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晓梦 第255节
这户人家倒也简单,不过是夫妇二人与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家。那妇人每日浆洗衣物,姑娘则替蟠香寺抄写经文,反倒是一家之主的男人每日游手好闲,不喝个酩酊大醉绝不回返。
甄封氏住了一阵便不胜其烦,盖因西邻三日一小吵、五日一大吵。大抵都是男人拿了银钱出去吃酒,害得母女二人只能喝稀粥度日。
陈斯远笑吟吟听着,本待听甄封氏絮叨过了便先行去安置一番。谁知此时便有小丫鬟芸香一脸唏嘘着进来,她没规矩惯了,当下便吵嚷道:“大爷大爷,原是隔壁的姑娘收留了个小尼姑,她妈妈正教训她呢。”
陈斯远哭笑不得,暗忖你在荣国府包打听也就罢了,怎么来了苏州也这般?
于是唬了脸儿道:“胡闹,谁让你胡乱插话的,还不快下去!”
芸香眨眨眼,委屈巴巴道了恼,这才扭身退下。
过得一会子,陈斯远起身先去安置,便领了晴雯往前头而去,只留下香菱母女两个说些体己话儿。
谁知那芸香又鬼鬼祟祟寻了来,因着生怕惹了陈斯远不快,便隔着门与个婆子嘀嘀咕咕。
“诶唷唷,西邻那姑娘真真儿是善心人,自个儿都快过不下去了,偏生又收留了个小尼姑……是,就是小尼姑,听说是劳什子蟠香寺逃出来的……嬷嬷,抄写经文能赚多少银钱啊?”
晴雯眼见芸香说一嘴便往内中瞟一眼,便忍不住嗤的一声儿乐了,道:“大爷快去听芸香说道说道吧,不然她烦起来没个头儿!”
陈斯远哈哈一笑,探手将小丫鬟芸香招过来,便耐着性子从头到尾听了一遍。心下虽觉这小丫鬟只怕是养废了,却也勉励道:“再探再报,若果然得了有用的,下月依旧多加两串钱。”
小丫鬟芸香顿时长出了口气,随即喜滋滋应下:“大爷放心,我本就姓马,错非不是男儿身,那京营一准儿请了我去做探马!”
待其颠颠儿而去,晴雯就道:“这芸香钻钱眼儿里了,不过是两串钱,何至于这般上蹿下跳的。”
陈斯远笑道:“她家中人口多,每月放了月例,倒有大半都被娘老子要了去,自个儿留下仨瓜俩枣的都不够脂粉钱呢。”
说着大咧咧往床榻上一靠,悠悠道:“她啊,如今一则盼着每月能多两吊钱支用,二则盼着早点儿及笄,这样就不用再上缴月例了。”
晴雯怔了下,笑着说道:“是我错怪了她……一不偷二不抢,只凭听人嚼老婆舌赚赏钱,也难为她了。”
陈斯远笑而不语,芸香那小丫头鬼心思多着呢!瞒了家里不说额外的两吊钱,还跟个貔貅也似,得空便将那装得半满的钱匣子点算一遍。
晴雯铺展开包袱,又出房寻了个熨斗来,将一套澜衫仔细熨平整。少一时婆子送了热水来,陈斯远洗漱一番,换了澜衫网巾,便与晴雯交代道:“我先领着庆愈往抚台衙门递帖子,待敲定了此事,我再寻人扫听你爹妈情形。”
“嗯,我不急的。”说话间晴雯抿嘴绞着帕子,这小模样又哪里不急了?
陈斯远出得房来,领了小厮雇请了马车便往抚台衙门而去。苏州多水多桥,有时行过一条街说不得便要过两道桥,因是城内多乘轿,马车反倒是少数。
一路穿街过巷,好半晌到得衙前街,陈斯远挑开车帘观量,便见巡抚衙门左近竟满是书院。
东面为仙鹤书院,南面为紫阳书院,江南一地文风繁盛可见一斑。陈斯远心下唏嘘,若自个儿还留在江南打混,说不得连那秀才试一关都要蹉跎个十几年。
马车于抚台衙门旁停下,陈斯远留了小厮庆愈看顾,自个儿移步上前。
衙前自有皂吏迎来送往,搭眼一瞧陈斯远一身澜衫,待其到得近前不敢大意,忙赔笑拱手道:“这位相公可有事?”
