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晓梦 第45节
“啊?”邢德全挠头不已。忙问道:“谣传?不能啊,那沈跛子的确才从扬州归来,还能有假?”
陈斯远撇嘴道:“也不知哪里囫囵听来的,此事跟外甥真真儿半点干系也无。”顿了顿,又道:“舅舅想想,若真个儿是我灭了家门,只怕海捕文书早就四下都是了,路引一亮出来,说不得就被拿在当场,又怎会好端端的来了京师?”
那人头两年就没了踪影,不过孙广成得了信物,想来是死的不能再死了。至于灭门一事,闹得沸沸扬扬,说什么的都有。单想来与原身无干?
且陈斯远的户牌可是货真价实,不过是同名同姓罢了,沿途兵丁自不会拦截。再有此前又提前说了分了家,远隔千里一时间又哪里查的清楚?
“对啊,这说不过去。”邢德全心思简单,又见果然得了一千一百两,顿时又信了几分。便问道:“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斯远故作无奈道:“谁知哪个好事儿的乱传?我也懒得说三遍,舅舅快叫了三姨来一道儿听听,免得我还要再说一通。”
“好好好,远哥儿先去堂中,稍坐,我这就去请了三姐来。”
邢德全撇下陈斯远往后头行去,行走间抖落了下银票,顿时乐得后槽牙都露了出来。遥遥就嚷道:“三姐,三姐快来,咱们只怕听错了!”
陈斯远自个儿进了正房里落座,不一刻听得环佩叮当,便见邢德全、邢三姐领了丫鬟、婆子行了进来。
陈斯远起身见礼,邢三姐狐疑着略略颔首,旋即挥退下人,寻了位置落座。
又看向陈斯远道:“远哥儿,到底怎么回事?”
陈斯远一探手,苦笑道:“还能如何?外甥早二年就分了家,素来在城外居住。三月里城中老宅遭了祸事,外甥倒是去家中问了一嘴,奈何族中耆老以外甥早已分家为由,一径将外甥哄了出去。
其后外甥几次去衙门,皂吏都只推说乃是遭了贼人。”
“原是这般——”
这倒是说得过去。同族中人又不都是良善之辈,那继室连带子嗣死绝,正好将家产收入公中,又怎会容早已分家的陈斯远染指?
邢三姐尚狐疑不已,邢德全一拍大腿道:“原来是这样!驴肏的沈跛子,胡乱听了一嘴就乱说,回头儿定要给他个好儿!”
陈斯远又道:“三姨,我母亲左耳下有一小痣,想必三姨必定记得。”
邢三姐与其堂姐不过见过几回,哪里记得这些?可想着既然远哥儿不曾被大姐拿了去,想来应是真的。
因是便长出口气,又横了邢德全一眼,叱道:“听个信儿都听不全,险些误会了远哥儿!”
邢德全委屈道:“那沈跛子说的,我哪儿知道是假的。”
“你还敢说!”
邢德全顿时耷拉了脑袋不言语了,想起到手的一千一百两,这厮转头又暗自乐了起来。
陈斯远又道:“方才姨妈问明了,紧忙打发外甥来与三姨、舅舅分说,不然传扬出去,来日岂非闹了笑话?”顿了顿,又道:“再说我若真是个西贝货,哪里能蒙混过去?就算拖延一时,姨父先前就给苏州去了信,来日琏二哥自苏州回返,不是什么都露了?”
邢三姐听闻此言方才疑心尽去,比前一回热络了许多。陈斯远略略盘桓便起身告辞,那邢德全又缠磨着邀陈斯远游逛,陈斯远含混应付过去便出了邢家。
方才解了缰绳,忽而听得‘咦’的一声,抬眼便见一张俏脸自墙头露出来。
“陈家哥哥?”尤三姐笑颜如花,晃了晃手中的纸鸢道:“亏得这纸鸢落在墙头,不然我还不知陈家哥哥来了呢。”
第71章 女大不中留
却说那尤三姐自打上回见了陈斯远一遭,过几日又听老仆提起隔壁邢家有少年郎登门,登时便上了心。
这些时日除却随着尤老安人、尤二姐往宁国府去帮衬,余下光景竟沉下心来,只每日打发丫鬟观望邢家门第,就盼着陈斯远再次登门。
可巧这日丫鬟来报,说果然有骑着高头大马的俊俏书生去了邢家,尤三姐顿时喜不自胜。思来想去,忽而眼珠一转,也顾不得这会子眼看入冬合不合时宜,径直寻了纸鸢挂在墙头,又让小丫鬟偷偷开了门缝往外观量。
待瞥见陈斯远从邢家出来,小丫鬟知会一声儿,尤三姐紧忙踩着梯子上了墙头,这才有了方才那一幕。
眼看尤三姐粉面含春、目光盈水、内有秋波流转,饶是这会子陈斯远心如止水,也难免心下一荡。
此身本就是少年,又哪里拒绝得了嫽俏女子满含情意的倾慕?
