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晓梦 第77节
陈斯远不敢怠慢,这回披了衣裳在暖阁里坐起。
须臾便见帘栊挑开,王熙凤与平儿一道儿行了进来。平儿手中还提了覆着棉褥子的提篮。
眼见陈斯远要起身落地,王熙凤顿时蹙眉道:“远兄弟这是做什么?论起来咱们是姨表亲,这些时日又多得远兄弟帮衬,哪里就要这般外道了?”
平儿放下提篮,掀了小褥子,露出内中香蕉、苹果等物。
那苹果也就罢了,山、陕、齐鲁乃至直隶都有种植,保存得当便是存到来年开春也是寻常;可香蕉就不容易了!
此时地方督抚进京多有贡礼,为免途中耗费,都是多预备许多。到得京师,能富余个一、两成,这一两成有个名头,叫贡余,或用来送礼,或用来发卖,不一而足。
此时南方果子运往京师,便是走海船也要一个月出头。运送时果子一整株存在木桶里,到了京师十停里能剩下五停就不容易了,因是这香蕉放在前世不稀奇,放在此时那可是正儿八经的稀罕物!
平儿见陈斯远纳罕,就笑道:“这几日便有地方送来贡品,老爷昨儿个得了些香蕉,二奶奶想着远大爷染了风寒只怕想吃一口爽口的,便拿了这香蕉来。”
陈斯远拱手道谢:“多谢二嫂子。”
王熙凤笑着嗔道:“谢什么?说来我还要谢你呢!”
陈斯远纳罕道:“前头二嫂子都谢过了,怎地又谢?”
王熙凤往后观量一眼,平儿自是稳稳当当停在远处,红玉、柳五儿则赶忙退出了西梢间。
王熙凤扭头压低声音道:“前一回亏得远兄弟搅了净虚那秃驴的说项,我今儿个听了一桩事,若不是远兄弟,只怕就要搅合进一桩案子里了!”
当下凤姐儿低声简略说了说,直把陈斯远听了个眉头紧蹙。
凤姐儿说的还是张金哥一事。
依着原文看,张金哥家中不过是财主,与之结亲的乃是长安守备之子。守备为正五品的武官,其子娶张金哥,算得上是低娶的典范。
后来长安府尹的小舅子李衙内瞧上了张金哥,这才寻了净虚说项,试图让凤姐儿出面逼迫长安守备退亲。
这长安府尹就是知府,乃是正四品的文官。其小舅子可不能住在衙门里,岂能称得上衙内?
且原文中净虚给凤姐儿就三千两,这老尼姑私底下能没好处?如此算来,说不得那李衙内为此事就生生出了五千两。
这也就罢了,莫忘了张家还要退亲呢。守备给了彩礼,张家要退亲,依着规矩就要双倍返还。且算彩礼不过三千两,这就是说张家要退六千两银子!
里外里算一算,张家、李衙内为这桩事足足抛费了一万多银子。一个知府的小舅子,哪儿来这么多银钱?
凤姐儿就道:“什么李衙内,我还当是净虚乱说,谁知竟真个儿是衙内。他姐夫是长安知府,亲爹却是武英殿大学士李世杰!
再有,那李衙内也不是明媒正娶,而是相中了张金哥,想要纳了做妾室。
亏得我没理会,前两日长安守备一纸诉状告上朝堂,李世杰闹了个灰头土脸,转头儿便将那李衙内打了个半死!”
瞧着王熙凤心有余悸的模样,陈斯远忽而醒悟过来……那李世杰可是文官出身,素来与贾家这等勋贵没瓜葛。若不是自个儿搅了净虚好事儿,待凤姐儿真个儿包揽刑讼办成了此事,你猜落在皇帝耳朵里会如何想?
李世杰素有清名,李衙内估摸着是不想让其父知晓,这才宁可抛费银子来走贾家的门路。
问题是李衙内犯浑,凤姐儿若知道真相可不敢犯浑!
当朝大学士与贾家搅在一处,皇帝能不心有忌惮?
陈斯远在此一世混迹多年,早非吴下阿蒙。这年头莫说是勋贵人家,便是地方上的大户,又有哪个不染指刑讼的?这等事儿不上称轻四两,上了称重千钧!
