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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晓梦 第253节

  想明此节,凤姐儿暗自蹙眉。老太太到底棋差一招,赖家出了事儿就不该极力保全,如此也好推个老家奴任总管,免得大权旁落。

  如今赖大夫妇留用,看似保全了总管之位,实则下头无人可用,不过是个空壳子总管又顶什么事儿?

  家事如国事,向来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反过来西风压倒东风。如今姑母王夫人掌着实权,又有薛姨妈帮着四下起势,只怕元春省亲过后,老太太就得真真儿荣养了!

  正思量间,忽有丰儿跑进来回话道:“奶奶,大老爷得了杭州来信,这会子领着人往库房去了,说是得了准许,要将林姑娘的物件儿看管起来。”

  王熙凤瞠目结舌,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这大老爷实在上不得台面!前后两回挪借林家家产,那库房里余下的都是不好变现的死物,便是这么点儿物件儿也被大老爷惦记上了?

  凤姐儿起身踱步须臾,与平儿道:“咱们小辈的不好出面儿,去寻太太吧!”

  当下主仆二人紧忙往王夫人院儿寻去。

  却说薛姨妈在老宅做了几日顺心婆婆,眼看回门已过,连傻儿子薛蟠都分外满意,不禁长出了一口气。这日得空便回返荣国府,寻了王夫人说起闲话来。

  “我那媳妇处处周全,过门第二日得了钥匙,便将家中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真真儿是没得说!”

  薛姨妈这会子笑得合不拢嘴。媳妇儿是个贤惠能干的,虽不能人道,可旁的真是半点儿毛病也挑不出。曹家又生怕女儿遭了厌嫌,因是陪嫁丫头里有两个姿容秀丽,那薛蟠只瞧了眼身子就酥了半边儿。

  新婚夜里,自是挑了个丫鬟伺候薛蟠,可把薛蟠美得那叫一个乐不思蜀,连带对曹家女都客气了几分。

  王夫人心下暗笑,自个儿这妹妹给儿子寻了个不能人道的媳妇,偏生这会子还四下夸赞,说不得便是强颜欢笑。

  所谓花花轿子人抬人,王夫人这般年纪,自不会当场拆台,于是顺着薛姨妈话茬过问一番,又将那新媳妇好生夸赞。

  正说话间,便有丫鬟金钏儿入得内中,悄然附耳低语了几句。王夫人如今大权在握,自有那等想上进的婆子来通风报信。闻听大老爷要开库房取了黛玉家产,王夫人顿时哭笑不得。

  须臾又有凤姐儿寻来,王夫人就吩咐道:“想来大老爷是得了贾藩台首肯,那家产本就是林家的,放在公中还是东跨院又有何区别?”

  横竖都与王夫人无关,她才懒得管呢!

  凤姐儿闻声应下,心下不由犯了嘀咕……只可怜了林妹妹,这没了父母亲族照应,便是万贯家财也只为他人做了嫁衣裳。凤姐儿思量着告退而去,领了平儿不一刻回返自家小院儿。

  谁知方才小坐,便有大丫鬟鸳鸯寻了过来。

  凤姐儿起身迎了两步,见平儿领了鸳鸯入内,便笑道:“什么风儿把你给吹来了?”

  鸳鸯笑道:“二奶奶,这个月的月例银子可放了?”

  凤姐儿引着鸳鸯落座,笑道:“就这两日便要放了……老太太可是催问了?哪一回我不是先可着老太太身边儿先放?莫不是下头婆子嚼舌传到老太太耳朵里了?”

  “老太太也知二奶奶打理家业不易,哪里会管这等事儿?每月只要放了月例,迟一日早一日又有什么的?”顿了顿,那鸳鸯就压低道:“二奶奶,老太太私底下打发我来的,说是往后自老太太月例银子里拨出三两来单给林姑娘。这事儿不好声张,二奶奶自个儿知道就得了。”

  凤姐儿也一并应了,待送过了鸳鸯,心下愈发叹息。若换在往日,大老爷哪里敢这般跋扈?如今老太太被架空,情知自个儿阻拦不得,便干脆私底下贴补了黛玉算作补偿。

  只是这每月多出三两银子,怎么看怎么别扭,却不知黛玉这会子是如何想的。

  大老爷兴师动众开库房挪林家家产,又不曾背着人行事,自是阖府皆知。

  不过一刻,王嬷嬷便听了婆子嚼舌,慌慌张张便往荣庆堂后楼来寻黛玉。

  王嬷嬷一径到得房里,扯了黛玉道:“姑娘,大事不好了,说是大老爷得了贾藩台回信,这会子正带着人将姑娘的家产往东跨院搬呢!”