尤其那尤三姐虽只十四、五年纪,却难掩天生美人胚子,只观量一眼便知来日必是个尤物。
因是陈斯远一勒缰绳,朝着墙头的俏脸拱手笑道:“原来是三姐儿。”
尤三姐咯咯笑道:“陈家哥哥这是又来探亲?”说着娇嗔道:“上回分明说好了得空要来寻我,偏左等右等,陈家哥哥每每过我家而不入……莫非上回都是哄我的?”
陈斯远哈哈笑道:“实在是近来杂务缠身,待宁府事了,我必来拜访尤老安人。”
尤三姐撇嘴道:“陈家哥哥又来哄人。我看择日不如撞日,陈家哥哥何不近来饮一盏茶?”
陈斯远一探手:“两手空空哪里敢登门造访?只怕尤老安人会说我不知礼数。”
尤三姐笑道:“妈妈与二姐去宁国府了,如今家中只我自个儿。”
“这……”
按此时礼法,待字闺中的女子不好见外男。
那尤三姐自是知晓,见陈斯远沉吟不语,便说道:“小妹仰慕陈家哥哥诗才,这几日也照猫画虎胡乱填了一首,还望陈家哥哥指点一二。哦,我如今还不曾及笄,算不得待字闺中。再者,我家本就是小门小户,可没那般多繁复规矩。”
话都这般说了,陈斯远干脆应下,拱手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与三姐儿讨一杯茶水喝。”
尤三姐雀跃不已,喜道:“陈家哥哥稍待!”
俏脸掩于墙头,须臾院门打开,尤三姐竟自个儿迎在了门前。
陈斯远翻身下马,牵马到得近前,自有门子接了缰绳,陈斯远则正儿八经与尤三姐见了礼。
三姐儿回了礼笑道:“前几日妈妈才得了一些女儿茶,我吃着极好,过会子也请陈家哥哥尝尝。”
“好。”
说话间陈斯远随着尤三姐进得内中。转过影壁到得垂花门前,又自一旁上了抄手游廊。
那尤三姐前头引路,不时还回首观量一眼,虽遮掩了半张脸却难掩笑意,惹得丫鬟一个劲儿给尤三姐使眼色,偏生尤三姐好似没瞧见一般,依旧我行我素。
须臾到得厅堂里,尤三姐热络招呼陈斯远落座,又亲手沏了那女儿茶,过了二遍水,这才端了一盏来放在陈斯远身旁。道:“陈家哥哥尝尝,这女儿茶头两遍色重、味浓,六、七遍后又太过寡淡,只中间这几泡才是色好、味也好。”
“多谢三姐儿,我尝尝看。”陈斯远呷了一口,旋即咂咂嘴道:“莫非放了陈皮?”
三姐儿顿时眯眼笑道:“陈家哥哥一尝就尝了出来。我以为女儿茶回甘太重,便自己掺了些陈皮进去。上回妈妈、二姐都不曾尝出来呢,还是陈家哥哥厉害。”
“三姐儿好心思。”陈斯远随口赞道。
尤三姐却不曾回身落座,好似丫鬟一般杵在陈斯远身前,嗔道:“说来也是拐着弯的亲戚,这一口一个‘三姐儿’的叫着,实在生分。咯咯,好似隔壁也有个三姐儿,不知道的还以为叫旁人呢。陈家哥哥往后径直喊我‘三妹妹’也就是了。”
“三妹妹。”
陈斯远暗忖,你是三妹妹,那探春怎么办?
