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晓梦 第79节
这下子好,只怕过后少不得吃了大老爷的排头!
当下凤姐儿挪步过来,给贾琏递了个眼神儿。贾琏虽后知后觉,可这会子认定了那婚书是假的,倔驴脾气犯了,甩手躲开凤姐儿拉扯,只蹙眉嘟囔道:“你别管。”
凤姐儿气得银牙暗咬,只低声道:“好,我不管,过后看你怎么跟大老爷交代。”
又冷哼一声,与陈斯远对视一眼,摇头示意自个儿也不知情,见陈斯远略略颔首,这才回身到得邢夫人身后站着。
此时贾赦呷了一口茶,心下愈发得意,眼见陈斯远还站着,当即蹙眉道:“远哥儿也不是外人,又不是人犯,哪里有站着回话的道理?鸳鸯,搬个凳子来让远哥儿坐下说话。”
鸳鸯瞧了贾母一眼,见其一言不发,这才应了一声,紧忙给陈斯远搬了凳子来。
陈斯远道了谢,撩开衣袍挨着贾政落座,又对看过来的贾政拱了拱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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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庆堂。
一别经年,众姊妹自是好一番叙阔别离情形。
三春、宝钗都知黛玉之父林如海过世,生怕牵动了黛玉心绪,便避开来不说此事。只是黛玉心思敏锐,姊妹们不说,她又如何感知不到?
一年过去,她身量长了几分,瞧着依旧弱不禁风,面上却褪去了几分稚气。盖因这一年里,一边厢要照料卧病在床的父亲林如海,一边厢要应对那存心不良的林家各房亲戚。
贾琏是公子哥习性,交代的事儿自会料理,可没交代的,他也不会理会。便有如与林家宗亲交涉一事,贾琏自是避之不及。有一阵子干脆回了金陵老宅,便是留在扬州时也多是在画舫上过夜。
家中庶弟早夭,父亲早先遣散了姬妾,只留了个姨娘在身旁。偏那姨娘与众宗亲说不上话,这等事儿就只能黛玉自个儿来。
一年下来,背地里不知哭过多少回。待哭过了,擦干眼泪,黛玉又一如既往打理家中庶务,应对远来宗亲。
到得今年五月里,老师贾雨村迁按察使,其后又亲赴扬州坐镇。父亲林如海与老师关起门来不知如何计较的,只是此后盐司衙门里几个属僚陆续被拿了,黛玉聪慧,情知母亲、庶弟接连病故,连父亲也缠绵病榻,此事只怕其中有诡!
再往后,父亲又与老师、琏二哥关起门来商议了几回,待到八月里,父亲林如海最后一次醒来时,与黛玉说了些话,此后再也不曾醒来。错非圣人赐下御医来精心照料,只怕无论如何也撑不到九月。
因着这一年的经历,也是因着父亲那一番话,黛玉虽还是黛玉,却再不是一年前的黛玉。
小小的心思里,装了林家大房家业,也装了些许情窦初开。
言笑间黛玉瞥了眼呆愣愣看过来的宝玉,轻哼一声白了其一眼。心下不由得暗忖,偏这宝玉过了一年好似不曾变过一般。
起先寄居荣国府,她与宝玉不过是两小无猜,又不曾真个儿生出什么情愫来,难道往后真要与这呆子定下终生?
父亲所说之事,外祖母如何想的?舅舅、舅妈又是如何想的?她如今失了怙恃,能依靠者不过是外祖母与老师。
事关林家宗祧,又是自个儿终身大事,断不可轻忽了,总要听得准信儿才好下决断。
黛玉思量罢了,与紫鹃颔首,紫鹃便将个绸布包裹着的稀罕物奉了过来。
黛玉掀开绸布,便露出内中的稀罕物。旁人也就罢了,惜春惊疑一声,三春对视一眼,皆纳罕不已。
黛玉将此物送到宝姐姐手中:“这是给宝姐姐带的。”
“给我的?”宝姐姐笑着观量,便见手中是个五寸出头的精巧瓷人儿。那瓷人纤毫毕现,手中挥着团扇,面上噙着笑意,好似往前头花丛中扑彩蝶一般……怎地与陈斯远先前送给三春的那般相类?
