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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晓梦 第96节

  因着众人都在,邢夫人不好多说,赶忙让条儿搬了椅子来让陈斯远落座。内中一片其乐融融,莫说是王夫人、薛姨妈,便是凤姐儿也与邢夫人多有不合,偏此时只说吉祥话儿,半点唇枪舌剑也无。

  盘桓了一会子,王夫人与薛姨妈便起身告辞,跟着是李纨,再往后是贾琏、凤姐儿,于是内中便只余下陈斯远一个。

  却说贾琏从正房出来,面上一直眉头紧锁,思量半晌,忽而一拳砸在手掌上:“不会吧——”

第117章 字画铺子里的勾兑

  那姓陈的,不会是贾赦寻来贪占林家家产的吧?

  凤姐儿瞥了其一眼:“不会什么?说话说半截儿,莫非有什么不妥的?”

  贾琏哪里敢提遗失婚书之事?当下只道:“你不懂。”

  他越琢磨越有可能!

  贾赦偶尔也与林如海书信往来,既有林如海书信、印信样子,寻人伪造也不是难事。且那书信明确提及兼祧一事,这事儿他在扬州时可是打发小厮送信回来报与贾赦知道了的。

  林如海临终前才松口兼祧,且托孤给了贾雨村,并不曾将婚事彻底敲定。贾赦得知此等情形,未尝不会生出伪造婚书、骗娶黛玉之心!

  越琢磨越对味儿!贾琏一时间咬牙切齿。随即转念一想,大老爷贾赦可是他亲爹!便是知道了此事又能如何,他还能告上一状不成?

  过后坏了亲爹好事儿,了不起老太太咒骂一通,毕竟袭爵的是贾赦,老太太再厉害又能如何?说不得事后贾赦反倒会百般磋磨自个儿呢。

  要知道前一回荣禧堂对薄,过后贾赦可是生生将贾琏骂了个狗血淋头。再有下回可就不只是骂了,说不得就得动用家法。

  想明此节,贾琏顿时沮丧起来,叹息一声道:“哎……往后那位远兄弟,咱们还是远着点儿吧。”

  凤姐儿只当此时老太太厌嫌陈斯远,贾琏怕连累了她,便道:“那事儿与我何干?你甭管了,老太太的心思我清楚着呢。”

  贾琏摇头不已,再没说旁的,只心下暗忖,这姓陈的既有自个儿亲爹遮掩,往后怕是再不好招惹了。

  邢夫人正房。

  王善保家的被邢夫人寻了个由头打发了,须臾后又将苗儿、条儿打发了下去,于是内中只余下陈斯远与邢夫人。

  陈斯远眼见四下无人,当即挪动身形凑到近前,探手抓了柔荑便要亲昵。邢夫人嗔怪着拍打了一下,道:“少毛手毛脚的,这会子月份还小,可不敢大意了。”

  陈斯远讪讪收了手,瞧着其小腹道:“摸摸都不成?”

  “不成。”见其模样沮丧,邢夫人掩口而笑,道:“好不容易有了孩儿,虽不知是男是女,可不就要宝贝着。再说如今月份还小的,哪儿能摸得出来?”

  陈斯远低声道:“他……没起疑?”

  邢夫人面上古怪,也压低声音道:“那一晚他睡了半宿地上,一早起来腰酸不已,还真当自个儿折腾了半宿呢。”

  陈斯远忍俊不禁,他对贾赦没什么意见,更没什么好感。也就是因着婚书一事,贾赦要利用于他,否则哪里会搭理他这等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

  只看原文便知贾赦是个什么德行,给其戴绿帽,陈斯远是丁点心里负担也没有。

  此时邢夫人道:“你也留些银钱,那些血燕怕是没少抛费吧?我还能短了那一口吃的不成?”

  陈斯远道:“总是我一份儿心意,不然什么都不做,心里头更不安。”说话间又从袖笼里抽出一叠银票来,强塞给邢夫人。

  邢夫人纳罕不已,又蹙眉推拒:“你这是做什么?”

