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晓梦 第30节
陈斯远拱手见礼:“见过安人。”
尤老安人笑道:“哟,上回可是多亏了远哥儿,不然还不知怎么闹腾呢。我那女婿私底下可是没少夸张远哥儿,咯咯咯,邢家与我家不远,往后咱们常往来。”
陈斯远笑道:“老安人既吩咐了,晚辈来日定当登门拜访。”
“那可说准了。”当下尤老安人领着二姐、三姐进了仪门。那尤三姐进得仪门里,忽而回首冲着陈斯远俏皮一笑,这才随着母亲进去了。
陈斯远暗道一声‘妖精’,停在仪门左近半晌,估摸着尤家走远了,这才往后头来见王熙凤。
这丧事办了许久,王熙凤立了规矩,而今自当井井有条。是以陈斯远入内时,正撞见王熙凤与平儿说着话儿。
见得陈斯远到来,王熙凤起身热络招呼:“远兄弟可算来了,我还道远兄弟须得明儿个再请一回呢。”
陈斯远笑道:“近来杂事缠身,倒不是有意怠慢。”
众人落座,王熙凤笑道:“我也听了信儿,说是……远兄弟识得严巡抚的幕友?”
“是,孙师曾为我塾师,倒是有一番情谊。”
王熙凤顿时动了心思。邢夫人与贾赦一般贪鄙,身边的丫鬟素来被苛待。她也不打不骂,犯了错只管罚银子。被罚了银钱的丫鬟自是怨声载道,因是东跨院里有什么风吹草动,转头便会传扬得阖府皆知。
过了这些时日,王熙凤自是知晓了那开埠事宜。如今王熙凤管家,贾家不过维系了个表面光鲜,内里早就有些捉襟见肘。
若不想寅吃卯粮,王熙凤还须得扣下丫鬟、婆子的月例来往外头放债。这放债出息虽多,却不是什么稳妥营生。说不得便有举债的倾家荡产,便是再逼迫也勒不出银钱来。
与之相比,那开埠的风险简直不值一提。
这二年凤姐儿私底下积攒了一些体己,那开埠一事自是不好动用公中银钱,她自个儿的体己却正好投进去。听下头人说,这一来一回不过半年就有五成的利,不比放债稳妥得多?
因是凤姐儿听得此言,与平儿对视一眼,便笑着与陈斯远商议道:“远兄弟,不知这开埠一事……我能不能插一脚?”
陈斯远纳罕不已:“啊?二嫂子也想插一脚?却不知要投多少?二嫂子不知,少于一千两,人家是不收的。”
王熙凤道:“这个我自然知道。这些年我存了些体己,大略有个三千两。”说话间亲自为陈斯远斟了茶水,低声道:“远兄弟,咱们也不是外人,不知能不能帮我一回?”
陈斯远为难不已。骗邢夫人没什么好说的,人家根本没把自个儿当做外甥。与之对照,凤姐儿倒是显得有情有义。
因是陈斯远说道:“二嫂子也知,我与孙师虽有些情谊,可这等大事却不好胡乱插手。如此……待来日我寻了孙师商议过,再来回二嫂子可好?”
“好,不拘成不成,我都念远兄弟的情!”说话间捧了茶盏,道:“来,我这边厢以茶代酒,敬远兄弟一盏!”
陈斯远举杯饮了一口,略略坐了坐,便往前头来巡视。心下暗忖,王熙凤寄予厚望,倒是不好让其落空。罢了,到时候只坑其一千两也就是了。
须臾到得东路院,便见那外书房的小院果然落了锁。陈斯远想起贾蓉、贾蔷二人情形,心下略略出了口恶气。却不知那孙广成得了音信,回头会不会动了心思,直接奔着贾蔷下手……
巡视一圈过后,陈斯远又到向南大厅坐镇。
方才吃了些茶点,忽而听得身后环佩叮当,扭头便见那尤三姐竟笑吟吟寻了过来。
尤三姐到得近前屈身一福,爽利道:“见过陈家哥哥!是了,叫我三姐儿就好。”
陈斯远起身还礼:“见过三姐儿。”
尤三姐就道:“昨日见了宝玉一回,听媚人说起陈家哥哥诗词极妙!小妹起初还不信,待听媚人背诵了两首,顿觉果然天外有天。”
陈斯远道:“不过是游戏之作,当不得三姐儿夸赞。”
尤三姐扫量着陈斯远身形、品貌,越看越心喜,不觉便红了脸儿,道:“当得的!小妹也粗粗识了字,只觉陈家哥哥的诗里豪情万丈,颇有李杜之风。小妹见猎心喜,却不知陈家哥哥可还有旁的佳作?”