黛玉就笑道:“闲暇时在扬州得来的,我一瞧就像是宝姐姐的,干脆带回来送与宝姐姐。”说罢又赧然与三春道:“二姐姐、三妹妹、四妹妹,可惜这瓷人儿只一件,不然也不会单送了宝姐姐。”
三春对视一眼,顿时笑作一团。
黛玉纳罕道:“你们笑什么?”
探春笑着说道:“便是不用林姐姐送,咱们只怕也有了。”
迎春扯了黛玉的手儿,瞧着其满面费解,低声解释道:“九月里来了个表亲,说是闲暇时喜好摆弄瓷人,便送了我与妹妹们一人一件瓷人儿。瞧着倒是与林妹妹方才送的一般无二……”
“表亲?”
探春说道:“是大太太的外甥,名陈斯远,我们都叫远大哥来着。”
“斯远……”黛玉略略思忖,忽而笑道:“品超斯远,云飞而不碍空。想来这位远大哥家中也是诗书传家。”
一旁宝玉凑过来插嘴道:“我却认为出自《小窗幽记》其中一句:心静则明、品超斯远。”
惜春不解,探春笑着附耳说了两句,惜春恍然道:“宝二哥耍赖,陈继儒是前明的,林姐姐那一句却出自诗经。论先来后到,自是林姐姐说的在先。”
宝玉摇头晃脑道:“这可不好说,陈继儒姓陈,远大哥也姓陈,说不得本就是一家的呢。”
宝姐姐娴静道:“陈继儒为松江华亭人,这般说来后人一支迁去了扬州不成?”
宝玉耍宝道:“宝姐姐说的在理,待回头咱们问问远大哥,说不得他就是陈继儒后世子孙呢。”
迎春禁不住说道:“这话可不好传出去,平白给远兄弟寻个祖宗算怎么回事儿?”
正笑闹间,大丫鬟琥珀闪身寻了过来。到得内中屈身一福,笑道:“林姑娘,老太太、几位老爷、太太正在荣禧堂议事,打发我来请姑娘过去问几句话儿。”
黛玉心下纳罕,只当是过问扬州、苏州情形,因是便瞧了眼雪雁,后者紧忙与紫鹃寻了大衣裳为黛玉披上。
宝玉猴儿也似,一刻也不想离开黛玉,便说道:“商议什么事儿?不若我陪林妹妹一道儿去听听?”
琥珀笑道:“我可不好做主,正好老爷也在,要不宝二爷跟着去了,到时问问老爷什么意思?”
一听贾政也在,宝玉顿时讪讪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探春笑道:“宝二哥天不怕、地不怕,怎地这会子没了声音?”
宝玉嗔道:“前些时日挨了冤枉,到这会子还没洗清呢。老爷定是听了去,我这会子过去岂非找不自在?不去不去。”
黛玉也不理他,与三春、宝钗作别,领了紫鹃、雪雁,随着琥珀便往荣禧堂而来。
出得垂花门,往东过了穿堂,折向北进了仪门,沿着抄手游廊一路前行,进得抱厦里。琥珀忽而停步道:“只林姑娘一个人儿进去就行,你们两个留在门外候着吧。”
琥珀是一等大丫鬟,紫鹃是贾母派到黛玉身边儿的二等丫鬟,因是紫鹃紧忙听了吩咐。雪雁从小随着黛玉的,虽放心不下,却也只好停在抱厦等候。
却说琥珀领了黛玉入内,转过屏风,黛玉观量一眼,便见贾母、贾赦、邢夫人、贾政、王夫人、贾琏、王熙凤都在,贾政下首还有个陌生少年坐在凳子上。
黛玉娉婷而行,到得堂前一一见礼。
陈斯远搭眼观量,便见其十来岁年纪,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泣非泣含情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
虽身量未成,却难掩仙姿佚貌!
无怪薛大傻子那厮瞧了一眼身子都酥了,林妹妹果然是绛珠仙草转世!
