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晓梦 第234节
宝钗心下连连颔首,不禁愈发熨帖了几分。
就听薛姨妈道:“这事儿不过是剃头挑子一头热,都传着大太太与你姨妈有意,可曾听说过远哥儿怎么说了?再者说了,他才多大年纪?左右有林家姑娘做兼祧妻,那正室不如等远哥儿中了皇榜再仔细挑拣。”
宝钗顿时不高兴了。陈斯远早说了明年春闱不下场,算算最早也要四年后才能下场,到那会子宝姐姐都十八了,哪里还等得了?
奈何这等姑娘家心事儿不好与薛姨妈说,宝钗便含混着应下。谁知薛姨妈却是个坐不住的,待用过了晚饭,便紧忙去寻王夫人。
宝姐姐用罢晚饭,便往园子里消食——她自是想着得了陈斯远的话儿以安自个儿的心。
也是凑巧,宝姐姐领着莺儿方才转过闸桥,迎面便见陈斯远负手踱步而来。二人视线一撞,眼见陈斯远面上绽出笑意来,宝姐姐便心下一暖。遥遥颔首,眼见到得近前,宝姐姐忽而顿足扭头瞧了莺儿一眼。
莺儿眨眨眼,赶忙道:“姑娘,那边厢秋海棠开得正好,我去瞧瞧。”说罢紧忙往玉皇庙而去。
陈斯远与宝姐姐凑到一处,宝钗屈身一福:“远大哥。”
“宝妹妹。”
陈斯远笑着探手一引,指着不远处山坡道:“我看茶花开得正好,宝妹妹,不若咱们一道儿去瞧瞧。”
“嗯。”宝钗低声应下。
二人隔了半步,朝着那山坡行去。
宝钗因许久不曾服那冷香丸,心下不免有几分急切,便笑着道:“今儿个可是听了不少流言,都说远大哥呢。”
陈斯远摇头道:“我也听了一嘴,不过是无稽之谈,宝妹妹不必挂心。”
宝钗娴静道:“我也是当了顽笑话儿听的,又哪里上过心?”
陈斯远笑而不语。
宝钗行了两步,又道:“远大哥今儿个出去了?”
“快别提了。”陈斯远蹙眉苦笑道:“这回赖家算是有难了。”
“啊?”
陈斯远眼见四下无人,紧忙低声说将起来。确实这日晌午,陈斯远被王府侍卫提去了燕平王府。
本道又是过问营生之事,谁知燕平王见了其,便问可曾识得赖尚荣,又与其有什么仇怨。
陈斯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便一五一十道来。说罢方才问起缘故,燕平王便道,原是前日巡城御史上本,说滞留京师的应考士子多有谣传,造谣秋闱二十七名陈斯远乃是买通考官方才中了举。
考官本是翰林侍讲,正儿八经的清流,全凭名声吃饭,哪里受得了这个?当下摘了乌纱戴罪,又祈圣人着刑部、大理寺详查。
都不用刑部、大理寺出手,今儿个一早顺天府尹就上了奏疏,说业已查明那谣言源头乃是退学监生赖尚荣。其攀诬举人陈斯远,盖因私下与其有仇怨。
此案涉及朝廷抡才大典,自是轻忽不得,燕平王这才叫了陈斯远当面提点一番——那意思是你小子别自个儿露了怯,再把他燕平王给装进去!
第188章 画饼充饥
莫说陈斯远本就是脸皮厚的,认定就算提早得了题目,只要那题目是自个儿做的便不算舞弊;便是他是脸皮薄的,这事儿也不能认啊。
当下自是唯唯应了,又与燕平王说了会子营生的事儿方才告退。待出得王府坐上马车,陈斯远想着燕平王方才神色古怪,瞧自个儿就好似看傻子一般,顿时又心下惴惴起来。
思量半晌,不禁悚然而惊!
是了,这科举可是历代抡才大典,说白就是白衣进身朱紫的稳定通道。是以历朝历代科举舞弊都是大案要案!
陈斯远能中举是怎么回事儿?再如何嘴硬,也否认不了那是人家燕平王偷偷泄露的考题啊。若果然被人拿了真凭实据,即便有圣人庇佑,只怕燕平王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是以方才燕平王句句都是在试探自个儿有没有走了口风?
且燕平王此人瞧着懒散,却执掌内府数年不出差池,朝野上下只拿着其纨绔习性、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开刀,便知此人是个有城府的。
如此推算,说不得人家燕平王是先行听了流言,一早儿便查到是赖尚荣那厮作怪,又仔细查探一番,确认了自个儿不曾走漏风声,这才吩咐巡城御史将此事揭破?