陈斯远被三姐儿那毫不避讳的眼神儿勾得心下痒痒,强忍着正要推脱,忽而灵光一闪,说道:“诗词不过是小道……不过三姐儿这么一说,我倒是偶有所感。”
尤三姐顿时眸子一亮,合掌赞道:“陈家哥哥果然诗才天成,快快诵来,妹妹也好听个真切。”
陈斯远踱步而行,诵道:“李杜诗篇万口传,至今已觉不新鲜。江山代有才人出——”忽而定住身形,扭身看向尤三姐,这才诵读最后一句:“——各领风骚数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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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邢夫人下本
诵罢,陈斯远抬眼看向尤三姐。便见这姐儿中了定身法也似直挺挺杵在那儿,左手里的帕子绞成麻花,檀口微张,竟将右手葱葱玉指衔在唇间,一双圆眼水润润、雾蒙蒙,直勾勾看向自个儿。
陈斯远心下暗乐,面上眉头微蹙,双目回视,那目光竟有些欲语还休的意味。
他二世为人,虽有底线却算不得什么好人。如香菱、红玉那般的良善女子也就罢了,不寻个妥善法子,陈斯远不敢轻易招惹。这尤三姐却又不同了!
若没他在,来日尤家姊妹一道儿与贾珍、贾蓉父子厮混起来,是为‘聚麀之诮’!
失了清白之身,转头相中了柳湘莲,随即又非他不嫁。待柳湘莲听闻其名声来索回宝剑,尤三姐干脆来了个横剑自戕。
纵观尤三姐一生,可谓‘醉里贪欢笑,醒后一滂沱’——大抵等同于玩累了的夜店姑娘想找个老实人嫁了?
比照尤二姐,尤三姐强点也有限。他陈斯远又不是什么好人,哄骗起来自然没什么不安。
有道是‘鸨儿爱钞、姐儿爱俏’,尤三姐这会子不过十四、五岁,定在那边厢明显情动。
陈斯远轻咳一声正待加把劲,忽而听得后头环佩叮当,随即尤老娘说道:“三姐儿怎地跑来了前头?你大姐这会子醒了,正打发人四下寻你呢!”
说话间帘栊一挑,尤老安人自后头进了厅中。中了定身法的尤三姐终于回过神来,瘪嘴蹙眉与尤老娘道:“大姐何时不能见?妈妈不知,方才陈家哥哥作了顶好一首诗,说不得来日便传遍京师——”
尤老安人面上笑着,到得尤三姐近前扯了其臂膀,警醒着瞥了陈斯远一眼,说道:“什么诗啊词啊的,我又不懂。你若稀罕,寻了你姐夫求肯一番什么诗词册子讨不来?快走快走——”
尤三姐被扯着往后头去,张口埋怨道:“这哪里一样?妈妈莫扯了,膀子都要掉了。”说话间回首满含情意瞧了陈斯远一眼,说道:“陈家哥哥,来日记得来我家寻我,正要寻陈家哥哥讨教作诗呢。”
陈斯远笑着颔首,待二人远去,随即浑不在意落座。他前世做营销出身,擅长的就是在一堆同质化产品里找出记忆点,然后让消费者心甘情愿的掏钱。这一世又学了一身骗术,二者交叠一处,可谓融会贯通。
不是每一次都能骗到人,今日种种不过是‘有枣没枣打三竿子’罢了,说不得来日就有收获呢?
当下陈斯远按捺心思端坐向南大厅中,隔一二时辰便四下巡视一遭,到得入夜,这才与王熙凤前后脚回返荣国府。
这回他先行去了东跨院,进得黑油大门与那余四打趣几句,旋即便在仪门前等候。过得须臾,先是内中有婆子传话,仆役先行将陈斯远引到外书房。又等了片刻,便见邢夫人匆匆而来。
那邢夫人眼见陈斯远气定神闲,面上的焦躁顿时褪了几分。打发了两个小丫鬟门口伺候,邢夫人快步到得近前问道:“哥儿,办的如何了?”
陈斯远自袖袋掏出手写回执递给邢夫人,沉声道:“幸不辱命,姨妈请看。”
“哦,哦哦。”邢夫人喜滋滋应着,铺展开回执,扫量一眼便蹙起眉头来,问道:“哥儿,这上头可没有衙门官印啊。”
陈斯远故作费解眨眨眼,说道:“姨妈,这等事哪里能放在明面上?严抚台可是正儿八经二甲进士出身,私底下为开埠事宜敛资借鸡生蛋也就罢了,若是过了明面,来日岂非为天下士人取笑?”