  陈斯远就道:“留着给孩儿买吃食。那洞子菜腾贵,你多吃些,对孩儿有好处。”

  邢夫人心下熨帖不已,再不去计较陈斯远这几日为何没来瞧她,反而关切道:“你也多替自个儿考量着,功课差不多就行,免得伤了身子骨。”

  陈斯远笑道:“嗯,乡试那事儿,我八成能过了。”

  “哈?怎么就能过了?”

  陈斯远卖弄道:“凭我人品才俊,自然有贵人赏识。”

  邢夫人也不深究,只是满心为他欢喜,思量道:“阿弥陀佛,能过乡试就好。听说举人连续三次会试不过,就能去吏部选官……最好选个京官,留在京师也能照应着。”

  陈斯远笑着应下,心下不以为然。举人就做官?那是要被进士看不起的。他既打算走科举这条路,来日定然要东华门外唱名,怎能止步乡试?

  邢夫人说了会子闲话,又捧着小腹蹙眉道:“酸儿辣女,说来也怪,我近来喜吃辣的……莫不是个女儿?”

  陈斯远浑不在意道:“有一就有二,你急什么?”

  邢夫人顿时咬牙切齿起来,道:“我眼看三十的人了,还能一直生下去不成?再说这回遮掩了过去,莫非还能连着遮掩几回?他那人本就多疑,再来一回保准起疑。”

  陈斯远道:“仔细琢磨,肯定有法子就是了。”

  他随口一句,邢夫人却上了心,蹙眉思量半晌,说道:“要说留下个遗腹子也算寻常——”

  陈斯远眨眨眼,悚然而惊!他顿时对邢夫人另眼相看!好家伙,为了生儿子也是拼了,这是要算计死贾赦啊!

  等算计死了贾赦,是不是转头就要算计贾琏、贾琮了?

  陈斯远顿时出言道:“少想那些有的没的。他在,好歹能保着你。他一去,贾琏、凤姐儿能好生待你?”

  邢夫人叹息一声,不禁意兴阑珊道:“也是。哎,女儿就女儿,总好过什么都没有。”

  陈斯远不敢再待下去,生怕处在孕期的邢夫人再生出什么大逆不道的念头来,略略说了几句话,紧忙起身告辞而去。

  他自正房出来,苗儿、条儿同时抢着来送,到底苗儿快了一步,先行抢在了头里。那条儿只得气恼一顿足,瘪了嘴往正房伺候邢夫人去了。

  苗儿自是心下得意,待出了内仪门,苗儿晃动脑袋,耳上的丁香随之来回摆动。苗儿笑道:“哥儿瞧着如何?”(丁香,可以当做是耳钉。)

  陈斯远观量一眼,夸张道:“了不得啦,姐姐本来就白皙,这下子衬得更白了,远远瞧见了还道是谁家的雪娃娃。”

  苗儿咯咯咯娇笑个不停,又赧然低声道:“我新换了胭脂,哥儿要不要尝尝?”

  陈斯远四下观量一眼:“在这儿?不大好吧。”

  苗儿娇笑一声,也不多话,过了三层仪门,外书房后便有一处空置厢房。苗儿前后观量一眼,扯了陈斯远便进了内中。

  过得须臾,忽而听得外间喧闹声渐近,苗儿偷眼观量,吓得往后一缩:“几位姑娘与宝二爷都来了,哥儿快藏好……唔——”

  ……………………………………………………

  又两日,许是因着秦钟之死,宝玉近来凄恻哀痛,每日多是在绮霰斋发呆哀悼,连往荣庆堂去得都少了。

  这日陈斯远本道又去寻梅翰林解惑,结果下晌时贾芸寻了过来。

  陈斯远将其请到内中,待上了香茗,那贾芸便说道:“远叔,侄儿扫听清楚了,那陶监丞每旬都要去双塔寺左近的一家字画铺。侄儿昨日亲自去了一回,那字画铺瞧着古怪,墙上所挂字画既非前朝又不是名家,偏偏价钱腾贵……只怕内中有古怪。”

  陈斯远当即恍然。这年头官员私底下揽财,手段多的是。有开典当铺的,上好的器物原本卖出去能值几百上千银子,就有人拿过去只当了百两,转头到了日子也不曾赎回。这就等于送给背后的东家几百两银子!