防患于未然——这案子燕平王自个儿揭破,总比旁人揭破要强百套。
想明此节,陈斯远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亏得近来自个儿虽轻狂,却只在女色上恣意,并不曾忘了谨言慎行,不然开罪了燕平王是小,保不齐卷进大案里就因此丢了小命!
此时他方才想起,这会子可不比前世,生死皆操于上!
陈斯远说过赖尚荣情形,不由得唏嘘道:“宦海险峻,我如今不过才过了秋闱,就险些卷进大案。哎,往后还是谨言慎行为妙,须知万言万当不如一默。”
宝姐姐心下惊骇!前几日赖嬷嬷跪门,闹得阖府皆知,宝姐姐方才知道那赖尚荣竟污蔑陈斯远科举舞弊,她心下自是气恼了一番。待过后听闻大老爷好生整治了赖家,陈斯远又是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只当此事就此揭过。
谁知不过十来日光景,此事竟成了大案!
宝姐姐紧忙关切道:“你……远大哥可会被牵连?”
陈斯远笑道:“那厮不过随口攀诬,有无凭据,我又怎会被牵连?料想来日不过是叫去问了口供,个把时辰就能回返。”顿了顿,又道:“倒是那赖尚荣,这回不死也要脱层皮啊。”
宝姐姐轻声道:“那等没起子的货色,合该发配三千里去,免得留在眼前恶心人。”
自打心下偏了陈斯远,宝姐姐与其自是同仇敌忾,恨不得来日便将赖尚荣问斩才好呢。
感知到宝姐姐的心绪,陈斯远不由得暗忖,近来相处,只觉宝姐姐虽也娴静,比照往日却多了几分活泛……想来是断了冷香丸之故?
他知晓宝姐姐心事,眼见此时二人上了山坡,周遭又有茶花遮掩,便悄然探出手略略勾了勾宝姐姐的掌心。
宝钗心下骇得怦然,本能抽手,又强忍着不曾动作,只面上眨眼间便晕红一片,偏了头去以手遮面,口中羞怯嗫嚅道:“远大哥……”
陈斯远便笑着轻声道:“宝妹妹安心,府中流言蜚语都是无稽之谈。”
“嗯。”
“如今最紧要的,是让姨太太转了心思。”陈斯远心下暗忖,这些时日与薛姨妈幽会几回,每回都只顾着身心通透了,偶尔谈心也多是说起与曹家的婚事。至于宝姐姐……陈斯远好歹要点脸,自是不好与薛姨妈开口。
见宝姐姐蹙眉,陈斯远道:“我与姨太太说过两回,如今看来效用不大。宝妹妹整日与姨太太相处,不如用那和风细雨、润物细无声的法子,待来日姨太太碰壁,定会记起妹妹素日所言,说不得就转了心思?”
宝姐姐情知其所言在理,便蹙眉叹道:“这几日妈妈一心忙着哥哥婚事,我旁敲侧击的,也不知她听没听进去。”
身后传来嬉笑声,宝姐姐扭头观量,便见三春、湘云与宝玉嬉闹着往园中而来。
陈斯远观量一眼便道:“湘云也来了啊。”
宝钗面有揶揄之色,道:“搬走了个林姑娘,不两日就来了个史姑娘,老太太心下有主意着呢……”心下不由得暗自庆幸,亏得自个儿转了心思,不然斗过了林妹妹,转头儿又得跟云丫头斗。
说不得云丫头去了,还有旁的妹妹来。老太太心下不待见薛家母女,宝钗又不是傻的,怎会不知晓?姑娘家本就面嫩,若依着宝钗,薛家早就搬了去。也就是薛姨妈一心想着金玉良缘,这才始终赖在荣国府不走。
转念一想,是了,一心记挂着流言,倒是忘了与妈妈说起此事……就是不知妈妈听闻后会作何感想。
因着三春、湘云、宝玉到来,二人自是再不好聚在一处,宝钗便往省亲别墅后绕行,陈斯远干脆下了山坡往众人处迎去。
宝玉萎靡数日,夜里也不知哭过几回。亏得这会子宝玉年纪还小,虽知了人事儿,却与那男女情事一知半解。又有贾母、王夫人、袭人等接连开导,心绪这才逐渐缓和。
今儿个也是听闻湘云来了,这才自绮霰斋出来耍顽。宝玉原本心绪不错,谁知遥遥就瞧见了陈斯远,那宝玉顿时面上一变。
想那陈斯远夺走了林妹妹,只瞥上一眼便让其痛彻心扉,当下又哪里会与陈斯远虚与委蛇?
因是宝玉眉头紧锁,咬着牙关暗暗攥拳。一旁袭人见势不妙,紧忙道:“云姑娘,那边厢来了个妙玉师傅,最是雅致不过,且栊翠庵周遭精致极佳,不若咱们去瞧瞧?”