  黛玉心思敏锐,可谓心比比干多一窍,且林如海亡故前曾与其私谈一场,她自是知晓那家产大半都是交给荣国府的养育银子。

  可知道是一回事儿,贾赦明目张胆的贪占又是另一回事儿。黛玉撂下笔墨不禁冷笑道:“紫鹃春日里还说荣庆堂廊檐下怎么没燕子衔泥,原是人家把江南的土都掘了来砌了东跨院的戏台子。赶明儿啊,合该让宝姐姐教教我,来日也好把嫁妆单子写成《洛神赋》,如此岂不大家脸面上都好看?”

  王嬷嬷蹙眉道:“我的姑娘啊,这会子就别说俏皮话了!”

  黛玉冷笑一声,起身挪步到书架前,探手抚过一册册孤本、善本,心道那些黄白之物才几个银钱?不少都是母亲贾敏自荣国府抬了来的嫁妆,如今不过是物归原主。

  真正值钱的,乃是这眼前一本本不起眼的书册啊。

  正思量间,下头婆子传话,说是宝姑娘来了。

  王嬷嬷便不情不愿止住话头,只杵在原地愁眉苦脸。雪雁将宝姐姐迎了上来,宝姐姐自是听了信儿的,本道黛玉定然苦闷不已,谁知方才见面,那黛玉就笑着迎了来,道:“宝姐姐来的正巧,往后咱们一道儿计较着,也好将嫁妆单子写得花团锦簇些,免得到时候大家伙脸面都难看。”

  宝姐姐闻言一怔,不禁白了其一眼,探手戳了下黛玉叱道:“你啊,都这会子嘴上还不饶人!”

  黛玉嬉笑道:“不饶人又如何?我这话总不会传出去,还不让我痛快痛快嘴儿了?”

  二人凑坐绣床上,宝姐姐压低声音道:“你凡事想开些,总要熬过这几年才有好日子。”

  此时又有婆子来回,说是二奶奶放月例银子了,黛玉也不在意,只打发了紫鹃代领。

  当下宝钗好一番宽慰黛玉,谁知黛玉只气恼一场,转头就跟没事儿人一般,倒是惹得宝姐姐咄咄称奇。

  少一时,紫鹃蹙眉回返,显是心下有事。一径等到宝姐姐领了莺儿去了,这才与黛玉道:“姑娘,二奶奶说老太太发了话,往后从老太太月例银子里挪出三两来给姑娘花用。”

  雪雁闻言蹙眉道:“十几万财货占了去,每月给个几两银子,当咱们是不识数的不成?”说话间雪雁气哼哼起身,须臾便从柜子里翻找出个檀木匣子来。

  咣的一声撂在桌案上,打开顿时露出内中一叠银票来。

  漫说是王嬷嬷与紫鹃,便是黛玉也惊奇不已,问道:“雪雁,这是打哪儿得来的?”

  雪雁气恼道:“远大爷临行前偷偷塞给我的,说是留着给姑娘应急。姑娘,咱们不差银子,老太太那三两不要也罢!”

  黛玉叱道:“说的什么浑话?外祖母疼惜我,这才每月多拨付三两银子,我凭什么不收?非但要收了,过会子还要寻外祖母道谢呢。”

  “姑娘——”

  “雪雁!”王嬷嬷呵斥一声,扯了气鼓鼓的雪雁到一旁,低声道:“姑娘还要在府中待上几年呢,你这会子发了性子有何用?”

  雪雁这才恍然,可兀自气恼不已,不禁瘪了嘴道:“我,我就是替姑娘怄得慌!”

  黛玉白了其一眼,笑道:“我自个儿都不曾怄气,你又怄得哪门子气?”顿了顿,又吩咐道:“财不露白,还不快收了去?”

  “哦。”雪雁闷声应下,别别扭扭起身将檀木匣子收了。

  黛玉心下暗自计较,雪雁打小儿随着自个儿,忠心自不用多提,只是沉稳不足;紫鹃倒是好心性,偏生自个儿存了小心思。

  倒是那陈斯远……不拘存了何等心思,临行之际还能想着自个儿,此举让黛玉分外熨帖。先前王嬷嬷所言,黛玉辗转思量,私下也觉着有理。本就拿定了心思,待陈斯远此番回返,不妨多往来着,如今黛玉心下更是笃定。

  杂七杂八想了一通,黛玉便点了紫鹃随行往荣庆堂寻贾母道谢。

  少一时进得荣庆堂里,便见湘云自碧纱橱里气鼓鼓而出,贾母歪在软榻上笑吟吟朝着黛玉招手:“玉儿快来!”

  黛玉屈身一福,这才挪动莲步上前,一旁的大丫鬟鸳鸯就道:“林姑娘可算来了,这两日老太太念叨了好几回,错非念着天寒生怕林姑娘染了风寒,只怕就要打发人去请了呢。”

  湘云见黛玉凑坐贾母身旁,也鼓着腮帮子道:“姑祖母,你还没说如何罚宝二哥呢!”