陈斯远拱手还礼道:“劳驾,鄙人顺天府孝廉陈斯远,因与抚台有约,是以特来拜访。”
皂吏笑容更盛,作揖道:“原是陈老爷!可是不巧,抚台大人昨日一早便往扬州去了,只怕要十天、半月方才回转。”
陈斯远略略蹙眉,随即递上拜帖道:“烦请将拜帖送上,待抚台回转,鄙人再来拜访。”
“好说好说,陈老爷慢行!”
贾雨村去扬州了?自个儿什么底细,能瞒得了旁人,又哪里瞒得了贾雨村这等人精?且不说此人一早便有所忖度,便是心下存疑,打发人扫听也就是了,又何必亲往扬州?
陈斯远思量半晌,忽而恍然——是了!便宜丈人林如海一家子死得不明不白,此人为天子近臣,今上又怎会轻飘飘揭过?再者说了,如今的八大盐商一个个脑满肠肥,合该下刀子宰猪了。
思量分明,陈斯远心下挠头不已。若贾雨村掀起大案,只是一时半刻是回不了苏州了……人家皇命在身,自个儿又不好往扬州找寻,此番只怕要多等一些时日了。
当下一路思忖着乘车回返,半晌停在蒹霞巷里,陈斯远才下马车,便见西面宅子里行出二人。
当先一个小的,一身僧袍,头戴僧帽,身量未足,瞧年岁不过八、九之数,面容还算清秀,僧帽下的鬓角还露出两寸长的头发;
后头跟着个,一张素净的瓜子脸未施脂粉,眉色浅淡如远山轻烟,衬得眸中澄澈愈发清亮。藕荷色交领棉袄已洗得发白,袖口磨出毛边,外罩一件半旧青缎掐牙背心。下系月白棉裙,鬓角斜插一支梅花鎏金簪。
虽衣衫敝旧,但浆洗得洁净挺括,发髻梳得一丝不乱。瞥见陈斯远赶忙偏头避过,抬手抚鬓,陈斯远便瞧见那姑娘的右手上沾染了未褪的墨迹。
姑娘催着小姑娘快行,不一刻便出了巷子。陈斯远观量须臾,方才收回目光,扭头便见小厮庆愈满面揶揄。
陈斯远愠怒,冷哼一声:“扣你一吊钱!”
“哎?不是,大爷!我可什么都没说啊!”
“等你说了就是扣两吊了!”
小厮庆愈顿时欲哭无泪,只得臊眉耷眼随着陈斯远进了门。
此时临近午时,甄封氏张罗着酒宴,非但打发婆子去沽酒,还自个儿下厨要露一手。
少一时酒菜齐全,众人正吃得热闹,便有婆子快步而来,凑在甄封氏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半晌。
甄封氏略略蹙眉,起身道:“邻居有事儿,哥儿先吃用着,我去瞧瞧。”
说罢甄封氏离席而去,过了足足一刻方才回转。
重新落座后,香菱便催问道:“妈妈,是西面的邻居?”
“可不是?”甄封氏蹙眉忧心道:“又来借银钱,总这般下去也不是个法子。”
晴雯闻言便道:“都说帮急不帮穷,大娘也是太过心善,若换了我,一准儿是不管的。”
甄封氏就道:“那妇人也姓甄,算算还是英莲爹爹的族妹,这打断骨头连着筋,我哪里好不管?再说那姑娘瞧着就是个好的,不过是二两银钱,过上十天半个月那姑娘就会还了的。”
“原来如此,”晴雯笑着赞道:“也是大娘仁义。”
当下喝酒吃菜,陈斯远待酒足饭饱便领了晴雯而去,只留香菱母女两个在房里说话。
谁知香菱竟追了出来,扯着陈斯远到得一旁欲言又止道:“大爷,今儿个我想留妈妈房里。”
陈斯远笑着道:“合该如此,这几日你只管与大娘团聚,旁的不用多管。”
香菱笑着应下,又意味深长地瞥了晴雯一眼,晴雯顿时炸毛道:“姐姐好生古怪,平白无故的瞧我做什么?”
香菱掩口吃吃笑道:“我瞧妹妹愈发出息了,说不得再过二年便要迷得人神魂颠倒了呢!”