湘云不知内中缘由,她本就是个爱顽闹的性子,当下雀跃道:“好啊好啊,爱哥哥,咱们去栊翠庵瞧瞧去!”
说罢便拖着宝玉往栊翠庵而去。
三春缀在后头,先是遥遥与陈斯远打了个招呼,这才彼此观量一眼,纷纷暗自松了口气——生怕二人撞在一处,惹得宝玉这魔胎又发了癫狂。
自远处而来的陈斯远讨了个没趣,搔首半晌,干脆兜转着又去寻宝钗。谁知方才过了闸桥,便有赖大家的疯了也似跌跌撞撞奔行进来。
这是赖尚荣被拿了去?
陈斯远怎奈与赖大家的纠缠?当下三步并作两步,闪身便掩在玉皇庙之后。又探头偷眼观量,便见赖大家的果然哭喊着穿园而行,直奔自个儿小院儿而去。
见其走得远了,陈斯远这才踱步而出,心下暗自摇头。想必过会子赖嬷嬷必会求到贾母跟前儿,只是这事儿是通天的案子,莫说是贾母,只怕老太妃出面都保不住赖尚荣。
忽而察觉一旁有嬉笑声,陈斯远扭头,便见两个十来岁的女冠隔着玉皇庙里的花木瞧着他嘀嘀咕咕说笑。见其瞥过来,那大一些的女冠还深深瞧了一眼,这才嬉笑着扯了同伴而去。
陈斯远暗忖,这四下庵堂、家庙都是谁管着来着?贾芹?
只看这两个小女冠,便知内中姑子、女冠,多是有些姿容的穷苦人家女孩儿,心下全无佛法、道法,只将庙宇、庵堂当了吃饭的活计,待到了年岁又哪里忍得了外间男子的勾搭?无怪其后老爷贾政会说各处都是藏污纳垢之地。
陈斯远此人底线不高,一边厢与薛姨妈幽会,一边厢还惦记着宝钗。可有一样,但凡招惹了的女子,他总会负责到底。似那般狎玩可怜女子的事儿,他还干不出来。
思量着正要挪步,忽而有一人自玉皇庙后转出来,却是宝玉的大丫鬟袭人。那袭人瞧了陈斯远一眼,紧忙过来屈身一福,咬着下唇可怜巴巴道:“远大哥,二爷与几位姑娘要过来了,可否劳烦远大爷先去别处?”
陈斯远心下本就不想与宝玉撞见,此时正待要走,偏生来的是袭人,他便笑着眯起了眼睛。
他两世为人,前一世读红楼,令其意难平者繁多,除却钗黛云三春这等小姐,丫鬟里便属晴雯、香菱最是让其上心。
此一世机缘巧合,先得了香菱,又得了晴雯。这几日晴雯与其愈发亲近,前一回还偎在其身旁说了好些个绮霰斋里的龃龉。
期间自是不曾错过大丫鬟袭人。那晴雯当时曾蹙眉道:“袭人瞧着四下周全,处处为人考量,实则是个心里藏奸的。那害人的法子若不仔细思忖,只怕到死都反应不过来!”
跟着细数了一桩桩、一件件袭人做下的恶事。比如那枫露茶茜雪被撵,再比如碧痕与宝二爷被太太撞了个正着,哪一回出事儿都不见袭人的影子,却又处处都是袭人的影子!
枉自温柔和顺,空云似桂如兰。
陈斯远自是知晓袭人的真面目,这会子见了其人,不免生出为晴雯出气之心来。当下干脆也不急着走了,只身子前倾戏谑道:“姐姐好没道理,我才来就要赶我走?”
袭人眼见其脸面凑近,却不曾往后退去,只咬着下唇又道:“远大爷也知我家宝二爷,方才那会子见了林姑娘就险些发了癔症,这会子见了远大爷,说不得又要发狂……真要如此,只怕又是阖府不得安宁呢。”
说话间抬眼瞥了陈斯远一眼,又赶忙垂下眼帘来,直把陈斯远瞧了个心下莫名。
暗忖,这袭人虽惯会哄人,这方才那一眼是何意?怎地目光里全是赞赏?
略略思量,这才醒悟过来:是了!袭人最怕黛玉嫁与宝玉,为此可没少搬弄是非。自个儿半路截胡,袭人可不就要偷笑?
再者说了,袭人总是规劝宝玉上进,心下自是看不惯宝玉那等游戏花丛、不知上进的模样。那能让袭人赞赏的……岂不是自个儿这般的?
想明此节,陈斯远顿时心下微妙起来。本待给袭人下蛆,谁知这蛆一早儿就种下了?
心下颇有一种‘垂死梦中惊坐起、列强竟是我自己’的微妙感。
当下略略思量,便肃容叹息道:“难为姐姐一片心意,只可惜……罢了,我这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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