  “罚,罚,让他爹打他板子,云丫头可满意了?”

  湘云眨眨眼,道:“那倒也不用……不过这两日不许他来,每回来就知道惹我生气!”

  说话间湘云也凑过来,贾母便探手将其搂在一旁。湘云偎在贾母身旁,不禁得意朝着黛玉一瞥。

  黛玉心下暗笑,只是不理湘云,与贾母说了半晌闲话,又因着湘云就在一旁,便领了紫鹃告退而去。

  兜转过荣庆堂,紫鹃忍不住道:“姑娘……老太太好似存了心思——”

  不待其说完,黛玉就摇头道:“如今外祖母都管不得大舅舅了,哪里还用说来日?”

  至于云丫头,只怕不论是王夫人还是忠靖侯,都不会赞成其嫁了宝玉去。这事儿啊,还有的闹呢!

  ……………………………………………………

  舱室里,两个婆子拾掇着行囊。

  晴雯小脸儿蜡黄,眼窝深陷、颧骨凸起,强撑了身形道:“大爷,也不差这一日半日的,不若乘船去了杭州就是,也不必非要在松江下船。”

  晴雯也是江南女子,自小也是坐惯了舟船的,奈何这海上行船与江湖行舟全然不同,于是方才离了津门,晴雯便晕乎乎起不得身,又食不下咽,十来日光景果然瘦了一大圈儿。

  比照晴雯,香菱倒是好不少,因是不待陈斯远发话,香菱就打趣道:“你啊,全身上下就硬了一张嘴。瞧瞧这会子好似没了半条命去,只怕再有一日半日的,说不得另外半条也交代了。”

  晴雯瘪嘴道:“我,我哪儿有那般娇贵?”

  陈斯远笑道:“不是娇贵不娇贵,你手脚伶俐,就比寻常人更容易晕船。左右也不差一两日,我也坐船坐得腻烦,咱们不妨干脆下船乘车。”

  晴雯这才不作声了,起身慢腾腾将自个儿物件拾掇在小巧包袱里,随即被婆子搀扶着往甲板行去。

  方才出了舱室,晴雯便觉异味扑鼻。盖因下层舱室憋闷,虽是冬日,可十来天下来也沾染了一身腥臭。

  众人便掩了口鼻,待人少了一些,这才自栈桥下来。

  松江开埠不过一年,却已现繁华迹象。这码头修得广阔,泊位二十余,可容三万石大船停泊,远处仓库连绵,车马人潮往来,又有连成片的新建铺面。

  这边厢有力夫扛着大包布匹往船上运送,那边厢又有脚架、滑轮将大桶的香料、棕榈油自船上卸下。

  一时间眼花缭乱,惹得众人瞩目不已。

  待好容易出了码头,小厮庆愈抹着额头汗水抱怨道:“我的娘,这松江方才开埠,怎么瞧着比津门还要繁华几分?”

  陈斯远笑而不语,这便是松江禀赋所在了。一条长江往西能辐射到巴蜀,南北连通泉州、津门,又临近苏杭等手工业中心,简直就是天生的物流中心,但凡和平时期,松江都是天下一等一的富庶之地!

  “诶唷!”

  身后晴雯一声叫唤,陈斯远扭头便见晴雯好悬栽在一旁。

  “这是怎么了?”

  晴雯苦着小脸儿道:“也不知怎地的,这在船上晕,下了船竟比在船上还晕!大爷,我,我是不是病了?”

  哈?这是晕陆地了?

  陈斯远哭笑不得,紧忙打发小厮庆愈寻了马车,拉着众人往城里寻了一家客栈投宿。

  今日虽还早,却是走不成了,陈斯远安置了小脸儿蜡黄的晴雯,便训了庆愈吩咐道:“去扫听扫听往杭州去的马车,再去买一份邸报来。是了,方才见对面便有一家酒楼,过会子你拿一份菜单来,咱们今儿个就在客栈里用饭。”

  小厮庆愈不迭应下,赶忙跑去照办。

  陈斯远施施然落座床榻上,须臾便见香菱回转,笑着与陈斯远道:“大爷,我问伙计叫了热水,咱们夜里也沐浴一番。”

  “嗯,是该沐浴一番,不然浑身一股子鱼腥味。”

  香菱嬉笑着应了,又铺展行囊拾掇起来,一边拾掇一边哼唱有声。松江距离苏州极近,想着不日便能与母亲团聚,香菱自是心绪极佳。

  过得半晌,小厮庆愈回返,拿了酒楼菜单子,说寻了两家车马行,都道后日才有空车往杭州去,随即又买来的邸报交给陈斯远,这才下去归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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