说白了,此时可是家天下,只要没影响江山社稷,皇帝本人根本就不在意。
此一番又不同了,贾家与当朝大学士搅在一处,皇帝能不多想?说不得来日贾家被查抄,此一事便是因由之一!
想明此节,陈斯远就笑道:“也是兄弟我瞧那净虚包藏祸心,这才多嘴了两句。”
凤姐儿笑道:“什么多嘴,我看远兄弟提醒的好。”顿了顿,又道:“是了,今儿个可请了太医来诊治?”
外头红玉答话道:“回二奶奶,昨儿个王太医开了方子,今儿个瞧着大爷好转了许多,就没叫太医。”
王熙凤蹙眉道:“远兄弟瞧着单薄,可不敢轻忽了。”转头吩咐平儿:“你过会子叫王太医再来一回……诶呀,王太医今日告假。罢了,还是明儿个吧。”
又转头与陈斯远道:“家中太医,也就王太医本事高明。”
陈斯远戏谑道:“是,姓王的哪儿有不厉害的?瞧瞧二嫂子,东西二府里里外外整治了个周全,换做兄弟我只怕挠头不已,一时间还不知从何处下手呢。”
王熙凤掩口大笑道:“诶唷唷,远兄弟这是臊我呢。等你二哥回来,我须得叫他与你好生说道说道。”
陈斯远就问:“二哥快回来了吧?”
凤姐儿就道:“方才刚回来个小厮,说是明儿个到通州,后儿个就能到家。”
陈斯远面上不变,心下暗忖,后日啊……就赌那贾琏敢不敢说真话了。想来以贾琏那公子哥习性,先前书信中就自行遮掩了,到时定不好宣之于口。
王熙凤与平儿坐了不到一盏茶光景,因着家中事务繁忙,紧忙便告辞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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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得二十一日。
这日刚过晌午,宝玉正在房中寂寥。几个丫鬟打趣连连,偏宝玉心中记挂着‘好兄弟’秦钟,竟愁眉不展,也不搭理人。
此时有丫鬟进来道喜:“二爷,林姑娘回来了!”
宝玉一怔,顿时大喜过望。丢了书册趿拉着鞋子就往外跑。晴雯、袭人嗔怪几句,到底扯着宝玉换了衣裳,这才放其往荣庆堂疯跑。
一路过得垂花门,转眼进得荣庆堂里,便见黛玉吩咐着紫鹃、雪雁两个,正从书箱里逐个将孤本、珍本拾掇了,往那碧纱橱里安放。又点算着各色礼物,有给二姐姐、三妹妹、四妹妹、宝姐姐的,也有给宝玉的。
宝玉定定看了几眼,喜道:“林妹妹!”
黛玉转头观量,径直将个画卷丢过去:“来的刚好,这是给你的。”
宝玉也不看是什么画卷,喜得抓耳挠腮,忽而想起出殡时北静王送的鹡鸰香串,赶忙褪下来塞给黛玉:“林妹妹,这是北静王送我的鹡鸰香串,你戴上瞧瞧。”
黛玉骤然变了脸色,随手丢在地上,蹙眉道:“什么臭男人拿过的!我不要它。”
宝玉正要辩解些什么,便听得环佩叮当,眨眼间迎春、探春、惜春与宝钗一并来了,众姊妹一别经年,黛玉自是迎了过去。
宝玉便叹息一声拾了鹡鸰香串,傻笑着瞧着姐姐妹妹们重聚在一处。
另一边厢,贾琏见过贾母,见过贾政,又与凤姐儿说了半晌话,忽而有婆子来叫,说是大老爷要见。
贾琏紧忙拾掇齐整了,往东跨院外书房而去。
进得内中,贾琏束手而立,心下忐忑难安。
只听贾赦问道:“如海果然没给婚书?”
贾琏心下狂跳,咬死了道:“不曾。前几回老太太来信,一直不赞成入赘之事。待后来林姑父病入膏肓,这才松口兼祧之事。且林妹妹年纪还小,要开亲只怕还要六、七年,因是才将此事托付给了贾雨村。”
贾赦先前见了陈斯远的婚书,这会子全然不曾起疑。又暗中计较一番,这才颔首道:“黛玉师从贾雨村,倒是在情理之中。林家各房又如何安置的?”