尤三姐一口应下,又道:“那我往后就叫你远哥哥。”
妖精啊!一声远哥哥叫得陈斯远心下略略酥麻。
此时那丫鬟再也看不下去,上前捅了捅尤三姐,道:“姑娘啊——”
尤三姐纳罕着眨眨眼,旋即合掌醒悟:“是了,险些忘了那诗文。”
说话间风风火火进了梢间里,须臾回转,手中多了一篇诗稿来。到得陈斯远近前,忽而又羞涩起来道:“写得不好,远哥哥可莫要笑我。”
陈斯远道:“诗词不过抒发胸臆,只要不是无病呻吟,怎么写都好……额……”
低头观量一眼,便见其上写着:一世相倾为一人,杨柳秋千春深。凭栏阁楼是一眼,许定终身。牡丹琼花东郊,莺啼燕舞林荫。小桥流水影双宿,笑归同门。
这一阙画堂春分明是闺中情诗啊!
再抬眼,便见尤三姐兀自定在自个儿身前,一双眸子恨不得滴出水来。
刻下怕是陈斯远只消含混提上一嘴,夜里那尤三姐就能提了包袱与其私奔。
陈斯远自认算不得良善之辈,可也干不出坑一个‘满眼都是自个儿’的姑娘家。心下不由得暗忖,尤三姐往后如何是往后的事儿,如今不过是个情窦初开的女儿家。
便是那些胆大妄为也都是因着自个儿……
罢了,还是先行含混过去吧,若来日有了转机再说旁的。
拿定心思,陈斯远正色道:“三妹妹这画堂春虽有失工整,却瑕不掩瑜。尤其这一句‘小桥流水影双宿,笑归同门’,写得极好。只是略欠留白。”顿了顿,又道:“秦观也有一阙画堂春:东风吹柳日初长,雨余芳草斜阳。杏花零落燕泥香,睡损红妆。宝篆烟销龙凤,画屏云锁潇湘。夜寒微透薄罗裳,无限思量。
三妹妹且看,此一阙句句不提情,偏句句不离情……三妹妹?”
“啊?”尤三姐一直痴痴瞧着,听得陈斯远提声呼唤,这才醒过神来,忙道:“原是这般。我不过是略略识了几个字,如今就学着作诗,的确是贻笑大方了。”
陈斯远笑道:“哪里就贻笑大方了?方才便说了,三妹妹这一阙瑕不掩瑜。”
“果真?”
尤三姐眸中满是希冀看将过来,见陈斯远笑着颔首,顿时雀跃着舒了口气:“我不过是邯郸学步,能得远哥哥一句‘瑕不掩瑜’已是心满意足。”顿了顿,又道:“却不知远哥哥……”
正待此时,外间忽而叫道:“安人、二姑娘回来了!”
尤三姐眨眨眼,后半截话说不下去,面上难掩失落,旋即笑道:“可巧,妈妈与二姐这会子回来了。”
陈斯远当下起身去迎,一径到得门前,便见尤老娘与尤二姐自抄手游廊行来。
尤老娘剜了尤三姐一眼,这才笑着与陈斯远招呼道:“远哥儿怎地来了?”
不待陈斯远说话,尤三姐又道:“女儿方才瞥见远哥哥路过,便厚着脸皮请了来指点女儿这几日做的一阙词。”
陈斯远拱手笑道:“也是我有些口渴,这才登门叨扰。”
尤老娘笑道:“哪里来的叨扰?素日里我便是想请也请不来远哥儿呢。莫杵着来,远哥儿快进来坐。”
一行人进得内中,尤二姐自去梢间换衣裳,尤老娘褪下大衣裳便往上首一坐,旋即笑道:“这些时日一直听闻远哥儿的大名……听闻远哥儿与严抚台的幕友有旧?”
“是,孙师乃昔日塾师。”
尤老娘顿时眼冒精光,殷切道:“远哥儿这般人品,又得如此塾师,来日必金榜题名、飞黄腾达。咯咯……不像是我们家,连个男丁都没有,家业也败落了,说不得什么时候就散去了。”
顿了顿,见陈斯远不接茬,尤老娘暗地里朝尤三姐使眼色,偏这三女儿满心满眼盯着陈斯远,竟一眼也不瞧她!
尤老娘心下气了个仰倒,到底忍不住说道:“远哥儿,那开埠往扶桑发海船一事……不知远哥儿能否帮衬一二?我家寒酸,也就凑个一二千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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