邢夫人道:“哥儿也别怪姨妈多疑,实在是不盖官印,我这心下总觉得不妥当。”
陈斯远劝慰道:“这有何难?姨妈若不放心,这回执给了外甥,明日将那银钱尽数取回来便是。”
“啊?这——”邢夫人咬着下唇犹疑不定。
陈斯远不紧不慢端了茶盏,过得须臾,到底是心下贪念占了上风,邢夫人咬牙道:“那,那就信了哥儿这一回。”
陈斯远紧忙摆手:“姨妈,咱们有言在先,此事可跟外甥不沾边。”指着那回执道:“这可是姨妈求着我,我又缠磨了孙师半晌方才办下的。来日若真个儿亏了,姨妈可别怪在我身上。”
他越是这般说,邢夫人反倒愈发放心。因是陪笑道:“我不过这么一说,偏哥儿还上了心……那便这般,不拘来日是赚是赔,我不怪哥儿就是了。”
陈斯远略略颔首,面上依旧不满。
邢夫人紧忙冲着丫鬟招招手:“来,把东西送来。”
门口两个丫鬟应承一声,旋即提了两个小巧包袱来。邢夫人接过一个铺展开来,露出内中一件天青色灰鼠皮缎面风帽斗篷。
邢夫人笑吟吟道:“哥儿自扬州来,只怕也不曾预备冬衣。恰好我存了几块料子,吩咐了府中针线上人赶制了这灰鼠皮斗篷,哥儿且试试合不合身。”
陈斯远颇感意外,心下不禁腹诽,邢夫人这回可算知道下本了?
说话间邢夫人起身,抖落开那灰鼠皮斗篷,陈斯远撂下茶盏起身背转身形,任凭邢夫人为其披上,随即他又转过身形,瞧着邢夫人为其系上。
此时陈斯远不过比邢夫人高出一寸,二人相距不过半尺,那若有若无的香气便袭满了口鼻。
陈斯远下意识嗅了嗅,那自然不是什么女儿香,而是衣裳上熏出的桂花香。
他两世为人,前世种种虽模模糊糊,心下虽喜香菱那般青春懵懂的,却也受不得这等风姿绰约的。刻下邢夫人虽刚过三十,可因养尊处优,瞧着不过花信之年,自有一股子别样韵味引得陈斯远心下蠢蠢欲动。
他强忍着方才不曾吞咽口水,却难免目光灼灼。
邢夫人仔细系了绦带,抬头瞧了陈斯远一眼,退后笑道:“哥儿活动一番,看看可还得体?”
陈斯远收摄心神,动了动臂膀,笑着拱手道:“多谢姨妈,这斗篷极为合身。”
邢夫人道:“合身就好。是了,这一包是需哥儿明儿个带去的。你舅舅自小骄纵惯了,整日介没个正行,哥儿可莫要跟着他胡闹。”
陈斯远应下,二人又言语几句,他便被邢夫人打发回去。
不提陈斯远,却说邢夫人进了仪门,迎面冷风一吹,忽而想起方才陈斯远那怪异的目光来。不知为何,忽而心下异样,转念一想,许是堂姐过世的早,从不曾有长辈这般待远哥儿,是以他才这般失态?
第51章 无独有偶
邢夫人一路思忖,过得三重仪门到得正房里,抬眼瞥见王善保家的一直候着。一应丫鬟、婆子迎将上来,这个接了斗篷,那个捧了香茗,论及排场便是掌家的王夫人也多有不如。
王善保家的絮絮叨叨说了会子闲话,邢夫人无心去听,眼见府中没紧要的事儿便打发了其退下。
待夜色渐深,有贴身丫鬟生了熏笼,内中檀香烤炙得青烟袅袅。邢夫人便问道:“老爷今儿在哪里歇着?”
丫鬟回道:“回太太,是在娇红姨娘房里。”
邢夫人蹙眉道:“有几日没去寻那秋桐了?”
丫鬟回了声‘是’,邢夫人便得意笑将起来。大老爷贾赦属狗熊的,只顾着往房里拉人,新鲜个十天半个月的,转眼便冷淡了。
那日因着陈斯远,邢夫人可是吐了口,允了贾赦梳拢秋桐。十几日过去,贾赦却一直不曾提及秋桐抬姨娘事宜,可见那狐媚子指望成了空。
当下邢夫人打发丫鬟打了水来,仔细洗漱一番,又对镜卸下头上钗饰。
那梳妆台上本是一面铜镜,因着这几年大顺能自产玻璃镜,这其上便更换了一尺半的椭圆玻璃镜。
不经意搭眼观量,便见镜中人面容姣好,瞧着依稀花信仿佛。许是因着那玻璃镜纤毫毕现,邢夫人忽而瞥见鬓角竟生出一根白发来。
邢夫人顿时蹙眉不喜。她十七、八年纪便来了荣国府做填房,除去那搜罗一空的家财,也是因着生得妩媚娉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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