贾琏道:“很是闹了一场,不过有贾雨村出面,林家各房也不敢闹得太过。分润了林姑父三成家产,也就散去了。”
贾赦点点头,正要继续发问,忽而有小厮入内回道:“大老爷,老太太请了老爷、太太,又叫大老爷与琏二爷一道儿往荣禧堂议事。”
婚书没拿回来,这事儿一直悬着,贾家自然要关起门来计较。且招赘、兼祧一事,不好与外人道,也不好让小辈的知道,所以干脆去了中路院的荣禧堂。
贾赦思量道:“没叫大太太?”
小厮只打躬没言语。
贾赦冷哼一声,想着邢夫人好歹能帮着说一嘴,便道:“这等事儿怎能少了人?去,打发人叫大太太一道儿去听听。”顿了顿,又道:“再打发个人与远哥儿说一声,让他留在院儿里别走。”
第101章 对簿荣禧堂
须臾光景,环佩叮当,光彩照人的邢夫人领了苗儿、条儿并王善保家的进了外书房。
今儿个可是二十一了,依着日子算,那月信早该来了,偏这几日非但没来,反倒胃口大开。
邢夫人时常听婆子说嘴,自是知晓这等反常,大抵是有了孩儿。因是心绪极佳,乃至这会子气色比往常愈发的好。
邢夫人笑着与贾赦招呼一声,瞥见一旁起身见礼的贾琏,邢夫人顿时心下咯噔一声,强忍着不曾变色,颔首道:“琏儿回来了?可曾见过老太太?”
“回母亲,都见过了。”
邢夫人又是点点头,到得贾赦身前问询一声:“老爷唤我来是——”
贾赦轻咳一声,低声道:“自是远哥儿那事儿……家中眼看要起省亲别墅,此事再不好耽搁了。”
邢夫人禁不住又瞥了贾琏一眼,口中应承连连,道:“老爷说什么就是什么。我打发人知会远哥儿一声儿?这孩子前几日落水染了风寒,这会子还病着呢。”
贾赦哪里管陈斯远死活?只道:“还用你?我早叫人去说了。”说罢起身道:“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往荣禧堂去。”
当下贾赦、邢夫人当先,贾琏缀后两步,一道儿出了外书房。那邢夫人忍不住又观量了贾琏一眼,直把贾琏瞧了个心里发毛。不禁心下暗忖,莫非遗落婚书一事……遮掩不过去了?
不说琏二爷心下如何忐忑,三人自东跨院到得府中,一路过仪门、向南大厅、内仪门、内屏门,沿着抄手游廊到得荣禧堂里。
贾政、王夫人、凤姐儿已至,贾赦、邢夫人少不得上前寒暄两句。待等了半盏茶光景,便有软轿停在内仪门前,其后大丫鬟鸳鸯、琥珀搀扶了贾母进得荣禧堂里。
一应人等纷纷起身见礼,恭送贾母落座上位。
鸳鸯扶着贾母轻轻落座,龙头拐杖拄了下地,贾母笑道:“今儿个叫你们来,是有两桩事要商议,又不好传出去,这才叫来荣禧堂里。这头一桩,还是贵妃省亲驻跸之事——”
说话间看向贾政,问道:“老爷,你与东府珍哥儿商议的如何了?”
贾政起身道:“回母亲,珍哥儿的意思,干脆将两府私巷并在一处,再从会芳园让渡一些地方,拆了东大院,想来足够建省亲别墅了。”又看了眼贾赦道:“大哥也说,东跨院本是家中旧园,其中竹树山石以及亭榭栏杆等物,皆可挪就前来。如此一来,待来日寻了懂行的筹划一番,拨付银钱便能开工。”
贾母笑着连连道‘好’,说道:“太上皇下了旨意准许贵妃省亲,这可是天大的喜事。这会子可俭省不得,举家中所有,只管气派着造起来。”
一应人等纷纷颔首,凤姐儿也附和着说了几句俏皮话。唯独那王夫人面上虽笑着,手中佛珠却转个不停。
倾尽家中所有?公中才几个银钱,哪里够起园子的?老爷贾政就在工部营缮司,于工程造价门儿清,便是再俭省,没个二三十万银钱,这省亲别墅也造不起来。
公中不过十来万银钱,哪里就够了?
老太太说的好听,却只字不提自个儿的体己,要知道那才是大数!
众人计较过了,贾母又笑着道:“这第二桩,乃是玉儿的婚事。琏儿,如海临终前如何说的,你再说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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