晴雯羞恼着红了脸儿,撸了衣袖便来追打香菱,香菱便嬉笑着绕陈斯远而走,偷空一溜烟儿往后头去了。
晴雯待要再追,却被陈斯远扯住,道:“罢了罢了,你且拾掇拾掇,我带你去寻你爹娘……哦,你可还记着二老先前住在何处?”
“记得的,”晴雯难掩心下激动,道:“便在天后宫左近,离着大教场不远。”
苏州富庶之地,驻有一营京营。
陈斯远笑道:“好,那咱们这就走。”
晴雯捏着衣角,忽而道:“我,我去换一身衣裳。”当下快步进得房里,折腾了好一会子才换了一身衣裳。
过得半晌晴雯方才出来,外罩浅金纹样缎面镶领缘袖口玫瑰红暗纹绸交领长夹袄,内衬白色交领袄子,下着白色棉裙。这一身衣裳乃是春天时才做的,才过了一回水,瞧着簇新簇新的。
非但如此,晴雯头上还插了累丝嵌珍珠兰花金钗,这一身便是寻常人家的姑娘也比不得。
晴雯抿嘴略略张开双臂,扭动身形道:“大爷瞧着如何?”
陈斯远自是颔首连连。二人出得门来,打发小厮庆愈雇请了马车,便往城北而去。
马车辘辘而行,晴雯歪坐车里,一直挑开窗帘往外观量。她素来口齿伶俐,偏生这会子没了话儿,只抿嘴怔怔往外瞧着,也不知心下想着什么。
陈斯远知其惴惴,便牵了柔荑,低声道:“莫怕,有我呢。”
“嗯。”晴雯应了一声,撂下窗帘,蹙着眉头靠在陈斯远肩头。
一路穿街过巷,也不知过了多少道桥,忽而庆愈在外头道:“大爷,到地方了。”
马车停下,陈斯远挑开帘栊下得车来,遥遥看见一高塔,又有梵唱、木鱼敲击之声隐隐传来。远处是北塔寺,又名报恩寺,身后为天后宫,有一窄街通往大教场。
奈何窄街两侧满是摊贩,等闲马车是过不得了。
晴雯随行下来,遥遥一指道:“大爷,须得往里走,过了这段有一条巷子,我爹妈先前就住在此处。”
当下晴雯领路,穿行过街市,西北方便是大教场,东北方则有成片的逼仄民居。
晴雯便引着陈斯远往那一片民居而去,七扭八拐走了半晌,晴雯便停在一处三间民居前。
许是近乡情怯之故,她竟踯躅着不敢上前。
陈斯远问道:“就是这儿?”
“嗯。”晴雯点头。
陈斯远便看了眼小厮庆愈,庆愈心领神会,赶忙上前拍门。
啪啪啪——
“家中可有人在?”
须臾,内中有清脆女声回道:“来了来了,谁啊!”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内中行出来个三十许的妇人,纳罕瞧了眼庆愈,又扫量了眼陈斯远与晴雯,蹙眉道:“你们找哪个?”
陈斯远扭头观量,便见晴雯面无人色,不住的摇头道:“不是,不是——”
陈斯远眼见那女子面上不耐,赶忙上前拱手道:“劳驾,敢问此前可有白姓人家住在此处?”
那女子见陈斯远姿容甚伟,又身着澜衫,面上不耐顿时褪去,笑着道:“回这位相公话儿,我家是去年腊月里才搬来的,倒不知道此前住了什么人。”顿了顿又道:“左数第三家住了小二十年,有什么人住过,那蒋婆婆一准儿记得。”
不待陈斯远说话儿,那女子又道:“罢了罢了,我领你去一趟就是了。那蒋婆婆耳聋眼花,说话可要费劲呢!”
说罢回首关了房门,扭身往东而去。陈斯远便牵了晴雯随在其后,须臾到得一户人家。
女子敲开房门,入得内中须臾,便返身请陈斯远等入内。
陈斯远入得内中,便见一干瘦老太太正坐在屋里择菜。
陈斯远上前问道:“婆婆,可还记得巷子里住着一个白姓人家?”
晴雯紧忙道:“那家妇人擅织造,此前一直在织场做工。还,还有个女儿,后来卖了。”她颠三倒四说了一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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