待黛玉嗫嚅着转向陈斯远,隔着贾政的大老爷贾赦道:“这是大太太家中外甥,远哥儿。序庚齿,合该叫一声远大哥。”
黛玉便娇滴滴唤了一声‘远大哥’,随即屈身一福。
陈斯远起身还礼,沉声道:“见过林姑娘。”
俱都见过礼,黛玉这才看向高堂上端坐的贾母。
贾母便道:“玉儿,今儿个唤你来,是有一封信拿不准。你且瞧瞧,究竟是不是如海的笔迹。”
黛玉低声应了,上前几步。凤姐儿便将手中信笺送到黛玉面前。黛玉接过,铺展开来观量,只观量一眼便眉头紧蹙。
那信笺不长,黛玉不大一会儿便瞧过了。她却不曾放下,更不曾观量陈斯远,只目光盯着信笺暗自思忖起来。
其父林如海过世之前,唯有两桩事放不下。一则是黛玉的婚事,既怕林家宗亲将黛玉养死了,也怕贾家生出不轨之心;二则便是林家宗祧!
庶弟夭亡,其父林如海虽发誓不娶,可却不断往家中纳妾,偏生这般多妾室硬是一个都不曾诞下孩儿来。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林如海若就这般去了,来日又有何颜面去见祖宗?
因是贾、林两家一直来回拉扯,起先林如海坚持招赘,到得今年夏天,眼看身子骨撑不住了,这才松口允了兼祧一事。
黛玉冰雪聪明,又有亡父临终前交代,想着贾家……尤其是王夫人对此事的态度,顿时咬着下唇思量起来。
过得许久,贾母忍不住道:“玉儿可看过了?”
黛玉好似方才回过神来,缓缓放下书信,与贾母道:“瞧过了。”
贾母不禁希冀看向黛玉,说道:“那到底是真啊……还是假啊?”
黛玉扫量一眼,将众人情形一一看在眼中。尤其那王夫人,手中捻珠转得飞快,瞥向自个儿目光隐隐有怪异之色。她年纪虽小,还不知情愫为何物,可善恶却分得清。
黛玉心下一凛,逐渐拿定了心思。
于是抬眼看向贾母道:“外祖母,这其上笔迹、印信……都是真的!”
贾赦一下子跳起来:“我说什么来着?怎么会是假的!”
贾母愕然,兀自不肯相信自个儿方才听了什么,问道:“玉儿……你可看仔细了?”
黛玉笃定颔首道:“是真的。”
贾赦哈哈一笑,气定神闲往后一靠,看着贾母道:“母亲这回怎么说?”
陈斯远蹙眉不已,不知黛玉拿得什么心思。贾琏急得抓耳挠腮,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邢夫人先是愕然,随即暗自舒了口气,又偷偷白了陈斯远一眼,心道便宜了这个小贼。
王夫人长长松了口气,只差念叨一句‘阿弥陀佛’了。不过是十几万家产罢了,林家有,莫非薛家就没有?前头说死了要招赘,王夫人本就瞧不上黛玉,心下又怎会咽下这口气?
且黛玉其母贾敏未出阁时,王夫人便与那小姑子极不对付。黛玉年岁虽小,却依稀有贾敏的影子,王夫人能待见就怪了!
如今元春封贤德妃,来日宝玉说不得便是国舅爷,堂堂国舅爷给人做赘婿、兼祧,传出去岂不成了笑话?
贾母面上难掩失落,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此时就听黛玉道:“不过,这只是书信……我从未听父亲提及过,想来是陈家不曾回信?”
贾赦大笑道:“外甥女儿不知,远哥儿身世可怜——”当下便将陈斯远编造了大半的过往说将出来。
黛玉面上无悲无喜,也不去看陈斯远,闻言颔首道:“原来如此。既不得回信,想来暂且做不得准。”
贾母眼前一亮,合掌道:“好!没错儿,没回信,这事儿就不曾定下!”
贾赦急了,赶忙道:“外甥女儿,这话不是这般说的。错非远哥儿那继母恶毒,耽搁了半年之久,此事早就成了。”
黛玉笑道:“既是耽搁了,不拘什么缘故,父亲都不曾收到回信,自然也不曾与我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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