  还有那字画铺,这字画一向难说价钱,一张字画说一千两也行,一文不值也没错,每日门可罗雀,偏偏一干就是几十年。

  至于雅贿、暗贿、送养女为妾的更是数不胜数。

  陶监丞既然总去那字画铺,说不得内中便与其有勾连。陈斯远感谢了贾芸,留其吃了一盏茶这才将其送走。

  回过头来玩味不已,头一次见贾芸还穷困潦倒,此时却再不相同。斗篷是白鼠皮的,内里都是细布衣袍,瞧着虽不起眼,可那细布极为细密,只怕等闲锦缎都比不得。

  贾芸往后发迹了会不会成白眼狼……那与他陈斯远有何干系?此人不过是陈斯远随手下的闲子,日后能有些作用就值了。

  既得了这等消息,陈斯远干脆出门找寻。此时已是腊月下,陈斯远往前头借了马车便往双塔寺而去。

  路上忽而听闻有叫卖邸报的,便舍了银钱买了一份。

  其上多是朝廷政令,好比大将军岳钟琪又胜一阵,一旅偏师绕袭准贼后方,搅了个天翻地覆,又斩首两千余;比如英吉利使团滞留泉州府,拟来年三月北上京师。

  英吉利使团?别是身毒殖民地冒充的吧?

  再往下看,多是升迁贬谪。第二条,浙江按察使贾化迁浙江布政使。

  陈斯远心下可惜,贾雨村此人太过聪明了,实在不好欺瞒。不然此时靠拢过去,岂不就成了大腿?

  再往下看,林林种种不一而足,临到一页结束,才有一条记录引得陈斯远瞩目:着河南道监察御史代鑫亭迁工部营缮司郎中。

  只扫了一眼陈斯远便蹙起眉头来。这代鑫亭是何许人也,陈斯远不知,但能从监察御史迁到工部营缮司,一准不是贾家想要的人。啧,此人一到任,只怕贾家就有难了。

  这营缮司的猫腻,陈斯远翻阅史书,心下已然一清二楚。前明朱元璋时,便有营缮司官员四下盘苛,或以徭役替代工程银,或扣下工匠口粮,哪怕朱元璋杀得人头滚滚也不曾止住这股风气。

  后来严嵩更是将自个儿的儿子小阁老严世蕃放到工部,主管营缮司事宜,为的就是贪下皇家工程的银子。

  顺承明制,太宗李过大抵是没弄清这营缮司的门道,于是营缮司之弊比前明还甚!

  就好比修葺皇陵,征发徭役、克扣口粮都是寻常操作,真正的大头是命各地督抚进献!

  好比关外、广西有巨木,营缮司一条征调文书过去,两地就得砍伐合规巨木,千里迢迢运往皇陵。结果回头营缮司上报,这巨木都是营缮司采买的。那账目上查不出半点问题,但营缮司实际修皇陵能花费拨付银钱的一成就不错了!

  再有各地衙门、驻屯兵丁屋舍,营缮司每年都上报修葺,实则有时候连面子工程都不做,平白就能贪墨几十万银钱。

  朝廷能派监察御史转迁工部营缮郎,料想必定知晓了其中猫腻,贾家这回可难了。

  撂下邸报,陈斯远思量一会子,转眼便到了双塔寺。

  沉思下车款步而行,果然便在偏僻角落里寻见了一家字画铺子。

  其上写着‘墨香斋’额匾,内中一个伙计撑着腮帮子打盹,人来人往偏一个人也不曾光顾。

  陈斯远观量一眼,抬脚就进了铺子里。那伙计倏然惊醒,抬头打量了一眼陈斯远,惫懒道:“客官要什么自个儿瞧。”

  陈斯远随手指了一张字画,问道:“这字看着不错。”

  伙计兀自趴在桌案上,含混道:“客官随意瞧,这外头的字画都是三百钱一张。”

  外头?意思就是还有里头?

  可惜陈斯远冒然寻来,并不知其中切口。他装模作样四下观量一圈儿,摇头道:“可惜可惜,我要寻字画送礼,此间怕是没合适的。”

  伙计精神了些许,仔细扫量一眼,问道:“不知客官是送长辈,还是——”

  陈斯远道:“我明年便要入国子监就读,想着先行拜会了监丞。”

  “哦。”

  伙计起身揉了揉脸,招呼一声:“掌柜的,来了贵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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