尽好话,也没争取到一个好的结果。
安孝臣等人眼见日头已经西斜,也不敢再耽误时间,只能赶紧派人入城去通知张岱。
张岱本来还在翻阅去年以来管城这里各类花销,得知货队无法入城后,便也连忙放下手头的事情,直往城中输场官署而去。
输场便是官方转运租调以及其他各种物资的货场,而管城的输场主要接纳的就是来自江淮的租物,江淮地区的租物常常需要以布易米,为了确保每年租物能够顺利入京,所以专程在此设置输场以协助买卖。
因为钱帛和粮食的储存都需要大量的仓库进行存储,故而管城的输场在城内也有许多的仓库可供使用。张岱一行这么多的物资,也只有输场仓库临时能够存放得下。
张岱快马来到这里时,正见到同年杨谏也从街道另一侧向此而来,他勒马顿住,向杨谏问道:“杨郎来此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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